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满城飞絮（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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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摆在向南花厅，此处离赵倦的寝处最近，阮棠第一次来。
宫中嬷嬷来的时候，赵倦正和她说洛水城的战事。百杲大军围城二十余日，水攻火攻轮番试。洛水城城墙高大坚固，城中将士坚守之下，很难攻破。
阮又微领一支先锋军到了洛水城，每日入夜后到天亮前，突袭百杲大营。快马而去，还没等百杲军反应过来，一阵风似的又走了。毫不恋战，只为骚扰。百杲军被连续骚扰数日，人困马乏，犹如惊弓之鸟。
阮棠笑骂：“三哥真是缺德。”
赵倦：“兵不厌诈而已。”
他耳朵尖，隐隐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不是平日熟悉的脚步声，立刻从碟子里捞起一块鸭脯，往阮棠碗里递。
阮棠瞬间领会意思，嗓音刻意放得温柔，带着柔情蜜意：“王爷也多吃点。”
赵倦神情不变，阮棠自己觉得一阵恶寒。
下一瞬，两个嬷嬷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进来，给夫妇俩请安。身后还跟着四个小宫女，手中捧着漆盘。
太后派人来看他们，从不空手，不是吃就是用。精致吃食、珠宝首饰、四季衣裳、绫罗绸缎，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刚开始阮棠还有些不好意思，总觉白占了便宜。等人走后，要把东西都给赵倦，赵倦让她坦然收着便是，不要辜负大娘娘的心意。
如今收惯了，见着漆盘，便示意豆蔻琳琅上前去接，毫无心理负担。
赵倦赐了座，两位嬷嬷坐下，絮叨了一回近来宫中的事。说前些日子给六皇子做生辰，中途六皇子的贴身内侍蒋桧带小皇子去更衣，一个没看住，六皇子跑进御花园，落了水，差点淹死。幸好一位路过的尚膳局内人瞧见，喊人把小皇子救起来。官家大怒，把蒋桧生生打死了，陈贵妃求情，官家都没让停手。
这位六皇子今年才六岁，阮棠在宫宴上见过一两次，雪团似的，人见人爱。
官家子息不旺，膝下只有四子二女。大皇子惊才绝艳，原是官家最属意的储君人选，却在十九岁时，暴病而亡。余下三位分别是陈王赵靖、宋王赵翊，还有最小的六皇子赵飒。
赵靖的争储之心，阮棠是知道的。原本他没什么对手，大皇子没了，赵翊本性不争，赵飒才六岁。
官家这几年开始“修仙”，在泰山坐观的青云子道长，去年应邀来宫中传道。见到赵飒，说小皇子根骨奇佳，不似凡相。
官家当时便和青云子说：“他最像幻之。”
幻之是大皇子赵竣的字，朝野上下都知道官家最喜赵竣，说他有太.祖之风。如今说赵飒像赵竣，其中意味，引得人人揣测。
不久后，赵飒生母由妃位晋为贵妃。官家请清流名士俞翰林为赵飒授学，荣宠一时无二。
赵飒落水，若不是意外，大约就是赵靖下的黑手了。
两位嬷嬷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六皇子，而是被打死的蒋桧。
“那小内侍才十二岁，平时话少聪明，行事缜密，六皇子平日一步也离不开他。可惜了……”
赵倦放下碗筷，素心带人上来收拾。
重新上了茶与点心，赵倦笑道：“两位嬷嬷做正事罢。”
又对阮棠道：“我去园子里看看鸟。”
阮棠会意，取下一领披风，给赵倦披上。又嘱咐于庭：“夜里风凉，不要由着王爷胡为，略看看就回来罢，仔细吹多风着凉。”
于庭答是，推着轮椅与赵倦出去了。
两个嬷嬷交换了一个“磕到了”的微笑，对阮棠态度愈发敬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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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祀过后，阮棠便去了揽月楼，与看店人做了交接。
那看店的伙计四十余岁，叫刘栓，就住在揽月楼附近，与阮棠道：
“刘东家离京时交代过我，让我全听苏娘子的吩咐，娘子有差遣跑腿，都可吩咐我。我的工钱也不烦娘子，刘东家给我开了一年的工钱。”
刘泉给她留了个跑腿的助手。
阮棠心中感激。接下来揽月楼的装修事宜，确实需要有人盯着。她目前手下只有几个亲近的女使，都不便抛头露面。当下吩咐刘栓，让他去找找合适的工匠。有任何消息，去天水巷十七号留信。
揽月楼有三层，一楼是厨房和大堂，大堂专接待散客。二楼和三楼，共五十间大小不一的包间。
阮棠一间间仔细看过。心中隐隐有了一点想法，立刻回府，闭门绘图。
春日下午，女使们都到前院的花园子里聚头，绣花，斗草，荡秋千。后院空下来，愈显得空阔安静。
赵倦今日一早进宫，说是官家传召。赐了午膳后，方才回府。
于庭推着赵倦缓缓从花园穿过，女使们看见了，仍旧忙自己手里的游戏。这是赵倦定下的规矩，私下不许多礼，他不耐烦这些。
看到一个梳着双环的小丫头，穿着嫩鹅黄的衫子，脸蛋晒得红扑扑的。坐在亭子里，脸凑到鸟笼子上，嘴里叽里咕哝说着什么。
赵倦看了两眼，觉得这丫头一派天真，十分趣致，忍不住问于庭：“那个穿鹅黄衫子的小丫头，是哪个院里的？”
于庭看了一眼，含笑轻声回道：“是澄碧堂的，王妃陪嫁过来的贴身女使，叫豆蔻。”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她是阮府的家生丫头，父母早逝，从小陪着王妃。王妃后来进宫，国公爷说给她放了奴籍，放她回祖父母家去。她不答应，硬要等王妃。”
“倒是个忠诚的好丫头。”赵倦屈起食指，在椅托上一下下轻轻地敲。
“王妃身边的女使，有没有问题？”
轮椅在花.径上走远，往后院而去。
于庭小声道：“应该没有问题，除了豆蔻，其余几个女使都是王妃出嫁前才买的。入府前，尚仪局的宫女教王妃规矩时，也调.教了这几个丫头，礼数都懂。”
赵倦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春光落在他脸上，显出三分芳华、七分风流。与他平时的神情迥异。他觑了于庭一眼：“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于庭略想了想，回道：“这几个女使的身世，我都调查过，没有问题。这四位像是王妃特意挑的……”
“怎么说？”
“各有所长，能为王妃分担琐事。辛夷擅长插花和调香，朱绣有一手好绣法，甘蓝擅厨艺，文茵会管账。且都是稳重人，文茵虽年纪最小，为人却最谨慎。我有意与她套过近乎，这小丫头防备心强，关于王妃的事，一个字不肯说。”
听到朱绣擅绣，赵倦忍不住蹙了蹙眉：“上次王妃送来的几双丝履，是朱绣做的？”
于庭笑道：“可不是，王爷还夸过那丝履穿着舒服。”
赵倦修长的手指顿了顿，轻咳一声。
于庭反应过来说错话，不由低声道：“我说错话了，请王爷恕罪。”
“王妃今日出门了吗？”
“不曾，好几日没出去了。”于庭看了看赵倦，小声问，“王爷要去澄碧堂看看吗？”
赵倦沉吟片刻，没说话。
于庭却领会了，推着他往澄碧堂而去。
之所以叫澄碧堂，是因为此处是晋王府光线最好的院落。草木疏阔，屋宇方正，莲花池、花圃子，都是横平竖直，不带一点缱绻的角度。
由此可见，他的这位假王妃，审美格调不高，实在不像在宫中“陶冶”十年。
澄碧堂的屋子也不讲究“半遮面”，都大喇喇地敞着。
书房四面的窗扇都打开了，赵倦一眼看到面窗而坐、托腮沉思的少女。她满头乌发，简单编成一根松松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穿一身月白衫子，衬得脸庞如月，光洁皎然。
赵倦从未见过女子这样简单的妆扮，心中觉得新奇。眼前的阮棠，勾起他一丝久违的好奇心。
东风乱翻书。
阮棠托腮沉思间，纸卷儿滚了一地。
轮椅停在书房门口，赵倦示意于庭不要出声惊扰阮棠，视线移到地上的纸卷上。
于庭了然，轻手轻脚捡起几张，递给赵倦。
赵倦看了一眼，微微张开嘴，露出一个从未在这位自矜尊贵的亲王脸上出现过的、傻眼的表情。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闭了闭眼，屏息静气，再度把目光放到手中的纸卷上……
他身后的于庭也一脸呆滞。
此时，窗前的阮棠从沉思中醒转，似乎想通了什么难题，嘴里发出两个奇怪的单音，听起来像“夜思”。然后捏起一根奇怪的炭笔，运笔如风，在纸卷上飞快地画出长长短短的线条。
赵倦和于庭，一坐一站，在书房前成了两座雕塑。
对于自己成为被观察对象这件事，阮棠毫无所觉。大功告成之际，将图纸举高高，抑制不住内心喜悦，大叫一声：“成了！”
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没什么情绪：“什么成了？”
阮棠转头，傻眼了：“王爷，你怎么来了？”
赵倦穿紫色朝服，在书房门口不知看了多久。她方才的傻样，他一定看见了。因为于庭在低着头，肩膀小幅度地抖动。
——别以为忍着，她就不知道他在笑！
“我如果猜得没错，你画的是揽月楼的……改造图？”
阮棠点头：“不错，我想把酒楼重新捯饬，装成我想要的样子。”
“你这个图，工匠怕是看不懂。”
阮棠顿时发愁：“王爷有什么办法吗？”
赵倦沉思片刻，忽然说：“我替你画罢。”
话音未落，别说阮棠，就连于庭都吃了一惊。
——他家王爷，自从残了以后，可从来不主动向人“伸出援手”的。一团柳絮吹到鼻子前面，于庭就着这副见了鬼的表情，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满城飞絮（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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