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锋》n号马甲

1、第1章

　　“李行锋是傻逼”

　　随着笔尖行云流水地走过纸张，草稿纸上多了一排潦草的字。

　　这是徐及的一个小习惯，每当他思路卡顿的时候，就会随便找个地方乱涂乱写，就好像是让那些干扰着他的繁事都顺着笔杆流出大脑——俗称“发呆”。

　　又信手画了几个没有意义的字符，徐及才缓缓回神。

　　在看到纸上的字时，徐及挑了挑眉毛心中感叹：不愧是哥，“傻逼”二字的精髓算是让他拿捏了。

　　他低下头继续投身于刚刚那道数学题。题目很难，他已经写了十多分钟。即使是刚刚才休息过，思绪还是陷入了新一轮的混沌。

　　徐及有些烦躁地拨了下头发，偏头去看班主任特地给他安排的新同桌。

　　那是一个个子挺高的男生，戴着有点儿土的蓝黑框眼镜，看着没几两肉，跟医院里摆的骨骼标本似的。徐及记得他应该是叫郭新，便轻轻喊了一声。

　　新同桌正在看着桌面上的听力书，抽空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空。他的耳朵里正塞着一只蓝牙耳机，想来是在做听力题——三中一向不会管学生的电子产品，因为但凡是考上了三中的，都不是那种会沉迷网络，管不住自己的学生。

　　但这些人里不包括徐及。因为他是中途塞钱转进来的。

　　夏季的夜晚并不安静。三中坐落于郊区，四周环山。徐及所坐的位置朝北靠窗，更是虫鸣聒噪，但在他的耳朵里，最吵的声音却不来自窗外。

　　徐及闭上了眼睛。翻书声，落笔声响起在教室的每一处空间。这样的环境是徐及极为陌生的，也是他最近频繁躁动的源头。

　　在他原先的学校，晚自□□有一大批人在课桌底下窃窃私语，等到声音实在太大惊动了坐班老师才会有所收敛。多奇怪啊，他那个时候怎么就能心如止水地玩着自己的手机，现在不过是一些微弱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的沙沙声，却扰得他心烦意乱。

　　其实徐及很清楚，这些陌生、烦躁都只是因为他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他不属于这里，也不会属于这里。

　　这里是三中，是Z省的第一高校。刚得知自己要转校来这儿的时候，徐及还对三中的这个名号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这个学校和原本那个的区别，无非就是老师教得好，同样都是学生，换了他来这儿，他也可以学得很好。

　　但仅仅几天，他就深刻地体验到了被全面碾压的窒息感。三中的复习进度和深度都远超他原先的学校，他自己本身基础也很一般，不但跟不上老师上课讲的内容，就连落下的那一点课程，他都没机会补回来。

　　因为一旦他花时间去补曾经的课程，那就意味着今天将有更多的课程被他落下。

　　颈椎在隐隐作痛，徐及强压下内心的烦躁，继续毫无头绪地盯着那道数学题。等到郭新做完一道大题，他才轻声道：“麻烦让一下。”

　　徐及拿着数学试卷离开了教室。大厅的灯光明亮，“学习一角”处有几个学生小声地讨论着题目，丝毫没有发现身旁有人经过。

　　徐及瞥了眼他们，加快了脚步，走下昏暗的楼梯。光影明灭间，他仿佛被隔绝到了另一个空间。

　　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位于三楼。徐及站在窗边往里望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一位男老师。

　　男人看上去年纪很轻，五官锋利，侧脸棱角分明，像一把笔直的尺。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端坐在位置上，一丝不苟地写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就像个严谨守规的好老师——如果不是徐及亲眼看着他收礼的话。

　　徐及有些恶劣地想着：“好老师吗，装得还真挺像。晚上10点了还在办公室里工作，真是让人敬佩的好老师啊。”

　　没看见自己想找的数学老师，徐及转身要走，而那个一直低头的男人却突然偏过脑袋望向他。

　　“进来。”他说。

　　徐及思考了一下装作没听见的可能性，最终还是在男人宁静的目光下放弃了挣扎，走进办公室。
　　算了，反正他又不怕他。

　　办公室的空调打得很低，徐及一走进去就打了个寒战。他乖乖地走到李行锋办公桌前，静等吩咐。

　　李行锋的手里还握着笔，手腕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转了转笔，行走的弧度越发流畅。

　　“来问题目？”虽说是疑问句，但是李行锋显然已经在心中认定了答案。

　　明明就知道，还要假惺惺问一遍，先入为主的徐及越发觉得这个人虚伪。

　　他心底的叛逆因子接收到了讯号，一阵躁动。但他不会就因为这点不爽去和他未来一年的班主任呛嘴，于是他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答道：“嗯，对。老师喊我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要走。”李行锋表情冷淡，视线却极为专注。被他盯着，有点儿像是在被审讯。

　　徐及努力不让自己太过处于弱势，他若无其事道：“我问的数学题目，数学老师不在，我就走了呗。”
　　李行锋轻笑了一声。

　　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笑，徐及听着却有点像嘲笑。

　　只见他神色嘲弄，缓缓说道：“今天周三，老汤在五班坐班。我好像前天才和你说过，老师的坐班表就贴在教室后面，出来之前没看？”

　　徐及咧着嘴，有些不爽。这个李行锋，收了他家的钱还敢挑衅他，就不怕自己去举报啊，大不了大家一起被开除。

　　他刚想开腔，李行锋却不知道抽了哪根筋突然正经起来。

　　“题目呢。”

　　徐及愣住了，下意识问：“什么？”

　　李行锋又说了一遍：“你要问哪道题，拿来。”

　　这是干嘛？徐及拧着眉头拿出了试卷，随手指了那道压轴题。其实他还没看过那道题，但他不想让李行锋知道，困住他的只是一道“基础题”。

　　“没让郭新给你讲吗。”李行锋接过试卷，看起了题。

　　徐及只觉得他装模作样，心中不以为意。李行锋只是个语文老师，就算学历高，高中知识也该忘得差不多了，他能看得出来个什么。

　　至于郭新……

　　徐及挑了挑眉，道：“人家忙着学英语呢，我怎么好打扰他呢。”

　　李行锋忽略了徐及语气中的阴阳怪气，思索片刻，拿出了一张默写纸，开始写起解题步骤。

　　李行锋专注起来的样子绝对是好看的，他很年轻，却没有现下很多年轻人都有的毛病。他的背挺得很直，脖颈微微弯曲，稍长的碎发垂在眉毛处，遮不到眼睛。桌子下双腿自然合拢，不像徐及，会不自觉地抖腿。还有手臂放在桌面的角度，也是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徐及盯着他丝毫没有卡顿的解题过程，神色慢慢认真了起来。

　　他重新把题目过了一遍，然后不得不承认，李行锋写是对的，不仅如此，他的过程写得很清晰，旁边还有小的公式注解，应该是专门写给徐及看的，毕竟整个学校，除了校长，最清楚徐及废柴水平的，就是这位收了他爸妈好处的班主任了。

　　良久，待到李行锋停笔，徐及依旧盯着演算过程，试图找出一点差错。无果。

　　徐及抬头，对上了李行锋的眼睛。

　　这是他之前一直刻意回避的地方。

　　李行锋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漆黑，湿润，轮廓流畅。在办公室的灯光下，看上去明亮温柔，不同往常。

　　徐及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道：“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当数学老师。

　　李行锋抬了抬下巴，调侃道：“那你这么厉害不也还是转学了。”

　　空调风呼呼地吹在徐及的背上，李行锋的视线定在他脸上，徐及一时竟然判断不出到底是背上冷还是被注视的地方冷。

　　李行锋是不是知道他为什么转学了。一瞬间，一些令徐及反胃的画面涌入脑海。

　　女生哭泣的脸，家长愤怒的眼神，同学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有李行锋第一次见到他时似嘲非嘲的笑，混乱的片段交杂在一起。

　　他听见了自己冷漠的声音：“老师，都转学了，新学期新气象啊，以前的事情就还是别提了吧。”

　　李行锋好像是笑了吧。

　　又是这种笑。

　　“徐及，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转学。但你应该没忘了，你是怎么进的三中吧。”李行锋的笑容有些刺眼，徐及盯着他沉默不语。

　　恰逢高三晚自习结束，一阵欢快悦耳的钢琴声响彻沉静的校园。

　　《小狗圆舞曲》，听说是高三年段段长钦定的铃声，每晚10:20，它会准时响起，象征着一天的学习结束。

　　走廊上开始有密集的脚步声，时不时还夹杂着少年间的嬉戏打闹。只有这个时候，徐及才会有片刻熟悉感。

　　三中的学习氛围很强，很多时候，寂静的教学楼都会让徐及忘记，身边这群习惯了刷题的同学和他也是一般年纪，他们也爱热闹，也爱拌嘴玩笑。

　　徐及看见李行锋在一片杂闹声中收起了笑容。

　　“就先这样吧。七班进度不快，多和同学打好交道，有好处的。”边说边关上了空调和电灯，李行锋箭步走出办公室，一下子就没了人影。只留下徐及一个人在黑暗中继续沉默。

　　良久，徐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门。

　　好你个李行锋，一下课装都不装一下了，果然虚伪！

　　我就是塞钱进来的怎么了，你个收礼的谁比谁高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