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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凤箫声动(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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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的草皮都是秃的,枯黄草根上还结着霜气。
阮棠穿箭袖骑装,跟着阮又微走进马场,一边走一边打哈欠,心内仍是不甘心。
这个晋王当真有本事,人在王府,却遥控阮又微来训她。说成婚前必须学会打马球,必须练几招防身术。
阮又微是武人,被晋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私底下摆起兄长的架势,与她苦口婆心,句句都是道理,句句起始,都是晋王说。
晋王说,必须在婚前学会打马球。若是个平民女子也就罢了,贵族女哪有不会打马球的?晋王不良于行,往后王府的一应人情往来、交际应酬,全要劳动王妃。王妃不会打马球,传出去岂不成了京城里的笑话?
晋王说,还得学几招防身术。阮娘子身子骨太过柔弱,上次闹市被骡车撞倒,躺了三日才得起身。若是有招式傍身,也不至于撞一下,便晕死过去。
阮又微还十分紧张地问:“小妹你当时晕过去了?说你当时还落下匕首,让我转交给你。”说罢递给她匕首,便是当日阮又微赠予、被她落在巷口的那把。
阮棠咬牙: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晋王的意思很明显,她敢不听话,那日被蒙面人追杀的事,他就要说给阮又微知晓。
这几日,每日天还没亮,阮又微就把她从床上薅起来,带她打马球。
骑马阮棠会,打高尔夫也很有经验。但若是一边骑马一边打高尔夫,那她可就不会了。阮三郎说,蹴鞠与马球,总得会一样,她只好选了马球。
阮三郎的宝驹名唤“乌啼”,这马身材高大,身如浓墨。只因眼下有两圈白毛,作啼哭状,才得了这个雅号。
此时阮三郎已在球场跃马驰骋,身姿劲爽。
他今日穿玉白绣银色竹纹狐腋箭袖,勒银丝绣云鹤海水纹玄色抹额,衬得眉目浓黑,唇如菡萏。面容如描似画,回身勒马间,英气勃发,隐隐有兵戈之气。
阮家自先祖始,即统领西北军,为赵氏开国功臣。传到阮煌已是第三代,如今民间常呼阮家军,威名过盛,见疑于官家。大宁这十余年来,边境虽偶有小骚动,但无大战事,官家早有收回兵权之心,奈何一直没有妥帖的由头……
这就是阮家倒台的祸根,可如何才能让阮家从争斗中抽身呢?
阮棠纵马入场,参与“逐球”。如此过去一个时辰,便浑身发热,额角见汗。阮棠抡起球杆,一球进门后,旁边传来几声喝彩。
“阮妹妹这技艺精进迅速,怕是再过两日,我便不是对手了。”
说话的是刘延翰,长着面团儿一般的孩子脸,大家都叫他小刘;他哥哥大刘,剑眉星目,长得十分神气,名叫刘延彰。
刘家与阮家都是开国武臣,大宁重文轻武,刘家后辈弃武从文。大小刘的爹刘会,是当朝枢密院副使。
刘家与阮家还是儿女亲家。阮棠的大哥阮又循,娶的就是二刘的姐姐刘嘉许。所以阮棠大哥又是二刘的姐夫,二刘兄弟是打小与阮三郎混在一处的人物,自阮三郎回京,二人日日上门,几乎是形影不离。
跟在二刘身后的,是一对容貌极出众的男女,阮棠是第一次见。转头看向阮三郎,对方也是一脸讶色。
大刘同阮家兄妹介绍:“这位是颜廷之,和你家表哥沈思衡是同榜进士,如今在枢密院任检详官。这位娘子是他的妹妹,颜岚,是京城擅马球的小娘子中的佼佼者,小妹可与岚妹妹多多请教。”
阮三郎与阮棠向颜家兄妹见礼。
阮棠心中乍现一线光,颜家啊!
阮又微的初恋啊!
阮棠佯作无心,笑道:“出宫前官家设了喜梅宴,我那日替司膳女官送酒,凑巧听到官家提到一位颜知州,说磨勘期满,功绩卓著,即将调回京,难道便是……”
颜廷之笑道:“那是我家叔父,如今是泉州知州。阮娘子消息灵通,让我们知道好大一件喜事。”
颜岚也高兴:“那灵儿妹妹也要随叔父上京来了。”
小刘插进说话:“这位颜小娘子,数年前我也有过几面之缘。说起来,与棠妹妹一定投契,都一般的精灵古怪。”
“说得我都迫不及待想要认识了!”阮棠捧场,笑盈盈地看她三哥。
这位粗线条的笨蛋美人对谈话毫无兴趣,抡起球杆,朝众人一扬:“走,我们好好赛一场。大刘小刘,今日你们可要使出真本事,别再让着我家小妹了。”
说罢一马当先,已冲入场中。
大家年岁相近,十分投契。半日马球打下来,都觉意犹未尽,便相约去仙悦楼再叙上一叙。
颜岚婉约温柔,跑马打球却气势如虹,巾帼不让须眉,与阮棠一见如故。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颜岚怜惜阮棠久居宫门内,与阮棠说起京城的趣事。
正说到好玩处,马车忽然停了。
二人掀开车帘一看,前面密密匝匝全是人,把车道堵住。
片刻后,小刘敲开马车门,说了事故。
一辆马车与牛车相撞,牛车上堆满了草木灰,泼得到处都是,正在清理。马车上的小娘子跋扈,不肯让开道,说自己今日乘的新马车,叫草木灰弄腌臜了,要牛车车主赔钱。
小刘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岚妹妹可知这马车上的跋扈女郎是谁?”
颜岚抿嘴笑,显然心知肚明。但不愿背后说人坏话,只不答应。
小刘眨了眨眼,转头对阮棠说:“阿棠妹妹才出宫,不知京城的是非。我告诉妹妹知道,这位小娘子乃是刑部余侍郎的女儿,是个有名的麻烦精,以后遇到,一定要速速避开。”
阮棠听到“余家”二字,心里先咯噔一声。
糟糕,竟是这个瘟神。
其次想到她三哥,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万万不能被余惠看到。
忙问小刘:“我三哥在外面吗?”
“他急性子,哪里等得住?早与我哥纵马去仙悦楼了,说先跟厨下吩咐做好菜,等两位妹妹到了便可直接吃。”
阮棠这才松一口气。
小刘又和她们说了会趣事,外面人群渐散。道路已经清理完毕,余家的马车也离开了。小刘下了马车,继续骑马,护送她二人到了仙悦楼。
仙悦楼张灯结彩,为了迎接一个月后的元宵节,已经在扎灯楼。
进去才发现,里面更是桌桌爆满。
小刘咂舌:“入了腊月,外放的官员都回京准备元日大朝会,商人也回京过年访友,这仙悦楼怕是又要一桌难求了。”
“往年也是如此吗?”
“可不是,京中官员富户,年年都要因抢座打起来。”小刘护着两位女眷上楼,找到他们常用的包厢。
阮又微和颜廷之他们已经解了披风,正站在窗前看街景。
听到声响,回身向她们招手:“你们也过来瞧瞧热闹,街角两辆马车迎面撞上,谁也不肯让,整条街都堵上了。”
阮棠和颜岚凑过去,一看便笑了。
“这位余娘子,出来一趟得惹多少官司?”小刘扑哧一笑,忍不住向阮又微和颜廷之讲了一遍方才余惠撞上牛车的事。
正说话间,大刘从外面进来。
“听说堵住街的车,一辆坐着余侍郎的女儿,一辆坐着刘翰林的女儿,两位都是平日里掐尖惯了的,谁也不肯让。僵持了片刻,堵得水泄不通。”
颜岚褪去笑容,有些愁:“那可如何是好?”
大刘坐到桌前,给自己斟茶,饮了一口,卖够了关子,方才笑盈盈地看了阮棠一眼。
“听说晋王今日也在仙悦楼,得知此事,已经吩咐人去请皇城司的人来,说是要清‘路障’。”
小刘击掌笑道:“这一招妙。我且看看,这两位小娘子遇到皇城司的人,还会不会装傻充楞?”
阮又微问阮棠:“晋王在,我们要不要过去请安?”
当然不,阮棠心中说。可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他们是一对鸳鸯,直接说不去也不好。
阮棠脸上摆出一副善解人意之色,小声道:“他爱自在,平素不喜人多,我们去扰了他清静,反而不好。就当作不知道罢。”
阮又微是最好被说服的,当下点点头,将晋王抛之脑后了。
待一桌菜齐了,皇城司的人果然来了。
两位跋扈女郎仍旧不肯相让,皇城司的人疏通道路后,径自上手,将两辆马车分别往回拉,硬生生打破僵持局面。
“没热闹可看了。”小刘嘻嘻一笑,“这位余娘子脾气也太大了些。”
大刘笑道:“余侍郎耿直良善,就是有些惧内,女儿大约是肖母。”
颜廷之觑了大刘一眼:“我记得余侍郎早两年为女儿择婿,可是也考虑过延彰兄的。”
大刘哽住,自嘲道:“说起来,还要多谢这位余娘子瞧不上在下。”
“不是你故意使计,让她瞧不上吗?”
阮棠与颜岚听出其中有故事,忙催颜廷之讲。
颜廷之笑道:“延彰为了躲这门亲事,日日去喝花酒,与甜水巷的柳之之相交甚深,成了小报上的美谈佳话。余惠知道,自然回家闹,余侍郎便也打消与刘家结亲的念头。”
阮棠眼睛一亮:“柳之之?可是那位京城第一琵琶高手?”
大刘大感诧异:“阮娘子也听过她?”
阮棠正要回答,却有人此时来敲门。
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壶酒。
“我家王爷听说阮三郎、阮娘子与诸位在此小聚,特赠一壶仙悦楼新酿——‘千日春’,给各位品评。”
阮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