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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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下了一场初雪。
清晨积雪未消透着晶莹，大抔大抔堆积在青石街边，刚清扫出的路面又密密布上一层毛茸茸的齑粉。
然而一切光洁之景皆止步于长乐门前的暗人巷。此地仿佛与京城隔绝，透着令人战栗的阴寒。
废弃的宅院恍若话本中夜晚才会显形的冥殿，牌匾缺了板块，鬼画符一般不知写了什么。
孤独的屋舍内，火光忽明忽暗，暖意与诡异并生。
“帮主，大人来了。”
有人对着一小巧玲珑的红衣少女行了一礼。
少女听罢笑盈盈回首，点着小雀斑的脸蛋因唇角的牵扯微微隆起，眼眸灵动，顾盼生辉。
随即提起裙摆迎出门去，宛若一只生机勃勃的红蝴蝶。
男子玄色的披风沾染了屋外飞雪，戴着半张冰冷的面具一步步向她走来。
尹稞满心欢喜道：“大人，这次想要什么情报，还是老李的吗……”
脸上清甜的笑蓦然滞住了，瞳孔猛然收缩，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大，大人？”突如其来的窒息令她涨红了脸，樱红的嘴唇颤动着说不出话。
男子戴着面具的脸不断靠近，一时恍如地狱阎罗。
直至尹稞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才听见那疏离的声音道：“你背叛我，嗯？”
尹稞拼命想要摇头，脖颈上逐渐收紧的手缓缓停下。
“那些人都死了，是你透露了消息。”
“不，不是……”
他松开了尹稞，拽住她的袖子将她拖进屋中，身后的侍卫默默将门合上。
这是尹稞接手暗羽的第三年。
暗羽帮众三教九流，遍布市井各个角落，因此素来以贩卖情报为生。
近来天下太平，情报生意冷淡，眼前这位大人却是常客。一来二去，渐渐在尹稞心中生了根。
他就像是一只随时会扑向她的狼，她却还是止不住想要靠近，摸一摸他硬朗的毛发。
“大人，上回的情报不是我亲自探的，许是手下沉不住气，打草惊蛇了。”尹稞捂住脖颈，喘了几口气道。
男子洁白分明的手在桌案上叩了叩，声音中情绪稀薄：“我明日再出趟城，这次务必管好你的手下，以后我的事只准你亲自接。”
尹稞点点头，头上的红头绳随着喘息滑落到肩上。
“今日打扮过？”男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最后落在她并不漂亮的脸上。
尹稞一愣，他的目光似乎将她的心事看穿。他总是这般，暴风雨后渐渐平缓下来。
她不愿承认自己为这样一个不可能的人打扮了。
门前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尹稞的思绪，打斗声随着男人的闷哼戛然而止。
而后侍卫押了一个人进来。
“爷，有人跟踪。”侍卫道。
这是大人光顾暗羽这么多回，头一次被人盯上。
男子还未开口，尹稞先道：“别在这里杀人！”
她满身寒意，竟下意识觉得他会选择灭口。
暗羽只交易情报，不能扯上人命官司。
男子一顿，不动声色望着她恳切的脸，而后波澜不惊对侍卫道：“让他说不出去就好。”
尹稞还未反应过来，侍卫已扯出了那人的舌头，而后剑划破空气嗡然作响，粘稠的血从他口中汩汩涌出。
面前的男子掸了掸斗篷上雪融成的水珠，缓缓站了起来，身形高大，脸已没入黑暗。
“你的人若是哪天泄露了秘密，也会如此。”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残存的尾音。
耳边没了舌头的人叫声凄厉，于阴冷的屋内显得诡异又瘆人。
尹稞默默握住胳膊，仰头幽幽望着他。
“还有，不该想的别想。”他对上尹稞的眸子，仿佛在瞧着妄图攀附，不自量力之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须臾，只余转身而去时斗篷撩起的凉风，带着他发上淡淡的茶籽香。
“你不配。”
末了的一句在尹稞耳旁不断回响。
她知道，她不配。
畏惧总是与渴望共生，当初的她或许并不清楚自己的情感。
也许越危险越想要靠近的，但如今该清醒了。
腊月的刺骨的寒风吹得尹稞一哆嗦，猛然从痛苦的回忆中挣扎出来。
手边的水瓢中荡涤着少女小小的倒影。
一袭大红金丝嫁衣，宛若雪地里的一树红梅，却长着一张黝黑且布满雀斑的脸。
今日便要嫁人了。
尹稞凝视着陪伴了自己三年的脸，长舒一口气，缓缓抬手从耳后撕开一个口子。
剥下一张完整的人皮。
易容术面具之下，骨相玲珑精致，皮相未有粉黛修饰，向来肆意生长。
笑起来时眼尾弯出一道可爱的褶皱，刹那间云稍雨霁，不笑时又如湖中星河倒影，藏着往事成荫。
她望着手中的面具垂下眼眸。
因为这张脸，被王婆子叫了三年丑丫头。
大人每回望向她时，亦从未有过垂怜。
她提着水瓢黯然往住处走去。
身为暗羽帮主，唯有彻底融入市井之中，方能探得机密，全身而退，伪装是必须的事情。
直到一个叫楚辞的男人出现，自称是宁安侯义子，要与她做了一笔买卖。
成交的话，她必须以自己原本的样貌代替宁安侯长女沈珂，嫁给宸王殿下，暗羽将每月收到一袋金叶子。
不成交，暗羽将被宁安侯踏平。
暗羽只交易情报，要她这个人的，还是头一次。
很不公平，她只得接受。
今日卯时沈府后门前，便是她与楚辞约定相见之地。
走回住处时，竟发觉门是敞开的，她顿时敛了声，向里窥去。
只见一个络腮胡壮汉在屋里乱翻她的衣裳，行容猥琐，正用那张油腻的脸蹭一件肚兜。
尹稞脸快绿了。
壮汉满脸陶醉，转头看见门前立着一娇小女子，红衣衬得她嫩似二月的柳芽尖尖。
胸口顿时燃起一捧大火，恨不得立即将她生吃了。
“小娘子长得真水灵。”他憨笑朝尹稞扑来，“那婆娘还说这屋里睡的丫头粗鄙不堪，没想到是她不长眼！”
哪怕他不提婆娘，尹稞也能猜到是谁干的。
那喜欢叫她丑丫头的王婆子，看她不顺眼已久，稍有不悦便要来找麻烦，昨日争执了几句，不想这次竟找了这么个玩意来恶心人。
她原是要回来收拾行李，虽见壮汉如狼似虎，还是不得不闪身进了屋子。
“别跑啊，听闻你孤苦无依，就让哥哥来疼爱疼爱你……”
“大哥，你听我说，我不是住这的那位，我只是路过的。”她推开壮汉，急忙收拾起物件。
“骗谁呢，你不是这儿的小娘子进来做什么？进来被我宠爱吗？”
壮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尹稞可以当作耳旁风，但他一直不屈不挠要来搂她却着实令人头疼。
这才将易容的工具收拢起来，他便扑来又将其推乱。尹稞左躲右闪终于才将包袱收进袖子。
调情太久却总吃不到嘴，壮汉逐渐失去了耐心，厚重的棉衣勾勒出胳膊上暴起的肌肉，狠狠将桌案推倒，拦住了尹稞去路。
暗羽令牌“叮当”一声落地。
三日前，尹稞曾请暗羽德高望重的稷叔代行帮主之职，而稷叔却执意要她收回令牌。若非壮汉推这一下，她差点便忘了带走。
遂急忙捡起，揣到腰间。
真是麻烦，如今她既是以真面目顶替沈珂，又是要嫁去王府的，一言一行绝不能落下把柄，再也不能像从前做帮主时那般，想动手便动手。
纵使瞧着那壮汉的脸想打上两拳，也只得作罢。
壮汉翻过桌案，饿虎扑食一般一把拽住了尹稞的手腕，顺势摸了摸她的手。
小娘子的手竟然冰凉、粗糙，像一截在雪地里放了三天的木头。他一时恍了神。
屋内空间狭小，尹稞躲不及，只得趁他分神抽回手向外跑去。
缓过神来的壮汉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火急火燎追出门。
尹稞未曾想这汉子还是练过的，一大意竟又被他追上了。
壮汉试图一把将她抱回去，而尹稞却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怎么也握不住。
此地临近城门，地处偏远，又是清晨，因而街上未见人烟，她竟都找不到行人拖住这壮汉。
于是，饭粘子和泥鳅一直僵持不下。
“叮当，叮当——”
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尹稞远远瞥见一紫衣男子纵马从长乐门奔驰而来，发丝飞舞，衣带飘扬，“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
她狡黠一笑，心中已有了盘算，凑近壮汉轻声道：“蠢货，老娘要去赚钱，不陪你玩了。”
如此可爱的小娘子开口竟粗俗不堪，壮汉一愣。
下一刻，尹稞不假思索大呼道：“救命！有人非礼啦！”
她的嗓音本就软糯，佯装慌乱时更是楚楚动人，无论男女听了都要心疼。
一边叫唤，一边还强行挤出几滴眼泪。
远处柴扉内倾吐出一茬八角梅，暗香浮动之中，又飘起了飞雪，轻柔的雪沫浮浮沉沉，宛若银色的齑粉翩然。
彼时晨间的暖阳也正巧落在街前的青石路面。
尹稞脸颊上闪烁着晶莹的泪痕，转身时冷不防撞进一双春雾氤氲的眼里。
那人头戴银冠，一袭烟紫广袖衫。脸上情绪稀薄，眼眸却像下过一场缠绵悱恻的细雨，勾人于无形。唇似浅樱，下颌分明，竟令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而他也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尹稞的脸。
“小子，你要多管闲事吗？”壮汉仍旧不撒手。
男子不语，只上前握住壮汉的手腕，轻轻一拧，那只手便不得不松开了尹稞。
壮汉直呼轻敌，双目瞪得浑圆，另一只手握拳带着凉飕飕的风向他挥来。
男子倒也不避，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
掌与拳相撞，谁占上乘，彼此心中都有数。
“你……”壮汉的拳头微微颤抖，拼得脸红脖子粗，连额上的汗珠都透露着难以置信。
他是黑市里最强的打手，而眼前这个男人，只这一掌，便让他觉得毫无胜算。
男子依旧无言，眼神沉敛，却赋有杀伤力。
两人对峙，却忽略了一旁的某个人。
那红衣的小娘子非但未被男子的搭救感动得要以身相许，反而后退几步，悄悄摸向了男子的马匹。
壮汉擦了擦汗，望了一眼男子身后，像是寻到了化解窘迫的事，随即嘲讽道：“呵，你要做好人，有人未必领你情。”
男子微蹙起眉，循着壮汉的目光回身望去。
只见自己方才救下的女子，此时竟转身骑上了他的马，已跑到了几丈开外。
“骗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刚好够传进尹稞耳朵里。
尹稞扭头喊道：“我真不是骗子，今日借马一用，劳烦阁下事后去沈府门外领。”
她想了想，觉得应当给出个不得不为之的理由，遂又加了一句：“我着急成亲，后会无期！”
说罢，纵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男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中暗流涌动。
壮汉冷哼道：“小子，还打不？”
男子漠然放开手，也不叫嚷着去追骑走了马的骗子，只抬眸望了一眼壮汉，转身拂袖而去。
空气中留下沁人心脾的茶籽香。
“不了，我也着急……”成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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