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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了凡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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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痴人”,便是沉迷某些事,而对人情世故种种或不懂、或不在意之人。罗亦舟说不上懂或不懂,只是没时间去在意。
五周之后,她的时间安排得极满。她喜欢打扮成小男孩的样子跟着罗浩,她不喜欢书院讲的各种制艺文章,却喜欢随罗浩四处访友,罗浩所访那些人,都十分厉害,特别是一些道士。
她多次同罗亦旭、周润爬岳麓山。却从未见山顶的道观有道士存在,她一直以为上面没有道士。直到有次罗浩带他上山,见好见到岳麓山上小道观里的道士炼丹,丹炉不大,但要求不少,罗浩去时,他正对着丹炉算时辰。与山腰心宽体胖的和尚相比,这个道士真是又干又瘦,一身道袍似是挂在一棵竹竿上面,实在与罗亦舟理想中的仙风道骨有着百分、千分的距离。看到罗浩来,道士也没有很开心,反而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忙着呢。”
罗浩道:“这个小道观本来就小,又长期不露面,有何进益?不怕丹没炼出来,就饿死?”
道长翻了个白眼,“放心,老道辟谷,不吃五谷杂粮。”
罗浩笑了笑,“再辟谷你就不用修仙,风能直接将你吹到天上。”他拉着小亦舟的手,“千万不要学这种道士,不吃饭长不高。”
罗亦舟捂着嘴笑,因为她正在换牙,漏风。
道长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叫道:“罗子渊,赶紧走,我的丹快成了。”
罗亦舟没想到,他们真的被这么赶下来了。罗亦舟抓着罗浩的手,问:“祖父,这个老道士,颇有趣。”
罗浩笑道:“这个老道士可不简单,当今圣人笃信玄学,朝廷中亦有不少官员以道教为进阶之资。他在道门中资历甚厚,圣上数次召他前去,欲封其为国师,均被他拒绝,且他又告知道门中人,潜心修炼,万不可涉足朝堂。故玄学本为道教所有,然所任国师却是和尚。”
罗亦舟道:“道门向来为三教中最弱,若长此远离朝堂,只怕更难振作。”
罗浩道:“亦舟认为?”
罗亦舟道:“我曾听母亲讲罗家历史,说道几百年前,罗家随当时朝廷南渡,同渡者亦有不少道门中人。然而那些道者,却非真正道士,乃是士族中欲乱世之人,这些人既不想为国效力,又不想放弃已有富贵,便以道士为伥,将道士塑造为远离世俗、专门修仙之人。其实纵观道教,何曾真正远离世俗?只是他们能团结普通人,实在令……”她顿了顿,“害怕。”
此时岳麓山上行人不多,罗亦舟虽然声音不大,但说的话颇令人心惊。但罗浩并未打断她,反而追问道:“那你认为道教应该如何?”
罗亦舟道:“亦舟亦不知。其实自汉武独尊儒术,公孙弘令儒士掌握全国教育之后,道门再想翻身,已是不能了。”
罗浩笑道:“亦舟倒是偏袒道门。”
罗亦舟道:“不是偏袒,只是站在道门思考而已。世上之事,有无数种可能,然而却只能择一条走。先秦楚国八百年,若楚国一统天下,当今天下定然是另一条路。”她朝罗浩甜甜一笑,“亦舟最近学李白的诗,便常想,李白所描述的世界,便如楚国八百年所展现的那样,极浪漫极浪漫,可惜这种恣意的浪漫,只存在于道家的书籍中了。”
罗浩道:“是啊,道门世界,奇异诡谲,灿烂无比,是儒家所不及的。”
罗亦舟道:“祖父,听闻道门藏着很多专才……”
罗浩笑道:“儒门有通儒之说,不过在我看来,儒门之通儒,确实难比道门之通才,道门有山医相命卜之说,无论何种,非有超绝之智慧不能得。就这了凡子,便是一位了不起的神医。我游历之时,亦多次受道士帮助,各种地形、走势,再没人较道士更懂了。”
罗亦舟长叹口气,“若是能跟他们学习便好了,只是道门多为密传,真是可惜。”
罗浩看着她半晌,片刻后笑道:“来,祖父带亦舟去拜师。”
两人随即折返,却见那道观门大开,那小丹炉倒在地上,道士脸上全是黑灰,瘫坐在地上,不停叹气。看到罗浩进来,白了一眼,道:“罗子渊,你又回来作甚?”
罗浩盯着他半晌,笑道:“本想来分你几颗仙丹,可惜你又失败了。”
了凡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若仙丹易得,仙人也不稀奇了。”又翻身而起,伸手算了算时辰,呢喃道:“为何会炸呢?”
罗亦舟似乎闻到了硝石的味道,往丹炉近了近,丹炉打翻后,里面的东西便露出来,东西都已烧得黑乎乎,但硝石的味道却颇冲,她心中想道,难怪外国人将道教作为中国科学之滥觞,道士可能不明原理,但其修仙的实践精神,确实让他们发现各种各样对后世影响巨大的材料。她见丹炉下的火未灭,于是拿起一根带火星的柴火,点在硝石粉上,只见这些粉末一接触到硝石,便马上燃烧起来,罗亦舟道:“道长,这硝石遇火便产生强大气流,丹炉又关得死紧,气流往外冲,自然会炸开。”
道长道:“我当然知道硝石会燃烧,我加了可以中和的药草,不知为何不起作用。”
罗亦舟不知他加了何种药草,便不再说话。
了凡子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知道不少呀。”
罗亦舟抿嘴笑了笑。
罗浩道:“道长愿不愿意收这个知道不少的小姑娘为徒弟?”
了凡子一怔,片刻方真正认真打量眼前的小姑娘,眼前的小姑娘八九岁,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纱质长裙,因是夏天,这身虽看起来凉快,但颜色到底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相符。她长了一张鹅蛋脸,肤质如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盯着他的眼神里有几分紧张。他不由道:“贫道可穷得没饭吃,养不起小徒弟。”
他这话不算说慌,却也不全对。道门收徒,讲究师择徒,特别是他这种野道士,无门无派,又无道观、财富可继承,对于上门求师的弟子,没个三五年考察,是不可能传授真正的道门知识。这一方面是道门知识神秘,为世人所难以理解;另一方面则是要考察受道者人品,这些知识若被品行不端者继承,只怕会为祸天下。
罗浩凉凉道:“我罗浩的孙女,还怕被你饿死吗?”
了凡子见此,方知两人并非说笑,肃然道:“既然如此,贫道想问问贵孙女,为何要拜我为师?是要入道么?衡山坤道为天下第一,子渊可领她去。”
罗浩微微一笑,“若是要过道观生活,亦舟为何不择佛寺?”
了凡子道:“所以……”
罗浩笑道:“当然要学道长通身的知识。我这位孙女天生喜欢各种有趣的学问,比如算术、医术,还比如炼丹。”
了凡子道:“这炼丹成果,子渊也看到了……”
罗浩笑道:“道长,屡败屡炼,正是我这位孙女尤其敬重道长的地方。”
罗亦舟经常与罗浩一道访友,多是当今大儒,彼此见面虽然会因亲疏远近说话语气有所不同,但如这般调侃语气,却极少,闻言不由一笑。了凡子却没有笑,只道:“罗子渊,你这位孙女是有大造化的,贫道不能收。”
罗亦舟一怔,扭头看着罗浩。
罗浩道:“道长此话何意?”
了凡子道:“字面之意。”
罗亦舟走到了凡子跟前,朝他深深作了一揖,道:“道长,虽不知您话中何意,但我自小便喜欢各种有趣的知识,但世上虽有博物之学,然而世人重科举、重理学,对格物之学不甚在意,即使世上有格物之学之大家,亦不敢令人知熟知,因怕被人说玩物丧志。我知道门为修仙,各种知识都有涉及,若是道长不愿收徒,亦舟不敢强求,不知是否可允亦舟,有疑问处可请教?”
了凡子盯着她的脸又看了片刻,过后才道:“以小友相交,可。”
罗亦舟闻言,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多谢道长。”转头又问:“道长,听闻道门有八段锦、五禽戏等锻炼身体的功夫,普通人也能练,道长何不把道观收拾起来,香火虽不及佛寺,亦可略扬道门的声望。”
了凡子道:“没时间。”
罗亦舟笑道:“不必道长亲管,我既有心向道长求学,自然要付相应束修,此事我来张罗。”
了凡子似乎少与人打交道,不由看向罗浩。罗浩道:“你便应了吧,亦舟如此安排,怕是害怕你再不回此山,亦或是你回了她不知晓。长沙道观本少,此观地理位置既好,何不收拾起来,也算尽一份道门心力?”
了凡子动了动嘴角,片刻道:“随你吧。”过后又说,“小丫头,前院你可以张罗,后院不行。”
罗亦舟忙跪下,认真行了一个跪拜礼,“多谢师父。”见了凡子要拒绝,罗亦舟马上道:“师父可以不认弟子,弟子却是诚心拜您为师。”
这种事在道门也不算稀奇,了凡子亦不是首次遇到这种人,虽则是好友的孙女,但他无事求人,无欲则刚,也不在意。虽入道门,山医命相卜都要有所涉猎,但于“命”一门,他只知皮毛,虽看出此女有大造化,应在何处他无法得知,亦无兴趣。他之所以不修“命”学,正在于他认为命会随时因际遇、选择变化而变化,修仙是一个长期且艰苦的过程,只能一心向前,而不能以命理推断之,不然,徒有仙根,却不努力,又岂能成仙哉?!
他撇了撇嘴,片刻道:“起来吧。”
不久之后,这个道观上便有了一个解签兼管理道观之人,另有一个小道士,负责了凡子的起居生活。了凡子此炉丹药失败之后,需要用很长一段时间重新收集材料,同时研究前一炉为何会失败,他本身对于生活品质并无高要求,但若有人替他打理一切,又何不顺其自然哉!
换了身崭新的道袍,高道了凡子心想:有女弟子果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