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魂语》郁尘染

9、part1 触不可及 四章

　　这时的唐景忆回忆起刚刚的一切，才意识到原来在刚开始的时候诡异就已经初显端倪。
　　李大姐的动作从他们进门到现在一直都非常夸张，脸上洋溢着十分灿烂的笑容，不管说什么都好像中气十足。
　　但细心如唐景忆，他其实有注意到李大姐的脸色十分惨白，就像脸上抹了一层粉一样，她笑得十分刻意，每次笑起来都是同样的弧度，嘴角还会时不时有些抽搐，像是刻意的去练习过一样。
　　李大姐的额头上经常会冒出细小的汗珠。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天气太热，或者是大姐体态比较丰腴，所以易热。但他突然想起，现在其实只是初秋，还没有达到那种热度，再加上大姐是短袖短裤，怎么会热呢。
　　唐景忆又看到李大姐对着空气做了一个动作——她在床上摸索着，然后又抓住了些什么，“你现在身体还是不好吧？那就不要勉强自己跟我出去见那孩子了，我会跟他说的，他会理解我们的，不要担心。”
　　李大姐的眼神含情脉脉，仿佛她眼前存在着一个我们都看不见的人一般。但唐景忆看了很久，确认了那个地方是没有人在的，也没有魂体。
　　唐景忆又飞在李大姐身前，凝视了她很久。之后他看到了，在她的眼睛最深处，隐含着一种无比浓厚的悲伤。
　　那种悲伤就像一团黑黑的浓雾，从内到外地侵蚀着李大姐整个人，也从李大姐身上向外界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
　　唐景忆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块石头，从他的头上压下来，压得他整个人喘不上气。
　　他不再去听李大姐此时嘴里又嘟嘟囔囔些什么，也不去看她此时的动作。他只想快速地离开这里。唐景忆也这么做了，他飞快地逃离了这个房间，带着焦急不安的神色，回到了宋源希的身边。
　　宋源希看到他一脸慌张的样子，放下双手担忧地看向他，问了一句，“怎么了？该不是李大姐她........”
　　“那位阿姨........确实有些不对劲，不对，是非常不对劲。”
　　宋源希听完，眉头皱的更深。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凝重，他刚开口想要问清楚唐景忆是怎么回事，屋子那边就传来李大姐推门出来的声音。
　　“哎呀不好意思小宋，让你等这么久，我跟你李大爷唠的时间长了些。他........他还是身子骨有些不舒服，不方便出来见人，小宋你见见谅哈。”李大姐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笑着，但是她额头上的汗越冒越多，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划过大姐的脸颊。
　　“大姐，您脸上的汗.......来给您擦擦吧。”宋源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帕，双手递给了李大姐。
　　李大姐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洋溢起了那无比灿烂的笑，接过手帕，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脸，但是却并没有擦到汗淌过的地方。李大姐笑嘻嘻地对着宋源希说，“嘿嘿，真是谢谢你了小宋啊。阿姨这，你看，没有风扇，太热了。”
　　“对了小宋，刚刚阿姨好像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唐景忆愣了一下，刚刚其实宋源希跟他说话的声音挺轻的，这大姐耳朵也太灵光了吧，这都听得见。他有些担心，不知宋源希会怎么应对。
　　“那是我自言自语呢。我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大姐您可别太在意，没事儿。”宋源希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唐景忆的意料。他整个人都特别平静，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么，大姐，今天下午我还有一个会议要开，今天就先走了。不好意思过来打扰您了。”
　　“害，没事儿，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能来，阿姨很开心。”
　　宋源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着他的公文包，对李大姐致意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在走到大门前的时候，宋源希扭过头，对李大姐说了句话，眼神严肃，语气认真，“对了大姐。过两天我还会过来，在此之前，请保重身体。”
　　宋源希戴着金丝眼镜，在灯光下镜片背后的他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辉，带着一种坚定和决意。宋源希的语气十分平缓，就像他以前平常说话一样，但不知怎么的，唐景忆就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李大姐好像被宋源希这句话吓住了，她整个人怔了一下，瞳孔晃动，过了一会然后才说了句，“好.......好。”
　　宋源希没有回应，他径直向大门走去。他的背影映在李大姐眼中，不知为何突然显得高大了起来，在大门紧闭前的最后一秒，李大姐突然朝着宋源希的方向大喊了一句，“小宋啊，真的要谢谢你，要不是你........”
　　“吱呀”一声，她的话语被大门所掩盖住了。
　　唐景忆看得一头雾水。这俩人像是特工对暗号一样，话里有话，但是无论如何也搞不懂他们的真实意图。
　　“你们这........是在说啥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宋源希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他拉了拉胸口的领带，把它拉松了一些。“回去再告诉你。走吧小景，回家。”
　　宋源希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沉闷地开着车，眉头还是皱着。唐景忆也识趣地没有向他搭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回到宋源希家里，唐景忆才终于憋不住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源希回到家之后就一把把公文包扔到沙发上，脱下西装外套，扯下领带挂在衣架上，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唐景忆也没有催他，独自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过了几分钟，宋源希才开口。
　　“你刚刚看到的那个李大姐，是个可怜人。”
　　“她与丈夫平常都要外出打工，做的是底层的工作，她是环卫工人，她的丈夫是工地师傅。他们俩的孩子一般都是被锁在家里，因为没人能照顾她。但是有一天，孩子想出去玩，她好奇通过客厅里的小窗台，是不是就能出去，出去找爸爸妈妈玩。所以她爬到了窗台的栏杆上。栏杆的缝隙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还是大了些，他们的小孩，就这样，不慎失足摔了下去。五楼，当场死亡。”
　　“然后过了几个月。还在夫妻两人都没有从丧女的沉痛中走出来的时候，她的丈夫，因为一次意外，也是从高处摔了下来。虽然当时人们及时叫了救护车，她的丈夫很快就被送往了医院，但是做手术的时候，她的丈夫还是没有挺过来。”
　　“她就在这几个月里，接连丧失了她最亲爱的人。他们的离开同时也带走了她活着的希望。”
　　唐景忆沉默，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他现在只是听着这个故事，就已经感觉到了莫大的沉重与悲伤。他无法想象在故事当中的李大姐是如何度过那些惨痛又绝望的日子。
　　并且他现在听到的寥寥数语，也无法完全概况道出她所经历的全部。
　　他现在能够明白，李大姐的眼睛深处藏着的那股浓浓的黑雾是从何而来了。
　　在沙发上摊着放空的宋源希，突然转过来看向唐景忆。
　　“小景呢，现在能告诉我你在李大姐房间里看到什么了吗？”
　　“我........我在她房间里看到了，她在对着她丈夫的遗像在说话，还在虚空地抚摸着什么，好像她的丈夫还活着一样。”唐景忆又想起了那些画面，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这画面实在是太诡异，每次想到那些画面，就感觉像是进入了某种炼狱一般的恐怖。
　　宋源希听完，头仰着，呼了一口气。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李大姐不愿意接受现实，她在洗脑自己。相信小景也看出了李大姐不对劲吧？那些都是她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迹象。她装作自己好像已经走出来了的样子，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走出来，反而在那谭绝望的死水里下沉得更深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淹没。”
　　“我最后说的那句话，其实就是想给李大姐提个醒。我怕她以为我不来了，所以特地告诉她我会再来，‘照顾好身体’的意思就是希望那时候的她，还能活着在我面前。”
　　宋源希说着，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整个人直起身来，然后坐正，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至于李大姐最后说的那句话，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她对我说了感谢，那么也就是说，她的内心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完全封闭了起来，她还能够接受善意。所以，小景——我们还有能够拯救她的希望。”
　　唐景忆看着宋源希的眼睛，他看到了里面有闪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