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入归途》唯一浅叶

2、第 2 章

　　翌日，周若央一把拉开傅施房中的窗帘，顿时天光大亮。傅施不情愿地将被子拉高，盖住头顶，一点要起床的迹象都没有。

　　周若央看见自家女儿这副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地把她被子一掀：“睡睡睡，成天就知道睡，日上三竿了还赖在床上不起来。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像你这样的迟早得饿死！”

　　傅施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眼睛却没有睁开，带着刚起床软糯的声音反驳道：“我又不要上班，起这么早干嘛？”

　　“你是不要上班，可是你要处对象啊。赶紧给于然发个微信，约他一起吃个早餐什么的，好培养培养感情。”

　　傅施迷迷糊糊的，艰难地睁开眼，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周若央口中的“于然”是谁，也想起了昨晚自己为什么失眠睡不着觉。

　　一想到“陈稳”那个名字，她的眼神就不由得黯淡下来。心情也变得烦躁：“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他处对象了，妈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呢？”

　　周若央见傅施不高兴，她脾气也上来了，声音拔高了几个度：“你也知道我是你妈，我做什么还不是为你好，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成家我心里能不着急吗？”

　　“为我好为我好，您除了会说为我好你还会说什么？

　　从小到大您就打着为我好的旗号逼我做这做那，我哪一样没有顺您的心意？

　　您说让我好好学习考上西城中学的实验班，我考了；

　　高考填志愿您说让我报师范学校我也报了；

　　您说让我本科毕业考研究生我也考了。

　　您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现在我要嫁给谁也要听您的说一不二吗？”

　　傅施情绪上来，将心里话倾泻于口。

　　周若央听后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震惊，喃喃道：“我以为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看着傅施红着眼眶爆发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作为一名资深教师是最擅长反思的，所以她开始反思女儿到底喜欢什么，结果是不知道。

　　傅施从小都是听从她的安排，从不忤逆和反抗。

　　她自认为母亲的责任就是将孩子的路铺好，让她离弯路远远的，直接奔向康庄大道。

　　傅施又是一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让她自然而然错误地以为她是心甘情愿任她“摆布”的。

　　而今天发现事情和自己想的完全偏离了轨道，周若央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傅施看见母亲愣愣的样子，自觉刚才脾气有些冲，便软下声来主动认错：“妈，对不起，我是心情不好才会口不择言的，您别往心里去。”

　　周若央叹了一口气，说道：“随你吧，都随你。”说完就转身出门了。

　　傅施见此，不由得懊恼，装了这么多年乖孩子怎么一碰到陈稳就没崩住呢？这下好了，母上大人是真生气了。

　　傅施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随即起来收拾。洗漱完毕，打算去哄哄周若央，让她消消气。

　　走出卧室就看见周若央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年纪大了，但依然坐得笔直，光看背影都能看出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老教师。

　　傅施走近，挨着周若央坐下，双手亲昵地搂住她的手臂，撒娇道：“好妈妈，我错了，我不该和您顶嘴。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您要是不相信，我就对天发誓！”说着把手举起来就要发誓。

　　周若央见女儿这乖张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行了，我刚才也想了想，我从前对你确实有点专横霸道，做什么从没问过你的意见。你和于然的事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地咋地。”

　　周若央顿了顿，道：“刚才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以后我不逼你去相亲了，你想找对象就找，实在没遇到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就算你一辈子不结婚，我和你爸也能养的起你！”

　　听到“喜欢的人”这四个字，傅施心里泛起微微涟漪，但很快被她压平，装作没心没肺地直呼：“周老师英明！傅律师英明！”

　　手机来电铃声这时响起，傅施看见上面的备注“李主任”，连忙回房间接起：“喂，李主任，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主任是傅施所教高中部的教导主任，曾经也是她高中时期的数学老师。

　　她以前就觉得他非常严格，上课时一丝不苟，从没看他笑过，但教学质量杠杠的，当年傅施在他的教导下数学成绩都有了质的飞跃，所以对他一直心存敬意。

　　现在还是她的领导，因此在这位李主任面前仍然不敢造次。

　　李主任：“小傅啊，听说你还没有结婚？”

　　不是吧，连领导都关心起她这个无名小卒的终身大事来了？

　　“嗯，是还没有。”傅施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现在有对象吗？”

　　“……也没有。”

　　“我给你介绍个人，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你看行不行？”李主任直截了当。

　　又是相亲……还没完没了了。

　　“我……”她刚开口，李主任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两个字，因为她听见了那个沉淀在岁月，埋藏在时光里的名字。

　　“这个小伙子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叫陈稳，长相那是没话说。而且别看他和你一般大，人家现在就在一附院心身医学科当主任医师，可谓是前途无量啊。你今晚有空吗，我安排你们见见？”

　　陈稳，两个对于傅施来说极具诱惑力的字眼，就好像伊甸园里的苹果，让人忍不住靠近，就算冒着触犯天条违背法规的风险，也要去采撷尝尝究竟是什么滋味。

　　从昨天几次三番的偶然相遇，到确认照片名字全部是他，欣喜之余更多的是多年心结的重现。

　　那个扎根在记忆深处鲜衣怒马的少年此时化作成熟稳重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身边，唤起了她懵懂时期小心翼翼的初初暗恋。

　　隐藏在心里的某个种子正悄悄地发芽，她抑制不住，也不想抑制，任它肆意生长，执着而又坚定。

　　过了良久，傅施都没有说话，直到听筒里传来李主任的声音：“小傅？你在听吗？”

　　“我在的，主任，你说的这个人……我见。”

　　挂了电话之后，傅施的大脑才慢一拍地处于当机状态。

　　她焦急地在卧室里踱来踱去，后悔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相亲。

　　但是她又不禁想见了面要说什么，聊天的时候是会说以前初中班级里发生的趣事还是谈谈这彼此空缺的十三年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又想到自己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说惊艳，也要看起来气质不凡吧？

　　她的化妆品和衣服基本不在这，于是她吃了午饭就急急告别了父母，驱车回到教师公寓。

　　傅施翻箱倒柜把她各色衣物都拿了出来，站在镜子前仔细比划。

　　看着被她摊在床上各式各样的裙子，她犯了选择恐惧症，只好发微信找好友赵菲菲救助。

　　赵菲菲虽然人花痴了点，有时也不着调，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审美和品味。

　　赵菲菲看完她发的裙子的图片，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这条白色的连衣裙不错，颜色看起来不染凡尘，V字领的设计刚好把你精致的锁骨露出来，长度也刚好到膝盖既不拖沓又显得端庄优雅。】

　　傅施把赵菲菲说的那条裙子从衣服堆里扒出来，从上往下仔细看了看，如赵菲菲所说，确实适合去相亲。

　　刚想去洗头洗澡把裙子换上，赵菲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傅施接起：“怎么了？”

　　“我刚才没多想，现在想想不对，你非常不对！你这么精心打扮是要去见谁呀？不会背着我找野男人去了吧？我可是冒着被护士长发现的风险给你打电话的，你可不要蒙我！”赵菲菲大声质问道。

　　傅施扶额：“是去见男人，但是注意你的措辞，不是野男人，是相亲对象。”

　　“什么？相亲？你居然会去相亲！快说，那男的长得帅不帅，鼻梁高不高，嘴唇薄不薄，身材好不好？有没有照片，快给我瞅瞅！”可以听出赵菲菲对她这个相亲对象确实好奇。

　　傅施想到了昨天在卫生间门口看见的那张侧脸以及离去的背影，说道：“鼻梁很高，嘴唇很薄，身材……应该挺好的吧。至于照片，你不是看过了吗？”

　　赵菲菲懵了，她看过？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想到昨晚给傅施看的那张照片，她不确定地问道：“不会吧？你说的不会是我们医院新调来的那个陈主任吧？”

　　“就是他。”

　　“……”

　　赵菲菲觉得自己的梦想又破灭了，她的新晋男神，高岭之花，传说中没有任何绯闻，洁身自好，不食人间烟火的陈稳陈医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跌入凡尘了。

　　她很想嚎啕大哭，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别人，男神落入的是好朋友手里，也不亏，没准以后还能近距离欣赏他的脸了。

　　这样想想，赵菲菲转悲为喜，连忙给傅施发了个【马到成功】的表情包过去，给她加油助威。

　　费了了不小的功夫和时间，傅施终于把自己收拾干净，画了个伪素颜的妆容，换上了那件白色连衣裙，看着前天因为穿高跟鞋而磨破的脚后跟，她有些犹豫今天要不要继续穿高跟鞋。

　　其实她一直都不喜欢穿高跟鞋，平时去上课也都是以平底鞋为主，对“高跟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但是还是买了几双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前天穿是因为重要场合，今天……也好像是重要场合吧？想着便挑了双白色中跟穿上。

　　开车去李主任说的地点，是一家粤菜馆，离一附院很近。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很严重，明明半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地走了一个小时零十分钟。

　　不过幸好她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所以也没有迟到。

　　她很期待这次相亲，因为她知道对方不是别人，而是陈稳。

　　推开门进去，环视一周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服务员走过来耐心地询问：“小姐，请问您有约吗？”

　　“有没有一位叫陈稳的先生预订了？”傅施试探地问道。

　　服务员查了一下，回：“有的，是一个包间，我带您去。请这边走。”

　　傅施跟着服务员来到包间，包间不大却很雅致，可以看出设计的人品味不俗。当然了，选择的人眼光也不错。

　　陈稳还没来，应该是医院病人多，延迟了下班时间。

　　而且在医院那么嘈杂的地方工作应该会很辛苦，每天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病人，傅施想如果是她，脑瓜子都会嗡嗡的。

　　怪不得选了包间，这里隔音很好，确实清净。

　　坐着玩了会手机，回了一些微信，没过多久就有人推门进来。

　　傅施抬眼望去，来人风尘仆仆，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越发挺拔，不是陈稳是谁？

　　傅施站起来，听见陈稳说：“抱歉，我来晚了。”他将手伸出来，礼貌而疏离，“你好，傅老师，我是陈稳。”

　　傅老师……多么规规矩矩没有差错的称呼，将两人的距离一瞬间拉远。

　　傅施预想了很多种开场白，她想，或许他会带着南方人说话特有的口音叫她“傅施”，再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是都没有，只剩下一个生硬的称呼和简短的自我介绍……

　　她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即使看见了对方的脸却没有认出来，没有关系，知道了名字之后总能对号入座吧。

　　可是在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之后还是像陌生人一样客气地对待，原来她从未进入他的眼中，别说忘记了，或许记得都不曾有过。

　　想到这，傅施的失望随之一层一层叠加。

　　她看着伸出来的那只手，怔了怔，想起这只手前天她才摸过。

　　那时她不知道他是谁，才不知者无畏。

　　现在知道他就是陈稳，并且是以相亲对象的身份站在她面前时，她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傅施颤抖地将手伸出去与他的手稍微触碰，掌心传来的不再是凉意，而是温热。

　　但是只那么一秒，便收了回来。

　　两人面对面坐下，菜应该是预定好的，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了。

　　傅施看着这满桌的菜，清清淡淡，让人看着就没有胃口。她完全不想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本来以为这场她期待已久的相亲要在无声中度过，可是在这诡异的氛围下，对面的人突然出声：“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