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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凤箫声动(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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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阮棠的舅舅沈如珀携夫人和女儿,上门来探望。
沈如珀在朝中任左谏议大夫,为人最是耿直。夫人庄氏是当今太傅庄闲的独女,意态娴静,为人圆融。夫妻俩一刚一柔,堪称绝配。
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儿子沈思衡今年二十一岁,少年成名,十七岁即中进士,殿试被官家钦点了状元,乃是国朝最年轻的状元,与颜廷之同榜,如今已是知州徐州。去年娶妻,算起来也是亲上做亲,娶的是阮棠的堂姐阮柔。小夫妻二人几日前传信来说即将从徐州动身,不几日便能到家。
女儿沈思予今年十九岁,尚待字闺中。眉目修长,口似寒樱,沉静端凝。
阮棠见了这个表姐便心生亲近,因她长相与宛新眉实在太像。
庄夫人带着沈思予,来到后院与阮棠闲话,问年后大婚的各项事务是否准备妥当。
阮棠毕竟是个现代人,哪里懂这些规矩礼数。
一问三不知,再问三摇头。
庄夫人忍不住笑,脸上流露怜爱之意:“你小小年纪就进了宫,母亲又走得早,这些事原也没人教你。你爹爹叫我们过来,也是为了帮你准备大婚的事,依我说,这婚期定的实在着急了些。”
阮棠没说话。
庄夫人继续说:“也是西北军离不开老公爷,婚期既已定下,我们便想方设法赶一赶,但该有的一样也不可马虎,不能让晋王爷小瞧了我们。方才进府我留意了,国公府的主子常年不在,宅院处处显得凋零,该修缮、换新的,趁年前这段时间得赶紧拾掇。丫鬟、婆子也不够,你嫁出去,按郡主的规制,最少也得配八个陪嫁,四个嬷嬷,嬷嬷到时我送你几个得用的,丫鬟却需要找牙子买……还有你的嫁妆,头面首饰、四季的皮毛、绸缎衣裳,我方才问过豆蔻,现下都大大的不够……”
阮棠已经听得头大,忙摆手道:“一切但凭舅母做主,但也无需太奢,我平日本就不大喜钗环首饰。”
沈思予在一旁忍不住笑。
庄夫人也笑,笑罢又拍了沈思予,嗔道:“你笑什么?棠妹妹比你小三岁,倒在你前头出阁了。你羞不羞?”
“我不羞,我就爱陪伴母亲。”沈思予挽住庄夫人胳膊撒娇。
庄夫人面上生出一股柔情,又叹道:“棠儿脸瞧着稚气,做派倒是比你这个姐姐稳重得多,毕竟是宫里养出来的,比外头的姑娘有分寸。”
“若要我因为多几分稳重,就离开母亲,我是不愿意的。”
“所以人都是有得有失。”庄夫人搂住阮棠,“别笑话你姐姐,她总也长不大。”
“姐姐的赤子之心很难得。”阮棠忍不住问,“姐姐可有许配人家?”
“她十岁时定了一门亲,小公子与她同年。后来得了咳症,缠绵病榻数年,去年过世了。你舅舅为人太厚道,不愿退婚,耽误了思予。如今生生把年岁拖大了,不好找人家。”
“我若嫁不出去,母亲会不会嫌弃我?”
“你是我的女儿,养你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阮棠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这句话她妈也说过,在她笃定要独身时。她穿书后,不知道身体怎样,是死了还是陷入昏迷?母亲不知伤心成什么样……
沈思予见她忽然愣怔,忍不住握住她手,安慰道:“妹妹可是想起姑母?我把母亲分你一半,让她也好好怜爱你。”
庄夫人也一边一个,搂紧两个姑娘,对阮棠道:“你从前在宫里,舅母想顾你也顾不上,以后好了,要什么、缺什么都跟舅母说。”
阮棠回神,笑道:“我并未自怜,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也尚未娶妻,依我看,和姐姐是极相配的……”
庄夫人眼睛一亮:“是谁家的公子?”
“舅母应该也听说过,和思衡表哥是同榜进士,叫颜廷之,是颜计相家的二公子,如今在枢密院当差。”阮棠觑了沈思予一眼,笑着补充,“长得也是极好的,舅母若是同意,过两日我托三哥办一场马球赛,舅母和姐姐都来,趁机相看相看。”
庄夫人大喜:“还是棠儿有心。”
沈思予红了脸,坐不住,寻了借口出去了。
庄夫人悄声道:“棠儿你是自家人,舅母有一些心里话,也不避你。我们身为女子,总是比男子活得艰难些。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若嫁得不好,后半生便全毁了。舅母只有思予这一个女儿,从小娇惯着长大,心里其实并不希望她高嫁,怕她以后受气。她前次定的亲,我与你舅父左挑右选,最终选了个读书人家,无官无爵的……”
阮棠知道这是担心颜家门第高了,沈思予嫁过去受气。
她拍了拍庄夫人的手:“舅母的担心我能理解,不过,我倒是有些不同看法。高门大户也有如舅父舅母这般,彼此忠贞不二、伉俪情深的。小门小户也有始乱终弃、停妻另娶的。在我看来,选夫婿最重要看人品,看他为人是否有担当。有人品保证,双方能互相倾慕,脾气相合,那便是天作之合了。若是拘泥于门第高低,反而容易错过好姻缘呢。”
庄夫人连连点头:“好孩子,你年纪这么小,倒是比我看得透,是舅母想窄了。”
后面庄夫人待她越发尽心,帮她列了嫁妆单子,叮嘱她年前要核对好库房财物,又找来府里的管家问事,交代修缮府宅、买丫鬟等诸项事务。
待送走沈家舅父舅母,阮棠去找阮又微,说了给沈思予和颜廷之拉纤做媒的事。
阮又微一点头:“这事好办,既是要挑郎君,便广撒网多敛鱼,多邀请几个俊彦,让舅母择优而从之。”
“……”阮棠无语,“那倒也不必,没得挑花了眼,反而不好。”
阮又微不解:“人少的话,用意太明显,万一相看不上,岂不尴尬?”
倒是也有道理,阮棠琢磨了片刻,勒令阮又微当日不许出现。
“你这张脸在旁比着,再好的儿郎,怕姐姐也看不上。”
阮又微哂笑:“也就小妹你看我好,我要当真是好,怎么到现在还娶不到娘子呢?”
“哥哥莫急,你的好姻缘,正在路上。”
阮又微斜睨了她一眼:“你就糊弄我罢!过完年我就和父亲回西北了,莫非我的姻缘在大西北?”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大直女阮棠与糙汉阮三郎相处愈发和洽,不似兄妹,倒像是兄弟。阮三郎是真正的美而不自知,心上不长心眼,所以她一定要守护好这个笨蛋美人,万万不可在他真爱出现前,先被余惠祸害了。
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一事,问:“三哥,你有没有想过回京当差?”
阮又微奇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阮棠卖惨:“阮家只有我一个在京城,从前在宫里是没法,但我以后嫁去晋王府,有事需要娘家兄弟撑腰时,都没个兄弟在眼前。你和大哥,就不能留一个陪我吗?”
阮又微手覆在腰间佩刀上,手指摩挲刀柄,沉吟道:“是三哥大意了,倒没想到这一节。你容我想想……”
他站在花厅暗处,脸上收起平日玩世不恭的笑,显出几分深沉来。
阮棠想起原书中,阮又微佛到阮氏全族覆灭才振作起来,展露超人的谋略与智慧,卧薪尝胆十年,到达人臣所能到达的极致。
如今她改变了原书的情节走向,阮又微还会按照原书的脉络“成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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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夫人第二日便派来两个嬷嬷,帮阮棠处理家里一应大小事。
过了正午,管家领了牙婆进来,身后跟着十余个小丫头。
因为知道是要陪嫁到晋王府的侍女,这位庄夫人介绍来的牙婆很用心地挑了,小丫头长得都很清秀,梳双丫髻,穿浅粉衫子。冬日里冷,一个个冻得面唇青紫。
阮棠让豆蔻带她们进暖阁,又赏了姜茶喝。待她们缓过脸色,李嬷嬷开始挨个询问,家乡,家里还有什么人,可读过书,有什么擅长的活计……
张嬷嬷在一边做记录。
牙婆见阮棠小小年纪,气度俨然。心道果然宫里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当下也不敢打马虎眼,只在一旁候着。
阮棠是现代人的用工思维,绝对不怕丫头出挑,最喜有技能傍身的人。
最终挑了四位留下。都是看起来伶俐,又有一技之长的。
阮棠分别问了她们本家的姓。
高挑个儿的、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姓辛,擅长侍弄花草,从小跟着父亲种花卖花为生,后来父亲被人哄骗出海讨生活,就此不知所踪。
团团脸儿的姓朱,擅长针线,她的生母是精于苏绣的绣娘,年轻时因姿色出众,被一个富商纳为妾,后来不容于主母,趁富商出门在外,主母逼死了绣娘,留下的女儿也被主母卖给人牙子。
嘴角有一颗痣的小丫头姓甘,现代人说的这是“好吃痣”,偏巧她有厨艺傍身,还有一手酿酒的绝技。原先家里在眉州开有脚店,做吃食生意,后来父母病逝,家产被叔伯强占,自己也被叔伯卖了。
最后一位姓文,年纪最小,长得瘦弱苍白,但一身的气度风华,却让她鹤立鸡群。小丫头抿紧嘴唇,不太愿意说话。
牙婆在一边替她说:“这丫头今年才十二岁,爹爹原是个地方官,后来牵扯到一桩案子,被判了流刑,家里的女眷也都被发卖。她年纪虽小,但很读了几年书,识文断字,精于算术。”
阮棠眼睛一亮,是个人才啊!
待牙婆带着挑剩下的小丫头们走了,四个丫头一字站在阮棠面前,等待吩咐。
“大家都有不幸的身世,既然以后都是我的人了,便要守望相助,同进同退。我虽没大本事,但保你们吃饱穿暖是没有问题的。你们原都是有爹娘生的良家子,有自己的姓,便还保留本家姓罢!”
阮棠目光依次看向她们:“从今日起,你们分别叫辛夷,朱绣,甘蓝,文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