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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凤箫声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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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旨的仍是张都知。
除了给晋王赵倦与秦国公之女阮棠的赐婚圣旨,准阮棠归家待嫁,还另有一道旨意。
七绕八拐的文言套话略去后,阮棠听明白了。
这是官家为宽慰她,在皇宫“为质”十年吃的苦,封了她为永嘉郡主,享受封地和食邑,出嫁规制等同公主,又赏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阮棠磕头谢旨。
张都知眉开眼笑:“给郡主道喜,我厚着脸皮,来讨郡主的第一杯喜酒喝。”
念夏十分有眼色地将张都知迎进屋子,请吃茶,并封了厚厚的谢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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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棠出宫那天,天气晴和。
宫内平素交好的几个宫人来相送,念夏哭了一夜,今日脸上收获两枚“鲜桃”。怕引人笑,便直接去了慈明殿,没有送她。
宛新眉拉着她手抿嘴笑:“终于苦尽甘来了!”
阮棠也殷殷嘱咐:“那件事不可再查,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我晓得。这次累你受伤,我心里后怕得很。”
“棠姐姐!”和颐气喘吁吁地提裙跑来,“还好赶上了,我一早收拾了几只箱笼,都是我们幼时玩过用过的东西,想送你留作纪念。幸好宝笙提醒我,说你今日怕是带不了这些,等过几日,我再令人把东西送到阮府。耽误到现在,差点没赶上送你。”
阮棠笑:“我还要多谢你,听说这次,你在官家和圣人面前说了我许多好话。”
“这话太见外,我们一起长大,原比别人情分深些。”
“以后若想我了,便出宫来看看我。”
和颐红了眼圈,握住她手极为不舍。
等候在一旁的小黄门笑着提醒:“郡主,到出宫时辰了。”
阮棠一一看过这些“笼中人”,转身跟着内侍出了皇城门。城墙里,是“阮棠”十年的隐忍时光;城墙外,却是她的海阔天空。
倘若此时站在这里的是阮棠正主,一定比她更兴奋吧!
阮棠回身,最后看了一眼皇宫大内,心里欢呼:终于天高任鸟飞了。“炮灰自救计划”的第一步,成功!
她已看到不远处的马车,阮又微和豆蔻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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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阮府,已经是腊月。
阮煌多年没在家里过年,如今女儿被赐婚,又封了郡主,正是人人上门亲近之时。每日交际应酬,忙得不可开交。
阮又微也不得闲,与昔日旧友跑马打球,阮府只剩下阮棠一个主人,好不自在。
阮棠不必再遵守宫中规矩,吃了睡,睡了吃,先好好大睡了三日。
第四日一早,豆蔻摇醒她:“娘子,晋王来了。”
“不要闹我……”阮棠拽过被子,盖住脑袋。下一刻忽然反应过来,“谁?”
“晋王殿下来了……”
阮棠奇道:“他来做什么?”
“下聘呀!”豆蔻笑得见牙不见眼,“院子里堆满了聘礼,我略点了点,怕是有百来十担箱笼。王爷说,虽说官家下旨由礼部负责婚礼,但他自己也置办了一份,以示对娘子的珍重之心。”
……这个王爷,倒挺会做表面功夫。
“老公爷方才小声吩咐我,来叫娘子起床梳洗,去花厅见见王爷。说如今定了亲,也无男女之防。”豆蔻觑了阮棠一眼,小小声,“老公爷是怕娘子整日昏睡,睡出病来。”
阮棠朝天打了个哈欠:“他怎么知道我整日睡?一定是你去告密了。”
“我可没有。前几日老公爷回府,来见娘子,次次娘子都在酣睡。”豆蔻鼓起脸颊,“娘子快些起来吧,王爷还在前厅等着,已喝下去两盏茶了。老公爷真是的,总一脸悲伤地盯着人家腿看,我看王爷已经坐不住了。”
阮棠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装装样子还是需要的,毕竟她可是抗旨不遵,才“得到”了晋王。行吧!阮棠咬咬牙,这就牺牲我的好觉来拯救你。
阮棠掀开被子下床,在豆蔻的帮助下,迅速洗漱更衣。
她原想穿得简便素净些,豆蔻却不依:“娘子如今新封了郡主,又与晋王爷定亲,出去了就是皇家的脸面。穿得太过寒素,且不说阮家的面子,王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阮棠心中大为诧异,豆蔻这小丫头看起来稚气,没想到心中却有这样的格局。
“豆蔻,你这等人才,不去宫里做女官可惜了。”
阮棠换了月白刻丝挖云袄,郁金香根染鹅黄旋裙。腰系青金闪绿双环如意绦,两串碧幽幽的玉环,一左一右充作压裙,水色喜人。
这根如意绦乃是从太后赠礼中翻出,瞧着价值连城。
身上既然已有了一件宝物,阮棠便简化发髻装饰。只束了一根天青色发带,插一支青玉竹节簪,配一对松花绿翡翠镶米珠珥珰。
带着豆蔻往前院行去,路过庭院时,角落的绿萼梅正开得好。
阮棠心中一动,折了一支细幼梅枝,上面挨挤着五六朵指甲盖儿大小的淡白小梅,簪在髻角,宛如青丝里润出幽香来。
“这枝梅好,画龙点睛。”豆蔻拍手称赞。
“豆蔻。”阮棠看了一眼豆蔻,“你怎么看王爷?”
豆蔻仰脸想了想,道:“我听三郎君的侍卫们说过的,一些话本故事,还有南曲唱词,里面形容好看的郎君,常用‘温润如玉’四个字,我看王爷就是如此。”
“你觉得王爷好看?”
“好看呀!娘子不觉得吗?”
阮棠回忆几次与晋王的见面,第一次她垂头避让,眼角余光有限,没看着;第二次积香寺后院,相隔二十步的侧脸;第三次于黑暗长廊,晋王的脸始终笼在暗影里;第四次在晋王府,傍晚天色昏沉,他背光而坐……
她从始至终,就没看清过他的脸。
但她知道他有一双精彩至极的妙目。沉静似湖,波柔流转给人深情假象;波诡如海,云翻浪滚如陷危险漩涡。
就像此时,晋王不动声色地投来两汪青碧的眼波,静静打量她。
阮棠向秦国公和晋王行了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少女怀春之羞,微红着脸道:“你怎么来了?”
晋王眼里流露出几分玩味:“今日天气好,本王想带阮娘子去茶坊喝一盏茶……不知国公可允?后一句问老阮,他瞬间换上一副谦恭神情。
脸换得真快,阮棠心里翻了个白眼。
老阮是个老实人,自然点头答应:“棠儿最近睡得太多,我都怕她睡出病来。王爷领她出去逛逛当然好,只是辛苦王爷了。”
话说到这里,老阮又怜惜地看了一眼晋王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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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的马车堪称“豪车”。
阮棠用目光丈量,觉得跳个健身操不成问题。
今日出行,晋王用的是轻便折叠轮椅。他被小厮抱进车厢,轮椅收起搁在角落里。斜斜靠在银鼠大毛垫子上,拿起一卷翻了一半的书,便一眼不再看她。
阮棠端起几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不知什么茶,倒是很香,比她在宫里喝的贡茶还要好。
“我们这是去哪里?”
阮棠掀起车帘往外看。
年底街市生意好,沿街两边,全是大声吆喝的摊贩。大店旗幡招展,纱灯高悬;小店也在门帘上悬着酒葫芦、瓜瓢儿、扫帚芯子,权当凑个热闹。有一个矮胖的货郎,手里摇着拨浪鼓儿,身上披挂着许多稀奇玩意,头上还横插一支五彩风车,在风中骨碌碌转。七八个穿着厚棉衣的胖娃娃跟在他后面跑。
马车路过一家面食店,新出锅的莳萝角儿发出诱人香味。
阮棠醒来后还没吃,被腹内馋虫一激,肚子发出几声巨响……
晋王头都不抬:“多宝格里有吃食,自己拿。”
阮棠一个个格子抽出看,都是些甜点心。肚饿的时候,甜食哄不饱肚子,只会越吃越饿。她拈起一颗蜜枣,含在嘴里玩。
这人懒得理她,她便大喇喇盯着他看。
除了眼睛,晋王还有一管秀挺的鼻子,一道极具美感的下颌线。若是在现代,必是一张非常上镜的脸。只可惜太瘦,两颊微微下陷,显出几分孱弱。
难以想象十多年前他已经是个少年将军,带兵征战沙场。往日沙场沙地,今日柔弱不能自理,对比太过惨烈。
阮棠拉回思绪,决定谋划一下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毕竟出宫只是第一步,是她“炮灰自救计划”里的先决条件。
第二步,她得赚钱。
封建时代的女子之所以命运不能自主,根本原因是靠自己活不下去,要仰人鼻息。若是有钱傍身,有赚钱的营生,不愁吃喝,她去哪里不成?甚至凉薄一点想,倘若阮家注定逃不过灭族之祸,她换个身份活下来,也需要银钱傍身。
晋王只是暂时的盟友,此君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到那时,他会帮她吗?阮棠不敢奢望,真夫妻还会“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他们只是一对假夫妻。
况且晋王只是暂时不想成亲,若是他有了喜欢的人,还要她这个幌子做什么?想到这里,阮棠开始好奇起来……
“王爷,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出晋王的意料,他目光离开书卷,直直看过来,眸色淡得像浅色的琉璃,他沉吟片刻,吐出几个优美的中国字:“干卿何事?”
用舌头把枣从左颊推到右颊,他的冷淡也在阮棠意料之中:“作为你的盟友,我想多了解了解你,不过分吧?倘若哪天你冒出个外室,或者私生子,我好提前准备,替你打掩护。”
“不需要。”晋王的眼睛又回到书上。
“好。我换个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阮棠把那颗枣又推回左颊。
这时马车停了,小厮打开车门:“王爷,到了。”
说罢十分有眼色地上来搬轮椅,展开放平在地面。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晋王趁小厮再次上车前,轻飘飘地丢来一句话。
阮棠看着这位柔弱郎君被一个半大小子轻松背下马车,简直惨不忍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可真是谢谢你,谢谢你不喜欢我!
他们此行目的地原是城中最大的酒楼——仙悦楼,酒楼很气派,五六层高。由一座主楼、东西南三座副楼组成,檐角交错,明暗相通。
阮棠第一次来,眼睛不够看。虽然已经习惯现代的高楼大厦,但古代这样高的楼,属实非常罕见。
晋王有专属的“VIP”通道,从侧门进,穿过窄窄的甬道,来到升降梯前。
吱嘎吱嘎一阵声响后,他们所处的狭窄暗格间缓缓上升。
居然是“电梯”!真想不到,这楼里居然有滑轮组控制的机械梯!
机械梯出口通着套间,四五间房,有起居室、餐室、书画室和寝间,内中摆设无一不精。还有一处悬空凸出的小间,罩着重重帘幕。
晋王问:“下面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只待王爷吩咐。”
“让他们开始吧!”
小厮上前掀开帘幕后,酒楼中堂、一处阔大的高台出现在阮棠眼前。原来这处凸起的小间竟是贵宾观看席,那高台是个戏台子。
阮棠心觉讶异,一时读不懂晋王的心思:“你带我来看戏?”
晋王脸上没什么表情:“阮娘子凭一己之力,闹了一出闻名京城的《蝶恋花》,你自己还没瞧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