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人》繁花放尽

1、饭局中的偶遇

　　一个饭局，又是一个饭局。
　　每到年末的时候，饭局总是接二连三。
　　装修豪华的大型包厢内盈满了金黄色的灯光，显得很暧昧，席间烟雾缭绕，劝酒声、玩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被烟味熏得快要窒息，看到坐我左边那位电信局林局长的手又要有意无意地摸上我的手腕，这都已经不下二十次了，我只能巧妙地躲着，而又无可奈何，谁叫我们盈讯实业有限公司是电信局的附属线路安装公司，不看僧面看佛面，因此每次有林局参加的饭局，我的上司业务部的张副经理都要硬叫上我。
　　“小何，来，让我敬你一杯，真要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啊，看加班都把你瘦的，哥我心疼啊，哈哈~~”林处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正贼溜溜地看着我，左手举杯，右手却已无意似地捏住我的手腕揉着。
　　我无助地看了看右边的张副经理，他却一个劲地笑着向我使眼色。
　　避无可避，我只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翻过酒杯示意已喝完。
　　全场使劲地鼓掌，哄笑声一下子达到新的高潮。
　　“好！”“林局，你俩这么配，当然要喝个交杯酒啦！”“……”一时间大家都起哄起来。我只觉得脸上发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随意扫了下众人，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只我对面首席坐着的一位男人却从一开席就一直阴着脸，慢慢地地把玩着手里的烟盒，正静静地盯着我看。模糊记得大家都恭敬地称他“吴总”，他的永鑫钢业有限公司是我们公司安装钢材的特约供货商，平常只远远看过他三两次，也极少见他参加我们的饭局。
　　刚才那杯五粮液喝的太急，现在一股辛辣的酒气猛的涌上来，心里堵得慌，忍不住，禁不住捂住嘴巴，匆匆放下酒杯就跑了出去。
　　身后又是一阵哄笑。
　　从洗手间出来时候已经吐了个轻松，不禁吸了口气，这时根本就不想回包厢，于是踱到二楼的精美雕花围栏旁歇着，一棵高大茂盛的发财树刚好把我遮了个严实。放眼看去，一楼大厅里满满一百多席，席席爆满，人声鼎沸，一派繁荣景象。
　　正无意识地扫视着，突然一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我的丈夫苏怀斌，穿着今早出门前我给他亲手穿上的灰色格子毛衣，正坐在靠落地玻璃的一个死角里，面朝我这边坐着，他对面坐着位穿黑色大衣的女人，身材丰满，两人正边说边笑地吃着。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女人正是李慧梅，丈夫所在医院里心脏科的护士，与他同个科室。为什么我会这么肯定？因为昨天李慧梅才偷偷找过我，还哭着让我放生苏怀斌，我的丈夫。
　　手不禁伸到大衣里掏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那边响了，只见他停住了说笑，看了手机后脸上顿了顿，然后对李慧梅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就急急快步走出门外接起来。
　　“怀斌，下班了没？”我尽量平静地问。
　　“可迪，不好意思，下班前院里突然有个重要手术，我现在快进去了。再说吧。”声音非常稳定。
　　只见李慧梅扭头看他，他发觉了，也隔着玻璃看回去，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笑容里充满了甜蜜和宠溺。可惜并不是对我，心里不由得一紧。真庆幸今天戴了隐形眼镜，可以看到他这么精彩的表演。
　　在我记忆里，就算恋爱中他也没有这样向我笑过，对我，他只会淡淡地笑，像对朋友一样。曾以为，那种笑就是爱情中的笑，可今天却发觉爱情中的笑不应该是淡淡的。
　　“……那你忙吧。”
　　“那我挂了。”他果断地挂了电话，急忙走了回去，还是有说有笑，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我松开紧紧抓住雕花栅栏的手，掌心里满是清晰的红印子，像我现在的心。
　　“你……没事吧？”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旁边响起，我一惊，只见发财树那边探出一个人，是那位吴总。正抽着烟，估计是出来透气的。
　　“哦，现在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
　　喉咙有点哽，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急忙逃回包厢，过了一会，才见他回来，脸色阴沉。
　　“小何，没事吧”林局装作关心地摸着我的肩膀，“来，喝杯啤酒压压惊。”
　　心里发狠，来吧，来吧！醉死算了！
　　我一把接过杯子仰头喝完。
　　被我这气势吓了一跳，林局接着嘻嘻地笑着：“好！小何好酒量，今天我们要好好比比咯！”
　　接着又敬，我接着喝。再敬，再喝……
　　张经理那家伙看到我态度的改变，居然投来赞许的眼光，也帮着劝酒。估计明年他头衔前面的“副”字就要去掉了，我心里冷笑。
　　林局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过今天晚上就让我放肆一回吧！
　　这半年多的压抑爆发了出来。
　　痛快！原来放肆的感觉真好！不知道第几杯了，周围的声音有点模糊，对面坐着的那位吴总变成了三个，晃得发晕。林局的肥手已经直接放在我的大腿上，我也没有躲开。记得只是笑，众人也在笑，对！大家一起笑！笑总比哭好……
　　“服务生，麻烦你拿瓶苹果醋给我对面那位小姐，谢谢。”吴总的话语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仿佛心中的狼狈被看穿了一样，我顿时有点恼怒，谁让你管闲事的！
　　“不用了，我没醉！来！林局，我们继续！呵呵~~”我高声说。
　　服务生环视了一下我和他，还是拿了过来。
　　这时林局倒是有所收敛，看了吴总一眼，讪讪的拍拍那光头，说：“是啊，我怎么忘了小何是女生呢，呵呵~~都怪我，都怪我~~”放我腿上的手也悄悄松了。
　　席间气氛渐渐凝重，偶尔有人咳一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待会公司还有个私人会议，明年的合作可要林局你多多支持了！我在‘皇朝’订了包厢，大家尽兴点。”吴总礼貌地站起来向林局伸出右手，林局赶紧站起来握手。
　　饭局终于散了，已是晚上八点多。吴总的助手已经到收银台签单。一众人在吴总的带领下坐电梯到停车场。
　　我独自走到大门口等候。被冷风一吹，发觉有点冷，不禁裹紧了风衣。头有点晕，步子也有点浮。
　　来的时候是搭张副经理的车，可现在看样子他们要到“皇朝”继续玩。我一个女的去不合适，正准备拦出租车回去，车库那边驶出一长串好车，为首的是一辆纯黑的奥迪R8，牌号是BB838。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后面跟着的车子也停下来。
　　我于是走到张副经理的马自达前，主动对他说：“张经理，我自己搭车回去就行。”张副经理忙说：“小何，这那行啊，西郊那边治安挺乱的，要不让你爱人来接……”
　　“不，不用了，我爱人他今晚有手术。”
　　“我刚好往西郊去，我顺道送她吧。”吴总从那辆奥迪R8里探出头说。
　　我刚要推辞，张副经理连忙殷勤地伸出半个身子笑说：“那好啊，那就麻烦您了。”
　　说罢下车不由分说就把我轻轻推到奥迪副驾驶座那边，拍拍我肩膀，说：“小何，有吴总送你，我就放心了。”末了，还露骨地说：“你们好好聊聊哈。走好！”
　　说完透过车窗向吴总那边哈着腰摆摆手，吴总微微点了下头。
　　吴总从里面探过身子把副驾驶座的门打开，说：“上来。”脸色严肃。
　　我只好坐进去关门。他转头看前方，挂了档一踩油门，车子平稳地起步。车里暖气缓缓吹着，不由得放松了身子，靠在座椅上，脸借着酒力有点热。这车里除了观后镜上挂着一个双面金色佛像，其它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一路无话，头晕在暖风中加剧，头顶有点刺痛，那种堵堵的感觉刹那间又冲上来，连忙捂住嘴，右手顾不得形象地乱按旁边那几个黑色按钮，也不知道哪个是车窗的遥控按钮。吴总扭头看了下我，急忙打右转，车子猛刹在高速路旁，没等车窗摇下，我就哗的一声吐了出来，要命的是我吐的方向不正确，居然往他身上吐了。只见受害者一身狼狈，驾驶座上也溅了点污物，还泛起阵阵酸臭。我倒是畅快了不少，微微喘着气，脸上的尴尬可想而知。第一反应是找纸巾盒，他静静看着我的忙乱，突然问：“还那么难受吗？”
　　“好很多了。”我不禁停了下来。
　　“我是问你心里还难受吗？”
　　原来他看出来了？被陌生人看穿心思的感觉很是狼狈。
　　“……不”本想说不用你管，可在他温暖的眼神下，嘴里却冒出
　　“不那么难受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脱掉外套，随手往后座一扔，接着开车。
　　“真不好意思，要不我们现在去洗车，还有你的西服……”
　　“先送你回家吧。那些不急。”
　　“那怎么行呢，我……”
　　“你家住西郊哪里？”车子已经驶下内环高速，进入西郊。
　　“真的……”我还一个劲地说。
　　“哪里？！”语气带着威严，我只得说：“河堤西路人民医院宿舍。”
　　车子慢慢停在宿舍门口旁，我只好告辞：“真谢谢您送我回来，还是……不好意思了，害你这样。”我的脸还是红。
　　他扭头看我，笑笑；“没事。你先进去吧。”
　　道别后，我尽力保持平稳的步子往楼道走去，抬眼一看，整栋楼零零落落的灯光，七楼却一片漆黑，我的家？不知道哪个房地产广告说——家是放“心”的地方。而现在那片漆黑却让我想要逃，那间缺少温暖的房子确实是我的“家”吗？我确实能够安心地把“心”放进去吗？
　　咬咬牙，逃似地往外走，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这个“家”。
　　深夜的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两排孤寂的路灯整齐划一地在路两旁遥遥相对，梧桐树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出一道道落寞的长影子。我无意识地走着，第一次感到这个城市是多么陌生，我就如随风卷起的落叶一样——没有归宿。
　　身后沙沙的声音如影随行，起初没注意，后来还是扭头看了，只见刚告别不久的奥迪正缓缓行着，车身镀上了一层金黄，吴总正右手把方向盘，左手搭在车窗外抽烟。
　　我走了过去；“吴总，你不是还有会要开吗？”
　　“取消了。上车，外面冷。”他像下了决心似的，把烟头狠狠一丢。
　　我只好上了车，车内污渍还是触目。
　　“这里治安不好，以后不要一个人走了。”
　　“我只想醒醒酒。”
　　“……我们去喝杯咖啡好吗？”
　　他这算是邀请吗？有点唐突，我们才见过几面而已，估计他也不会记得单位有我这号小人物的。我愣愣看着他，只见他眼里盈满了关心，很温暖。
　　心里有个声音正在告诫我已是有夫之妇，这样做不合适。可站在这无人的街道上我却感到异常孤独，很想找个人聊聊，哪怕是位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