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期》何暖暖

4、飞鸿踏雪

　　是从什么时候呢？是从那日下雪的清晨相送之后吧，在许澈整个受伤养病其间，他的心都被一种甜甜的热望充溢着，以至于全然忘了伤痛。

　　他开始觉得自己走在曼妙的时光里，感动迷漫身心，生命中有了一种全新的盼望，一种纯美动人心魂的信仰。这个变化是外人不察觉的，然而于他，又是怎样的不同！

　　只要见到烟凝，或是听到声音，心就跳起来，世界就明亮起来，他仿佛走在一个美妙欢快的旋律中，这个旋律在耳边不住地重复着，而自己也被一种生命绽放的热望所燃烧。

　　他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心灵被充溢着，心里很完满，很温暖，很幸福。

　　不知不觉中，一种美妙的感情笼罩在他与烟凝之间，他们并未说什么，一起默守着这个激动心灵的美好。

　　许澈开始执着于武功。清晨即起，整日在武场上苦练，深夜才归，在不知疲倦中，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地增长，每一次的切磋，都让林羽讶异。

　　“在武林中，只有苦练武功，才有生存的机会。”许澈这样回答林羽的询问。林羽知道他是受挫之后的猛醒，而对自己也无形中增加了压力。

　　日子倏忽过去，一日楚狂客与药王爷爷回来，带走青婵，青婵舍不得姐妹，药王爷爷说，烟凝过去陪青婵住个把月吧。

　　翻过两个山头，有草屋三间隐在茂密的树木中。药王爷爷宽和恢谐，将一冬天采来的奇珍药物一一拿出来看，配丹制药。青婵不喜煎药，皆由烟凝代劳，虽然浓郁的草药蒸腾雾气呛得烟凝直咳嗽。

　　这天，烟凝清早出来随便走走。

　　时值初春，冰雪初融，大地解冻，清冷的原野上开阔寥远。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仿佛嗅到天台山时清早的晨光味道。随步走，听远远有细微琴声，不由纳罕，哪来的琴声？屏神凝听，铮琮声细不可闻，不由举步寻去。

　　走过一片林子，前面背靠山麓有三间小小的房屋，素净的石头台阶，齐整的木条窗子。琴声近了，是那里有人于这清静时节抚琴咏叹时光的空旷和辽远。

　　烟凝静立林边，耳边是琴声，远望微有起伏的阔野连到青蓝苍远的天边，身旁高大的杨树林，枝杈伸向广袤的天空。“阿凝！”身后有捉迷藏般的声音叫她，烟凝欢喜回头，许澈明朗而满含笑意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怎么来了！”烟凝笑问。

　　“我奉先生命去寻你，见你一路寻声往这里走，便跟过来。你喜欢这琴声？抚琴的是我的一位师父，来，一起去拜见他。”

　　门开了，站出来一位风神萧朗容貌清矍的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书生巾，蓝布袍，眉目朗洁，自有一种落落不凡，笑曰：“许澈，还带来一位小朋友？来来，屋里坐。”

　　室内余香袅袅，有简单的硬木方桌、古琴、草垫，左边木格间卧室，右边木格间灶具，齐全简朴而生趣盎然。许澈说：“五年前，我一次偶然出来，遇到先生抚琴，拜师学艺，不间断地来探望。”

　　中年人落坐拔动琴弦，一曲清旷雅致。余音仍在耳畔，那人说：“这支曲子叫《心期》，人世间，最珍贵的是心灵期许。你们还年少，也许不能理解这些。但是音乐怡性，可以相伴一生。沉浸在琴声里，心境就会相信，人世间不管多少的风雨飘摇，始终存在着令人激奋的事物和高尚美好的情操。世界自有它的条理，美好循环往复地存在。明白了这些，人才可以算真正活着并且一世无悔。”

　　“许澈，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来。”他的手爱惜地掠过桌边一摺琴谱，“这些都是我毕生的心血，今日交托给你，了了我一桩心事，相信它们不会散失烟去，埋没荒野了。”

　　“师父！”

　　“十年前，我与人相约，十年后生死相从。时日已近，我要去践约了。”他起身推琴，漫卷行囊，肩背小包，告别二人，飘然而行。

　　许澈和烟凝站在门前，目送其人杳然。人间事，各有各的行踪，远望野茫茫，看尽飞鸿踏雪泥。

　　许澈与烟凝告别药王爷爷回来，楚狂客对烟凝说：“下个月是你父亲义兄花映空五十寿辰，你与林羽一道去祝寿吧。然后林羽送你回天台山你师父那儿。”

　　烟凝收拾好行装，一个人走出屋子，走上广大的草原。

　　两年过去了，那些个在草原上纵马驰骋、追风逐日、加入游牧民族击鼓而歌舞的日子；静室长坐、秉烛相对、守着黑白子直到夜深更寒的日子；刀飞剑鸣、翻腾跳跃、送走晨风暮云的日子都过去了。虽说山温水暖的江南、亲切想念的恩师在等待着她，但一想到离开，竟有些不舍，有些涩涩。

　　寥然取来许澈转赠她的古琴，独对夕阳，拔动琴弦。泪不知不觉地转上眼眶，一些无法挽回、无法明说的期望就这样将被斩断，付之东流，人间的一切不可把握、不可希寄啊！――手在弦上，已是泣不成声。

　　忽然，远处有笛声响起，混入琴音，那笛声只几个音符，烟凝倏然掩泣，止弦不弹。这笛曲她听过，在苏州城外的古道上，曾听过这样的笛声！

　　她回转头，不远处站着一身青衣的许澈，手中擎着一支竹笛在吹，音符从那笛子里飞出来，倾满天地间。烟凝止了呼吸，只看着那个人，那人却在泪水模糊中越来越遥远。

　　烟凝几乎早已将那笛曲忘却，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刻又听到那笛声。遥远的苏州城，竹林绿草，苍茫天地间的少年。乐曲在耳边面前飞旋，那样感人至深、温柔明亮的声音！

　　“刚才听到你的琴声太过悲苦，这样的哀伤绝望对身体不好，很不忍心，才冒昧打断你的琴声。”他说。

　　烟凝望着他，一时竟没有话说，只觉得他的话已体会到自己深心，再有什么言语反是多余了。

　　而许澈此时看着烟凝，也是太多的话要说，却说不出哪一句来，满心地要安慰烟凝，自己的恸楚却咬噬上来，许多可说的话飘在心头，却都是断章取意，此时此境反说之无益，觉得自己终可以恸倒在这山野里，再不管人世方罢休。

　　远处传来林羽招呼开饭的声音：“许澈！凝妹妹！”今日林羽说了要做一桌丰盛的晚餐为烟凝饯别草原。二人无言地走回去，木屋青淡的炊烟在徐徐又亲切地上升着，天边瑰红的夕阳洒过来最后的温柔卷裹着两个人，直到暮云合璧。

　　至门前，二人站住，许澈看着烟凝，用尽了勇气，坚定道：“等待着我，你会知道，我这一生一世已不能离开你――”远处有人过来，他的话截住。

　　草原的风吹过二人发际，空气中有似曾相识的天台山暮风的庄重味道，烟凝喜欢这暗蓝的夜幕，耳边有许澈的无可替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