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期》何暖暖

5、年华如玉

　　第二日早，烟凝与林羽辞别师祖楚狂客和许澈，一路去往泰山。虽然走了很远，烟凝的眼前一直是许澈临别时真挚的容颜。“等待着我——”烟凝想着许澈的话，他们一定会再相见。

　　泰山之主花映空是烟凝父亲的结义兄长，身材高大，浓眉善面，性情直朴简捷，一生除武功外别无所好，终身未娶。寿辰这日，山上厅堂布置一新，弟子们皆装束齐整，林立两侧，喜气洋洋。林羽叶烟凝昨日早来的，也坐在一侧，等候邀请的宾客来临。

　　闲述良久，日上三竿，竟一个外客未至。大弟子明广沉不住气了,说：“请柬都发到了，怎么还不来呢？师父我下去看看。”

　　花映空豁达道：“庆寿不过俗情，其实有什么可贺的，不过借这个机会与江湖朋友们聚聚。他们不来，也许有事，倒是咱们喝几盅，自家人高高兴兴也就罢了。”

　　过了一会儿，明广发冠不整，好好一件新衣成了布条，不是好气色地跑进来：“师父！外面来了一个妖女，将迎客的明诚八个师弟绑在树林里。弟子与她交手，不是对手，这小妖女还放出狂言，定要师父下去会她！”

　　众人闻言惊诧，什么样的小妖女，竟敢跟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花映空过不去？林羽道：“二伯父，让我瞧瞧去。”

　　林羽下来，遥见山脚下宽阔地面，飘飘立一白衣少女，约十六七岁年纪，发系白巾，腰间白带，长剑出自银鞘，剑缨亦是白色，眉目清美如画，迎风独立，神态傲然。

　　林羽微一诧异，这少女明眸朗洁，神情间竟依稀有烟凝模样，心下一动，那清傲少女已扬眉道：“花映空过生日过得返老还童了吗？我让他下来迎接本姑娘，怎么下来一个毛头小子？你就是花映空么？”

　　林羽一怒，“休得辱及我二伯父。在下叶云出叶大侠之义子林羽，姑娘系何门何派？谁的弟子？”

　　少女冷冷一笑：“泰山没人了吗？请了帮手？就算叶云出在这儿，本姑娘也有本事把泰山一把火烧了。回去告诉你二伯父，将房啊屋啊猫啊狗啊一个烧得不剩后下来到本姑娘面前受死。”

　　林羽被气乐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口气还吹得不小，道：“你先让我的剑听了你的话再说！”一剑凝了罡风便至，一出手大家风范，气度不俗。

　　少女微微冷笑，不闪不避，纤灵身影径自向剑锋迎去，林羽一紧，缩手唯恐伤她，哪知眼前忽的寒光一闪，来剑已至面门，仓促回防间，只听“唰”的一声，头上发巾已被削掉，发丝散落，惊得林羽一身冷汗，这少女之剑快得非人间所见！

　　少女更不容暇，剑锋寒芒，快至流星闪电，迫得林羽根本无回旋余地，剑已脱手被少女抢去，还是他见机快，否则手臂已被削掉了。

　　林羽后退两步，惊魂未定，不肯置信地看面前少女，自己自幼苦练，又得名师，怎会竟不如这个稚龄少女！

　　少女冷笑：“还不上去禀明你的二伯父？”

　　林羽不得不信，这少女的确胜了自己。想她一个少女单人独剑向泰山挑战，怎能不恃艺高才敢妄为？“你来自何方，报上名姓，也好禀明伯父。”

　　少女忽怒了，沉容一剑倏忽即至，指了林羽咽喉，“你怎么这么罗嗦，我便是我，凭你也配问我的名姓，脑袋不要了吗？”

　　林羽平生第一次受置于人，剑尖冰凉顶住咽喉，快至竟无反抗余地，少女高傲之气迫得他又怒又羞辱，怒火直撞脑门道：“你便把我杀了，林羽还未被谁逼迫过！”

　　少女双目一瞪，挺剑道：“你当我不敢吗？”刷地回手顺他左肩划落，剑锋及处，血染红衣袖。林羽怒道：“你杀人也没有准头吗？”合身扑上，拳脚凶猛，全然不顾了性命。血鲜艳滴上草地，少女被骇住，一径躲闪着，手中剑不知是起是落，唯恐再伤了他。

　　这时山上已一群人下来，烟凝惊呼一声，掠过来挥剑拦住少女，挽住哥哥。那边花映空已道：“哪里来的女娃，竟敢在泰山门前挑畔！”

　　少女收了剑，向花映空冷笑道：“你大驾难请，还是下来了！听说你今天过生日啊？自己偷偷摸摸地活着也就罢了，还脸皮挺厚，大张旗鼓，四发请柬地过起生日来了！难道不知道过一次生日便是向棺材里迈了一步？是不是对九泉之下地狱炼火情有独钟，非得赶着忙着庆祝自己又向地狱迈了一步啊？”

　　两旁弟子大怒，花映空挥手止住，喝问道：“你受何人指使？今日来泰山的人都哪去了？”

　　那少女笑道：“你问得倒精乖。本姑娘瞧你过生日不顺眼，将他们都打发走了。我把你那八个弟子先捉了，然后站在这里对来祝寿的人说：我师父世交好友卓家昨晚来人求助，说卓家发生了紧要大事，师父带着全山的弟子都去了，只留我一人在此告知众位，请大家转回，他日师父了了事情定登门回谢。”

　　少女笑靥初露，手指身后林子中一条石，“偏有那等好事的，将礼物留下，我来者不拒，只好笑纳了，等他日拿到你坟上为你烧化做祭礼如何？”

　　“若说我受了谁的指使，”少女悲愤沉郁道：“是受了亡灵啊，那被你戕害斫杀的亡灵啊！”

　　花映空皱眉道：“我一生行侠仗义，未做过一件不仁不义之事，未杀未害过一个好人，你倒说说，那亡灵是哪一个？”

　　少女冷笑道：“好个仁义的侠士！”她手中现出一物：“你对得起她吗？”

　　众人看去，见是一个草编的挂坠儿，因年头久了，草已旧黄，但却不掩其原有的精致。花映空一见那坠儿，容色已变：“你－－她难道！－－”

　　“我是她的弟子。”少女凄然垂泪，“师父一生独守空谷，寂寞离开人世。都是你，都是你害得她一生不快乐，这罪过怎样补偿？她已经去了，你却乐呵呵地活在世上过生日。试问你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而不去另一个世界陪她？我就是为此而来，催你入葬！”

　　花映空一时恸呆：“怎么，怎么卓妹妹如此固执吗？我以为，以为－－”

　　少女瞪着他，平伸出手中的剑，“你自尽吧，这会儿多怕还能在奈何桥上遇着她。”

　　众弟子动容，但只不知师父怎样，没敢造次作声。花映空只木呆呆道：“她，她临去前可有什么话说？”

　　“有，她让你快快死了，好平息心头之恨。”

　　林羽道：“姑娘，你如此说空口无凭，教人如何信你？”

　　“你们都是君子，仁人侠士，信不信在你，说不说在我，难道你还要去哪里搜寻对证吗？”少女怒容不屑，甩袖而去。

　　林羽劝花映空道：“这少女来历蹊跷，二伯父不要妄信，也许那位前辈尚在世间也是不定的。我看这少女满面仇恨，别是假托虚言，或被人利用。”

　　花映空寥然点头，好久不发言，终道：“我这就去看看她。”交待弟子几句下山远行，林羽烟凝也即告辞。

　　二人看花映空走远，彼此心领神会，远远地跟下去，然而行不了多久，花映空就站住等他二人说：“你们自去吧。”林羽二人只好苦笑，停住了步。

　　两人走入一小镇，镇上很热闹，叫买叫卖，有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随着人潮向前走，目之所及，是各样的人在生活中展现的各自活泼泼的生命，人们繁忙地生活着，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时光可以千古。

　　林羽忽悄声指给烟凝：“看，那个少女！”那个上泰山生事的白衣少女正若隐若现的走在前面人流中，白衣飘曳，超然不群。林羽与烟凝跟随而去，二人一般的心思，看这少女什么来历！

　　少女走至一客栈，牵了一匹马出来，也不回头，上马驰去。林羽烟凝运功急追。

　　行了大段路，夕阳西下时分，红霞映染路畔河流，少女拉住马缰绳，掉转马头，暮色中明眸丽容分外亮丽，嘴角微笑微翘，道：“二位找我有事么？”三分的矜傲，七分的戏谑，成心让二人费力跑这一段路。

　　林羽些许尴尬，烟凝笑道：“有一件事请教姑娘，还望你指点。”

　　“什么事？”

　　“姑娘的师父住在那里不知可否见告？我们欲前往拜祭。”

　　少女微一沉吟，“你们又不是我师父的弟子，何劳拜祭？只怕不心诚意真，没的打挠了我师父。”

　　“武林同出一脉，姑娘的师父是一位前辈，作为后生小子，拜祭一下方不为过，别是姑娘另有别情，怕我们去？”林羽道。

　　少女俏脸微沉，“即如此，你们随我来。”

　　她打马前行，林羽示意烟凝随后慢走。少女行了一段路，只得将马速放慢，在路的高坡处停下来等他二人，见二人少年英迈壮健，少女清美飘逸，不觉也有些心仪，生出些许好感，暗想江湖中也有几个看得过眼的人物。

　　行至山中，逶迄走了一阵，进入一峡谷，有石碑书“无花谷”。谷中渐行还宽，一色的绿蔓藤萝，草丛灌木，真没有一朵花儿开放。前面开阔处有一坟冢，草编的花环围了一圈，素净齐整。

　　少女泪盈于睫，站在墓前无语悲凄。林羽二人拜毕，林羽看着这一无碑之坟忽对少女道：“姑娘，你师父真曾留下遗言，要我二伯父速死去陪她？”

　　少女被从哀思中拉出来，道：“怎么？”

　　“所行所见，你师父应为飘然世外，淡泊归隐之人，你的话只怕不合你师父的性格。你可敢在你师父墓前再重复一遍你说的话？”

　　少女怒道：“是我自己说的怎么样？我恨花映空，他杀了我父亲，我要报仇，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