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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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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寅五年,初冬,万物凋零。
云北不见半点飘雪,天气却比往年冷上三分。
往日静谧祥和的村庄,如今一片死寂,只剩下满目疮痍,满地血泥。
村庄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突地,一只枯瘦的秃鹫横冲下来,对着地面散发恶臭的腐肉疯狂啃食,不时机警地观察四周。
阴风开始怒嚎,似要唤醒死去的灵魂。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随后大雨倾盆而下。
向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目不斜视走过一个连一个的村庄,来到断壁残垣的城墙下站定。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向安依然笔挺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破败不堪的城门,仿佛跟前世的北邵相重合。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向安低声自语,抬脚入城门。
向安行走的速度很快,一间间残破不堪的店铺从她眼前掠过,停在了药铺门口。
踏入扫了一眼,药铺不大,药材散落一地,多种混杂在一起,吸收了地面的湿气,变得发霉腐烂。
挨个翻找药柜,里头空空如也,一无所获。
伸手探了探额头,烧的越发厉害了,需得尽快找到退烧药才行。
退出药铺,继续沿街找寻,在一座高门大院门口停下。
“陈县令,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次孙你看不上,长孙你也不想要了?”
一个阴狠的男声说完,还阴阳怪气尖声媟笑了两声。
“你们这帮畜牲,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喝道。
“那我今日就成全你……”
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巨大的踹门声打断,结实的木门应声倒地。
还没反应过来,刀就已架在了脖子上。
“大…大侠,有话好说…”一个面容极丑,身材矮小偏瘦弱的中年男人谄媚说道,与刚才屋里的说话声如出一辙。
“把他们都给我放了。”向安鹰隼般冷冷的看着他,下巴指了指墙角处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刚入堂屋时,向安便飞速扫了一眼,清楚了堂屋内所有情况。
整个堂屋共十三人,九男三女,外加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他们之中,有五个男子身无束缚,携带兵器且面容狠厉,想来定非善类。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额头到脸颊穿过眼角,有道狰狞的长疤,整张脸蓄满了络腮胡,只见他此刻扛着一把大斧头,目露凶残地朝向安说道。
“你这是要得罪我们青帮?”
“放是不放?”向安没搭理络腮胡,微眯着眼,寒芒乍现,用力把钳制中年男人脖颈的刀往下压了压,刀锋划破皮肉,血顺着刀口流了出来。
“放…放…刀疤快去给几个娘们松绑。”脖颈传来的刺痛,逼得他不得不暂时妥协。
“是,二当家!”络腮胡也就是刀疤,恶狠狠看了向安一眼,恭敬回道。
被捆绑在座椅上的陈县令,自向安进屋起,便一直在盯着她看,这会见她先解救的是三个女性,顿时在心里升腾出了一丝希望。
或许自己,还能为全家求得一个体面的死法!
“绳索拿过来给我。”向安朝着其中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说道。
妇人看了看向安,又看了看青帮的几个人,蹲在墙角一动不敢动。
反倒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毫不犹豫拿起绳索就朝向安走了过来。
向安朝她赞许地点点头,飞起一脚就把右后方想偷袭自己的人直接踹飞出去,随后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绳索,将青帮二当家捆绑严实。
向安不识青帮,但通过现场判断,必定是些恶贯满盈之徒,没必要放其生路,让其继续为祸人间。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堂屋地上便多了四具新尸体,青帮二当家也被向安打折了双腿,疼的晕了过去。
陈县令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不过血的手腕,站起身朝向安拱手道谢。
“本县在此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只是眼下局势不明,此地不宜久留,公子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县令为何不走?”向安低沉着声音开口。
“我是一县之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说自己不想逃,就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外面兵荒马乱,战乱不休,北方连年大旱,饿浮遍野,疫病横行。
守在云北,总好过客死异乡。
“县令可有退热药?”
“公子这是发烧了?日出,快去给公子煎副退热药来。”注意到向安满脸通红,陈县令暗恼自己的后知后觉。
“是,老爷。”
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上前两步,恭敬福了福身,面露感激的看了向安一眼,快步去了厨下煎药。
向安点头,“谢过陈县令,向安可否在此处借个床榻休息?”
陈县令自然无有不应。
向安硬撑着喝了一碗粥,一碗药,才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
见恩人安然无恙,陈县令很是高兴,吩咐日出做顿好吃的招待,说是好吃的,其实不过就是红薯稀饭的量,比往常多了许多罢了。
饭吃五分饱,向安搁下碗筷。
“本县以茶代酒,再谢恩人。”陈县令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难得今日高兴,小花,给小七也倒一杯。”
小七?向安举杯的手滞在半空。
之前递绳索的小姑娘,端了一杯茶,面带犹豫地递到年纪最小的小娃娃嘴边。
看着很是正常,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向安迅速抓起桌上的筷子,瞄准一掷,筷尾精准打中小花手中的茶杯。
茶杯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有些受惊,只除了端坐在椅子上无比安静的小娃娃。
小娃娃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自成一个世界。
陈县令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恩人可是看出来了?”
向安闭嘴不言,有些愤怒。
陈县令也不管她有没回答,自顾自地接着道:“恩人放心,你的那杯茶没毒。我们能有今日这般体面的死法,已是再好不过。”
“祖父,孙儿怕是撑不住了,只能先行一步。”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少年却像毫不在意般,取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待确定仪容整洁后,少年郑重朝向安行了一礼,又向其祖父叩拜三礼,踉跄起身,挺直脊背,出门朝着后院走去。
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只剩下向安、陈县令,以及小花小七。
“小花,你怕死吗?”陈县令轻咳出一口血,又不动声色咽了回去,取出帕子做擦嘴动作,挡住满口血红。
这样,便不会污了恩人眼。
“小花不怕,但小花不想死,小花想做个像恩人一样的人。”小花含着眼泪倔强道。
陈县令轻叹一声,“这世道何其难?你一个小小女子,更是难上加难。”乱世人死容易,活着难。
“可恩人也是女子。”小花一脸固执。
陈县令知晓多说无益,“向恩人,我家小花自小懂事孝顺,平日里家中俗物皆有沾手,可否让她跟在恩人身边做个粗使丫鬟?”
“有小七在,可!”向安想了想认真道。
此话一出,原本眼神虚空的小七,转头直直盯着向安。
看着总算有了反应的小七,陈县令瞬间老泪纵横。
自入乱世以来,家里的欢声笑语皆与小七有关,他调皮开朗,善良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逗大人开心,且乐此不疲,只可惜……
四天前,青帮二当家带人闯进家里,要求陈县令聚集所有云北百姓供其驱使。陈县令作为一方父母官,如何能答应这般无理要求?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中妻儿悉数被害。
到了决定长孙和小七的去留时,小七娘亲毫不犹豫选择保长去次。
事已至此,陈县令只能默认。
于是,年仅三岁的小七,眼底的光亮骤然消失,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不哭不闹,也不知道疼,活的像个提线木偶。
“说来小七,面相与恩人到有三分肖似,算是难得的缘分了。此后,小七小花就劳烦恩人费心了,陈家仅剩家财余粮,皆已妥帖打包好,向恩人走时一并带走即可……”
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陈县令想要继续往下说的话,喉咙不停地翻滚鼓动。
向安不忍看,转过头去,却瞧见了靠门边柜子上,整齐堆放的包裹。
“陈县令放心,向安定护小七小花周全。”向安神态刚毅,声音沉稳,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好,好,那便拜托了!”能留下后代,自己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再好不过!
陈县令用手撑着桌子缓缓起身,不等站好,就又不受控制般的坐回原位。
小花泪流满面,瘦小的身躯用力撑起祖父,祖孙俩相互搀扶着,一步步朝着后院走去。
“小七,我是向安。”向安蹲在小七跟前两步远,温声道。
像是被向安的目光烫到一般,小七迅速垂下头,小手紧攥着衣摆。
向安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往前两步,伸手把小娃娃抱进怀里,大步追上出门的祖孙俩,跟随穿过后院小门,进到后山。
后山腰上,五个大小不一的墓穴并排在一起,旁边堆放着的泥土,还带着刚挖不久的湿润。
墓穴里,躺着刚还一桌吃饭的鲜活生命,此刻,有的已经安详离去,有的还在痛苦挣扎。
嘴里的苦涩蔓延入心,悲伤席卷而来。
向安用力将小七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是否看不见,就不会那般难过?
陈县令拒绝搀扶,缓慢从容地,走进独属于他的英雄冢。
“本不应再麻烦恩人,可无奈....”无奈需人帮忙做最后的掩埋。
没等陈县令把话说透,向安哑着嗓子道:“放心,有我。”
陈县令微笑着点头,舒展四肢躺平,闭上眼睛,双手整齐叠放在腹部。竟无半分赴死的模样,更像是,等着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过了好一会,陈县令猛的睁开双眼,一脸希冀地看着向安。
“是将军来了吗?”
陈县令的面容与前世的北邵知府重合在了一起,向安强行压下心中的悲痛,红着眼睛,一脸肃穆地行了一个军礼。
“是!我来了,辛苦陈县令了!”
“好,好!云北有救了,百姓有救了,真好……”
声音渐渐微不可闻。
“此生功德圆满,来世必定平安顺遂,一路走好!”向安就地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闭目为其诵经祈福。
余音绕梁,慈悲悠扬。
渐渐地,听入了迷。
痛苦远离,内心变得格外宁静、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