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流落在外

1、浮云一别后

　　W市。星期五。
　　南方十月刚下过雨，阳光却依旧热烈。路边坑坑洼洼处积满了水，反射出的光线比阳光还要刺眼。
　　于斯归刚刚结束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商务谈判，和同事雷子走出写字楼。
　　长期的谈判让她口干舌燥，正好楼下有一个小便利店，她便拉着同事打算买点水压压嗓子。
　　这样的提议正好切合雷子的需求。这货本来就有咽炎，会议开到一半嗓子就已经只能发出气音了，此时想说一句“好”，嗓子却只有一阵阵的嗬嗬声，惹得于斯归无奈地露出一丝笑意。
　　便利店的格局和于斯归大学时的很像，让她无端想起一些陈年往事。
　　雷子赶紧先拿了瓶水咕咚咕咚干了，这才恢复了声音，捏着空瓶子先付了钱，蹲在门口等着于斯归。
　　于斯归如往常一样打开付款码，一抬头的功夫，抓着矿泉水瓶的手不自主地捏紧。
　　怎么这么巧，买个水都能碰到……
　　难道是想曹操曹操就闪现吗？这也太倒霉了点。
　　想把水退回去趁机跑路，显然已经晚了，对面的人和自己眼神狠狠一撞。自己的眼神似是吃痛，急急躲闪了一下，不敢再抬眼。
　　于斯归不知怎么浑身都窘迫起来，好像被贴着皮肤蒙了一身塑料膜，透不过气来。
　　对面的人容貌如故，神色如常，带着铃兰香气的苍白修长的指尖像风一样擦过于斯归的肌肤，如同石子投进池塘，漾起一圈圈惶恐不安的涟漪。
　　她倒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啊。
　　实在无法，于斯归装作平静又平常的样子，避开刚刚不慎与王簟的肌肤接触，递上自己的水。
　　王簟淡定地扫了矿泉水的码，又扫了于斯归的付款码。
　　两人的眼神一瞬间交汇在一起，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三年不见，似乎是本能的反应，于斯归依旧下意识地先开了口。
　　算是寒暄，还是质问，她自己也不清楚了。也不重要，反正这么多年里，在王簟面前，她也没怎么体面过。
　　“你怎么做收银员去了？”
　　“我不是收银员。”
　　于斯归很清楚，王簟总是这样平静又敷衍地陈述事实。
　　在无数次她歇斯底里想要一个答案的时候。
　　雷子似乎看出了端倪，赶忙摊开双手撺掇道：“你们聊！你们聊！我突然有点肚子疼，那个斯斯啊，我在宾馆等你啊！”
　　王簟很快扫完了自己要买的东西，淡淡笑着对坐立难安的于斯归道：“出去聊？”
　　于斯归看了一眼表，才不过下午四点钟，便大方点点头。
　　意料之外的事情呢。虽然不算什么惊喜就是了。

　　出了门，于斯归忽然觉得外面的阳光好像比进来前更刺眼了，身上也有些发紧。明明刚喝过了水，心里却不知有什么在烧。
　　于斯归和王簟并肩而行。在无尽的沉默里，她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不说话，却无比默契地走向同一个方向，就连步调和呼吸的频率都出奇地一致。
　　那时阳光灿烂，未来可期，她以为，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可惜，她一厢情愿想得挺美。
　　现在还是这样，她们不约而同地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转弯穿过十字路口，紧紧靠着道边停车的外沿走着。王簟下意识把她护在里手，走在了外边。
　　路上，两人简单地问了几句近况，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家火锅店。
　　店门口堆着开业大吉的麦穗和鲜花，服务员抱着一大沓传单正招揽着生意。看见王簟和于斯归过来，服务员赶紧一边往她们怀里塞传单一边滔滔不绝道：“新店开业，全场优惠，进来看看嘛！”
　　王簟冷漠躲开，于斯归则因为过于好心被塞了一堆传单。
　　似乎看见了希望，服务员决定从于斯归入手，推销道：“美女，和朋友来吃火锅的话，这里有二人套餐哦！”
　　朋友？于斯归一怔。
　　她们的关系，现在应该怎么称呼？
　　朋友……
　　似乎也没错。曾经，最好的，朋友。
　　听见这样的称呼，王簟一顿，之后，竟然就真的带着于斯归走了进去。
　　服务员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找了一个靠窗的风水宝地给她们，又非常殷勤地问她们吃什么。
　　“红汤，微辣，冷锅加鸭血。”
　　于斯归略有些不满，“这么看不起我的吃辣能力？我很能吃辣的！”
　　王簟语气依旧很淡，“是我不能吃辣。”
　　于斯归被呛了一下，起身去调调料去了。
　　好在火锅已经端上来，红汤被烧得翻滚沸腾，咕噜咕噜冒泡。于斯归往火锅里放了海带苗和黄瓜，默默等待着美味出锅。
　　“你记不记得，我当初说要请你吃火锅？”于斯归忽然问。
　　“记得。”
　　王簟似乎也短暂地陷入了回忆，又说：“好像你还没来得及请我，我们就分开了。”
　　是的，就在那之后的第七天，王簟忽然不搭理于斯归了。
　　于斯归百思不得其解，就发微信问了王簟，王簟提出了分手。
　　问她为什么，她说，性格不合。
　　于斯归不知道王簟为何会忽然就不和她玩了，突然就对她那么冷淡，莫名其妙，没头没尾。
　　她反思自己和王簟在一起之后的点点滴滴，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天起，从哪件事起，王簟已经不喜欢她了。所以说当自己笑着挽她的手、扑到她怀里撒娇、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的日常的时候，她已经对自己越来越厌恶以至于最后提出分手，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多么可笑！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入戏地扮演着一个小丑，而另一个人——
　　她抽身事外，形容冷淡，就一句话都不提醒地看着她卖力地表演！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永无交集不好吗？为什么当初，又要赐予她甜蜜和快乐，给她痴心妄想着永远的机会？
　　于斯归没再追问，体面回道：“这次请你。”
　　王簟笑着说谢谢。
　　两人干了一杯。
　　在那之后，两人都没说话，默默对坐着吃完了火锅。
　　火锅店慢慢开始上来客人，安静的火锅店越来越喧嚣，不用刻意去听，空气中便充满了喜庆和热闹。
　　曾几何时，她们也是热闹中的一员，也曾有说不完的话，也曾想和把对方永远地留在身边，永远地快乐下去。
　　可是，甜言蜜语算不得数，海誓山盟也算不得数，当年为了留住那个人在身边所许下的桩桩承诺，此时却成了带着幽深怨怼的诅咒。
　　直到火锅中不再有任何菜，两人僵持的氛围才稍稍缓解，王簟忽然说：“愿意去我家坐坐吗？”
　　似乎怕于斯归不同意，又似乎只是于斯归想多了，王簟又补了一句：“我家离这里很近。”
　　眼中忽然有点朦胧，于斯归面无表情地扬了扬头，又麻木地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