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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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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私人心理咨询诊所找了份工作。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妩媚女人,她交际手腕超高,生的花容月貌,再加上夫家强大的财力做后盾,自然而然地在这行很是有名,大伙都尊称她一声“宁姐”。
我第一天来这里应征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来诊所咨询的客人。这当然有我自己的考量,一般来说我认为做服务行业的都会穿着比较职业化,不应像宁姐这般花枝招展!
不知为啥,宁姐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便觉得我俩投缘的紧,二话不说就决定聘用我了,真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与我共事的人不多,还不到十个人,但个个都是心理咨询方面的精英。我在里面年龄最小,理所应当地成为大家关爱的小妹妹。
再者,他们都已结婚,于是非常热情地当起了月老,纷纷嚷着给我介绍对象。有时我也觉得烦,但一看见他们那些诚恳的笑脸,只好硬着头皮去吃相亲宴。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认识的都是有档次的人,介绍的对象不是老总就是工程师,害我吃饭的时候经常食不下咽,总担心自己的行为举止过于粗鲁,而丢了介绍人的脸!
这样的痛苦经历了半年多,这天刚送走了一位客户,宁姐就把我叫了去。
我在玻璃门上敲了两下,宁姐迅速抬起了头。
“瑞雪,来,过来。”她拉了张椅子让我坐下。
“宁姐,您找我。”
“哎哟,你还叫我什么宁姐啊!”她抚了抚烫成大波浪的卷发,笑得合不拢嘴,“我可比你大了二十多岁,你再喊我姐还像什么话!”
“宁姐长的年轻,说比我大两岁也有人信!”好听话谁不会说,更何况是对我的衣食父母,我更得努力地奉承。
“小丫头,就你嘴甜!”宁姐轻戳了下我的额头,从办公桌上拿来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奇怪地问。
“先看看。”她殷勤地帮我把牛皮纸袋拆开,笑咪咪地说:“看看这照片,帅吧!”
恩,是挺帅的!很有型的那种男生,但是他帅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样?他是我外甥,叫张择熙!目前是一家中型网络公司的老总,能力一流,就是有点花心,不过有能耐的男人通常都是这样的,你睁一只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到时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是你的!”宁姐噼里啪啦地一顿演讲,听得我头昏脑胀!
不过那几句重点我也听的十分明白!宁姐的老公不会正巧就是那种花心又有能耐的男人吧?!果真如此的话,我也佩服她能想的开,我就绝对无法忍受花心的男人,否则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地跟谷云飞提出分手!
“觉得如何?”宁姐一副施恩的口吻,好像在说:还犹豫什么,这么好条件的男人,是你三辈子都求不来的啊!
结果为了这件不起眼的“小事”,我辞职了。宁姐也没多留,大概是觉得我不识抬举!
好在所里一位资深元老将我介绍到了另一家规模小的多的诊所,并结识了我后来的未婚夫——贺东诚,他是那间小诊所的老板,四年前跟我同毕业于南京大学心理学系,算起来是我的师哥。
诊所的生意一直不太兴旺,由于资金的问题,一些现代化设备根本无法引进,门面又小,无法招揽顾客。我觉得他是个很有魄力的男人,只是为钱所苦,只能窝在这么个小地方。
我考虑了几天,决定动用杜崎峰给我的那笔应急钱,到银行一兑现,竟然有整整80万,我当场就呆住了,半天才回过神!
拿着这笔钱,我和东诚跑了许多店面,又是装修、又是打广告,最后花的一分钱也不剩,但成果还是可观的。
东诚的心理咨询门诊越办越红火、知名度直线上升,到了不再为生活而发愁的时候,我们俩之间好像就产生了点什么。
同事爱慢慢变了质,我们顺理成章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
日子过的既充实又快乐,正式交往了一年半后,我们订婚了。那一年,我27岁,东诚31岁。
**********
东诚是个腼腆的男人,他从不把爱挂在嘴边,却每每用行动表达出他对我的重视,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们共同设计着未来的蓝图、筹划着诊所的生意,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送我回公寓却就此展开了我们的同居生活。
我的想法是反正迟早要结婚的,早住一起、晚住一起没什么差别;他却为此惶惶然,极力游说我赶紧结婚,非要负起应负的责任不可!
真是个可爱的男人!于是在某天早上醒来时,我突然搂着他的脖子道:“我们结婚吧!”
得到的是他兴奋无比的热吻。
婚礼进入了轰轰烈烈的筹备中,他那边的亲戚朋友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在为我俩衷心地祝福。
我在电话里跟爸爸说了这件事,他感动地热泪盈眶,毕竟我已经好多年没跟他说话了。
一切都进行的相当顺利,然而我却意外地接到了一通国际长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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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段瑞雪小姐吗?”电话彼断传来了一声苍老的询问。
我纳闷地皱着眉,暗自在脑海中搜寻这声音的来源,但是的确是没听过的。
“是我,您是?”
“你好,段小姐,冒昧来电,还请见晾。”对方彬彬有礼地自报家门:“我是杜崎峰的父亲——杜骅威。”
喝!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我险些将手里的话筒给丢出去!
“伯……伯父,您好!”我赶紧正襟危坐,出口的话不由自主地断续开来。
“段小姐,我……”杜伯父好像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支吾了半天还没进入正题。
我柔声说:“伯父,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他叹着气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打来这通电话是有求于你,希望你能答应。”
堂堂华尔街、身价比天高的经济师竟然有求于我?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您请说。”我洗耳恭听。
“我请求你能来美国一趟,看看阿峰,哪怕一眼也行!我想不到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自私地恳请你到美国来看看他,虽然这样会耽误你的时间,然而请你能理解一个做父亲的苦心,面对唯一的儿子,我已无能为力,只能寻求你的帮助了!”原本苍老的声音更显悲哀,那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可怜父亲正对着话筒朝我苦苦哀求,但是——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段小姐,难道你不肯答应吗?”见我迟迟不答话,杜骅威急得声都变了!
“不,杜伯父,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他松了口气,“瞧我,都急糊涂了!阿峰他……生病了,你过来看看他好吗?”
生病!
我有一瞬间无法思考,脑中直觉地将这两个字跟妈妈的病逝联系到一起。不好的预感很强烈,我知道如果不是杜崎峰得了重病,他父亲是不会这样子失常的!
“可以吗?”杜骅威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我的答复。
“好的,但是我没有护照跟签证。”我连问都不问就答应了。潜意识里,我并不想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我只是很想……很想去见见他。
反正再过不久我就要结婚了,就把这次的相见当成最后的诀别!
“你答应就好,其他的手续我会尽快为你办妥的!”然后杜骅威再一次向我致以十二万分的感谢,终于收了线。
可我的心却飘啊飘的,怎么也收不回来,我期待着,期待着见他最后一面!
**********
美国 洛杉矶
走出机场,直射的太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杜骅威走在前面为我引路,事实上从走出安检的那一刻我便一眼认出他。或者是由于身在国外的关系,在众多金发碧眼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同族人,想不注意都难。更何况杜骅威身着一套庄重合体的三件式深灰色西装,立领的白衬衫遮住脖子,不留一点空隙,尽管看起来派头十足,但在这样剧烈的阳光的照射下,我真担心上了年纪的他会热昏过去!
司机把车停在我们跟前,接着我钻进了开着空调的车厢内。
“段小姐,辛苦你了!”从机场大厅到坐进车里,在这短短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他起码说了十句以上这种类似表达感激、谢意的话。
“千万别这么说,杜伯父。”这也是我的第N次重复了,因为实在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先到家里歇息一下吧。”他看着我明显的黑眼圈,愧疚地道。
其实我之所以看起来会如此糟糕,是睡眠严重缺乏的后果。这几天心里一直忐忑难宁,晚上失眠到天亮,总在妈妈与杜崎峰之间来来回回地想,我有点害怕,却不知道怕些什么!
就拿我来美国这事,我也是说的模模糊糊,东诚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我出国的原因。我也不想跟他多说,太多的不安因素严重困扰着我。
我不累,但却显得疲惫不堪。
“不,伯父,还是先去医院吧。”
“可是……”
“没关系的,我想见他。”
“那也好。”杜骅威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巧的行动电话,“阿峰他醒了吗?好的,四十分钟后到。”
**********
杜崎峰所在的医院建在半山腰上,四周绿树如茵,景致相当好,空气又新鲜。这哪像个医院,说它是避暑渡假的胜地更贴切些。
电梯直达八楼,走廊最深处的那间就是杜崎峰的VIP病房。
我把手悄悄伸进皮包里,那里面装着一张价值80万的金卡——不想再欠他什么了,今天就一次还清。
然而随着我与病房的距离越缩越短,我的心脏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咚咚咚”地像打鼓一样!
门被杜骅威轻轻地旋开,他放轻脚步走进去,小小声地道:“阿峰,好点了吗?”
我站在门口,顿足于此。
不等我反应,杜骅威已经把我推到病床前,语气欢快地说:“瞧,我把谁带来了?”
接着,我看见杜崎峰慢慢地睁开眼,颓败的神情在看到我时转惊为喜!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
那神情,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就像妈妈当初躺在病榻上,在万念俱灰的时候看见我,她眼里所放出的光就跟现在的杜崎峰一样!
不,那不是好兆头!
那种眼光对我来说,象征着……绝望!
对生命的绝望!
可是,他只是面色苍白了点,不,是惨白!身材消瘦了些,瘦得颧骨高高的隆起!
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在美国逍遥自在、意气风发地生活吗?他不是夜夜笙歌,有各色美女相伴左右的吗?
“杜崎峰,你……你怎么了?”我颤抖着抓住他伸过来的手,泪水瞬间充斥眼眶。
“你怎么来了?来看我吗?”他用眼神示意我坐下。
我回头看了杜骅威一眼,点点头:“是伯父告诉我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他勉强地笑了笑,问:“什么时候结婚?”
“下个月初六。”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
“这么快……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别这么说!”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别想歪了,我说看不到是因为我的身体受不了长途跋涉,所以才看不到。”他佯装怒道:“死丫头,你就巴不得我快点挂掉!”
“不不,不是的!杜崎峰,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我会舍不得!我会心痛死!可是快为人妻的我却不敢将这些话轻易地说出口。
“听说过祸害遗千年吗?放心,我还没那么虚弱,起码我要活到你结婚才行!”他顿了顿,眼中有了湿意,“我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当你穿上那么圣洁美丽的衣服时,是否会变得漂亮一点!”
“杜崎峰,你的嘴巴太毒了。还记得吗?你说我长了一张跟毁容没两样的脸!害我伤心了好一阵子!”那时,他还在为我砸伤他鼻子的事仇视我呢!
“是啊!我们总是吵吵闹闹的,很少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说话。”他的思绪也飘回了从前,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
“杜崎峰……”
“瑞雪!”他突然出声打断我的话,“你好像从来没叫过我的名。”
我不解的目光看向他。
“叫我阿峰吧!你一直都是连名带姓地叫,我想听听你叫我阿峰的声音。”他温柔地笑看着我。
“为什么?叫杜崎峰不好吗?”
“不是不好,但感觉上很疏远似的!”
“好啊,等你病好了,我就叫给你听。”
他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轻微地喘着气道:“还是现在叫吧,我想听,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说的什么话!“我才不要!除非你病好了,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叫你阿峰!”
干吗要这样啊?说这种叫人害怕的话,非得让我哭不停才甘心吗?!
“唉,随你吧。”他的眼睛似乎有点睁不开,精神也很差,但却手劲奇大地握着我的手。
这时,房门开了,不知何时出去的杜骅威又转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位推着药车的护士。
她服侍杜崎峰吃下药,又转头对我说:“病人需要休息。”好在我的英文还不算太烂,一些简单的句子还听的懂。
我点点头,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他牢牢地纂在掌心。
“瑞雪,留下来陪陪我好吗?”他吃力地张开眼,可怜兮兮地问道。
我看看那护士,她倒是没多大表情,可能是听不懂中文;再看看杜骅威,他叹着气,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朝杜崎峰笑了笑,他也微笑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我和他。
他将身体挪了挪,让我半躺在床头,然后他就斜倚在我身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几次梦中还喊着我的名字。
这个男人,一直是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笔,我们之间有过争吵、有过恋爱、有过离别、有过重逢……有过太多太多,却从没像这一刻般如此祥和地互相依偎。
虽然这种想法对东诚很不公平,然而我却衷心地希望时间能在这一秒钟停止,让我和杜崎峰再多一些相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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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睁眼一看,已是日落十分。傍晚的余晖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映在我俩身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圈。
“睡的还好吗?”杜骅威走进来,笑眯眯地负手而立。
我这才意识到我跟杜崎峰的姿势实在暧昧至极,连忙扶着他的头,轻轻将他挪到枕头上。
蓦地,一股彻骨的寒通过指尖直达我的中枢神经!
我直勾勾地看了他半晌,僵硬且缓慢地扭头看向杜骅威:“伯……伯父……他……”
杜骅威也发现了他的不寻常,慌忙扑过来查看。
碰碰他——不动!
轻轻摇摇他——不动!
天啊!他不动了!他不动了!!
其他的一切我全都想不到,满脑子只充斥着一个信息:杜崎峰不会再动了!他……死了,死在了我的怀里,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闻讯蜂拥而至的医生、护士们将我挤到一边,他们动用各种仪器对杜崎峰进行抢救,但我知道,没用的,因为我心一角正在急速地塌陷,破碎的声音简直快要震破我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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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崎峰的葬礼上,我首次看见了他的爷爷——一位威严而不失慈爱的老人,同时还有他的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大娘。没有人对我投以好奇的眼光,好像已经认识我很久似的!也没有人怨我睡的像死猪,耽误了杜崎峰的救治时间。他们总是用意味深长的表情打量我,然后朝我温和地笑笑。
我以为我会因他的死而痛不欲生,但事实摆在面前——我真是个冷血的人,除了比较难过以外,我竟连滴眼泪都没掉过!
可是心情很糟,糟得我不想面对任何人,却又不敢远离人群,因为害怕,怕想起有关杜崎峰的一切。
在登上飞机之前,我突然不想回到上海!手握机票的我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停机坪,脑海中竟想起了浙江老家的爷爷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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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徐徐地吹来,吹散了刚洗过的湿发,空气中因此而飘散着淡淡的洗发乳味道。
站在自家的小院里,一条不太明显的石板小路延伸到院口。我像个顽皮的孩子般一蹦一跳地沿着小路前进,在院口……我倏地怔住了——两棵高大的枣树矗立在离我十米远的小沟边,它们那么繁茂地生长着,树干越来越粗。
谁可知道,在那两棵粗壮的树干下曾记录了一对少男少女的谈话,还有……那女孩儿的初吻,虽然是被偷去的,但却叫人无限怀念!
“瑞雪?”身后想起了熟悉地叫唤。
我赶忙换上一副开心的表情,转过身道:“奶奶,还没睡啊?”
“是哟!想起我的孙女都快嫁人了,还怎么睡得着!”奶奶狭促地轻笑。
“奶奶,要不您就跟爷爷搬到上海跟我们一起住吧!你们二老年纪都大了,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我扶着她坐到一旁的大石上。
“这边不是还有你二叔、三叔吗?放心,他们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她话锋一转,语带玄机地道:“倒是你啊,才真正需要人照顾!”
“奶奶说什么呢?我不是很好吗?”我心虚地低下头。
“好?哪里好?动不动就发呆,这叫好?还是有满肚子的悲伤不发泄出来,才叫好?”她一语洞破天机。
张了半天嘴,我竟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为什么在结婚前突然跑回来?是不是受了委屈?”她拉着我的手问。
我猛摇头。
“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恩!”我只能发出鼻音。
“说说看!”她用鼓励的眼神地望着我。
“奶奶,您还记得我初三毕业那年领着一帮同学来这里玩……”我看她点点头,又继续说道:“那您还记得有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皮肤蛮黑的,看起来一脸的桀骜不逊……”
“你说的是杜崎峰吧?”奶奶一猜即中,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您,您还记得他的名字?”我结巴地问。
“那小子,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奶奶的脸上堆起满满的笑颜,“对了,他现在好吗?”
我浑身一震,声音开始颤抖:“他……死了!”
“死了?这……怎么会这样?”奶奶的表情也是颇为震惊!
“他得了先天性心脏衰竭,他妈妈也是得这种病死的,可能是遗传。”这是我后来从杜骅威那里了解到的。
“原来是这样!”奶奶遗憾地叹着气道:“怪不得你结婚的对象不是他!”
什么意思?奶奶为什么觉得我会跟杜崎峰结婚?
她看出了我眼中的疑问,严肃地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杜崎峰这孩子曾经来找过我。就在你们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跑来对我说,等你长大,他会娶你,而且决不食言!”
“他……真的这么说?”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我跟甄治平还在交往中,他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既然说了决不食言,为什么却将我推给另一个男人?他……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有病,但是如果他已经知道了的话,为什么还要对奶奶这么说呢?难道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才知道的?
啊,对了!那次球赛!一定是那次球赛!球赛中的剧烈运动引爆了病因,所以他就利用梁筝跟我分手……这样想下去,他去美国是为了……
我要弄清楚这一切!现在就要!
“瑞雪,你跑的这么急要干什么啊?”
“我要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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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录机里留言爆满,静静地坐在一边倾听,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人缘这么好,在我“失踪”的这些日子,居然有这么多人疯狂地找我,最可笑的是还有一位自称是大洋律师事物所的律师也在直催我回电话!我什么时候跟律师扯上关系了?
冷不丁的,身旁的电话乍然作响!
我犹豫着,终究没动手接听。不一会儿电话自动转入留言状态:“主人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喂,段小姐,又是我,大洋律师事物所的何善一。麻烦你在听到这条留言之后立刻给我回电,我的电话号码是……”
“我是段瑞雪,有事请讲。”我突然接起电话。
“呃……段小姐?”对方不确定地问。
“我是。何律师,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他如释重负地舒口气道:“我姓何,名善一,是杜崎峰先生生前的委托律师。他在我这边拟订了一份遗嘱,与你有关,希望你能拨冗来一趟事物所。”
“你说什么?杜崎峰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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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何善一竟是上海首屈一指的“铁嘴”,官司场上无败绩,所经手的大部分都是一些相当烦琐的刑事案件,这次可谓是破天荒地插手到遗嘱这种“小儿科”的Case上。
被秘书领进会议室后,我一个人呆坐了约莫十五分钟,何善一才姗姗赶来。
“幸会,段小姐,请坐。”他朝我比了比右手,一个非常绅士的动作。
“你好,何律师。”礼尚往来,我向他点头致意。
双方坐定,他马上从刚才带进来的夹子中抽出了一份文件,“你请过目。”
我草草地浏览了一遍,有些眩目且不解地抬起头来。
“这是……他的遗嘱?”落款下方的日期上清清楚楚地标明是1999年4月31日,我妈妈过世的前三天!
“不错,这份遗嘱是杜先生在五年前立下的。”何善一确认道。
这么说,他真的知道自己的病情?还带着病赶到上海来看我?
“那……我该怎么做?”我被动地发问。
“很简单。”何善一浓眉轻挑,指着遗嘱最下面一行的空白处道:“你只要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那么这份遗嘱就算正是生效了。当然,你将会继承遗嘱里所提到一切财产及权债关系,这包括杜先生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股票、证券、美国伊瑞斯科技有限公司及法国费西文语言学校的巨额股份,还有你将是杜骅威先生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以他的干女儿身份登记在杜家族谱上。段小姐,我替你初步估算了一下,你现在的身价应该在16亿左右,这其中还不包括杜骅威先生的财产!”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侃侃而谈:“作为一个律师,我的职责是完成委托人的嘱托;但,从一个凡人的角度,我真的很羡慕你,这是凭空掉下来的一笔巨福,你实在不该苦着一张脸!”
“我应该高兴的手舞足蹈吗?”我皮笑肉不笑地问。
“没有人会嫌钱多,我想你也一样!”他说的直白。
“你说的对!但是……”我站起身子,漠然地道:“我没有资格收下!”
在何善一惊愕的目光中,我踏出了沉重的脚步。
杜崎峰,你究竟是傻还是蠢,竟白白地把16亿拱手送人?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笨蛋,
我连眼泪都不会为你掉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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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时,人已站在了杜家的豪华别墅前。尽管杜崎峰什么也没有说,但心里却无法漠视他对我那份若有似无的感情,所以我来了,来美国弄清楚一切,将这几年我对他的空白填补完成。
杜骅威一如既往地热情接待了我,询问我的近况、我的生活和我即将要举行的婚礼,我们都在尽量避免着同一个话题——关于杜崎峰。
“伯父,我可不可以去他的房间看看?”
兴致勃勃的讲演嘎然而止,杜骅威昂扬的声调沉了下来:“真的要去吗?你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不想你有心理负担。”
“是的,一定要。我想知道他在美国的生活。”这是我二次来此的目的。
“好吧!三楼左转第一间,隔壁是他的书房。”
“谢谢您,我先上去了。”
房间里的物品都被蒙上了一层白单,看起来整洁而幽静。室内的装饰并不多,家具也很简单,站在其间,我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气味。为什么?我为什么什么都感觉不到?难道我俩之间的灵犀竟如此缺乏吗?
我绕着他的房间走了一遍又一遍,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除了安静,我感觉不出别的!
“他很少回家住。”杜骅威站在门口,向我解释道:“自从回到美国,他就一直住在医院里,我希望他能接受最好的治疗,使病情能够得到控制,然而……还是不行!这是一种叫人束手无策的病,只能看着他慢慢走近死神,却帮不上一点忙!”
眼睁睁地看着爱子日渐走向死亡,这种痛苦恐怕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我叹着气,转身打开那扇同书房相连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面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不由地走过去伸手触摸它。
“这电脑是整个屋里跟随他时间最久的东西了。”杜骅威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住院时,他每天都挂在网上不肯下来,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上网干什么,直到六年前他病发的厉害,却在进入抢救室的前一刻让我上网等段瑞雪,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你的存在。我们全家人都知道你,因为你是阿峰最重视的人!”
他……每天都上网等我,是吗?怪不得我每次打开OICQ都能看到他。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我?这一点我无从知晓,只记得在与他第二次分开以后,我就鲜少上网了,尤其是近几年,我甚至忘记了OICQ的密码!
仰起脖子——我必须借助这个动作才能阻止眼中即将要溢出的水分——熟悉的景象令我疑惑,思索片刻,我才猛然意识到,这间书房跟他在上海公寓的那间书房的布局是一模一样的。
半面墙壁被各种各样的书籍占据着,指尖从书脊上一一略过,连触感都是那么熟悉!
很快地,我的手指来到了最底层,一本厚厚的淡黄色相簿攫住了我的注意——在上海的书房里,相同的位置上曾放着关于他母亲的影集。
轻轻地将相簿抽出来,打开,首页上的几个钢劲有力的大字……
我的呼吸陡地停止——“献给我今生最爱的女人”!
我几乎是颤抖着翻开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呵呵,呵呵呵,照片中的女人实在再熟悉不过了!一张我看了二十几年的脸,想装不认识都不行!
杜崎峰,你这个混蛋,居然敢偷拍我!
我应该气愤的,但我的心却酸的发疼。分开的日子里,他了解我的一切,何时考入大学、何时交男朋友、何时毕业、何时找到工作、何时被逼相亲、何时花光了他的80万、何时与东诚携手漫步……
可是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这厚厚的相簿里,几乎记录了我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一张紫色的信纸飘然落下。
“我喜欢你,穷尽这一生都好喜欢!
我爱你,穷尽我的生生世世都爱!
只可惜,我的喜欢和爱无法说出口,因为我不想跟你经历离别。”
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了,我轻声道:“伯父,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我明白。”他悄悄地退了出去,并带上门。
回忆立刻排山倒海般压过来!
我重重地靠进老板椅中,在闭上眼睛的同时,泪水无声地滑落。
那个晚上,我这辈子的第一次夜不归宿,我和杜崎峰窝在公寓里吃着他煮的夜宵,聊了好多好多;
也是在那个晚上,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可怜小孩,他对爱情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执着;
同样是那个晚上,他问我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也死掉了,你会为我守侯吗?”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等你死了,除非我能找到比你好上一万倍的男生,否则就为你守侯到老!”
“你也别忘了你说的话!”
是的,我没忘,我一直都记得,只是……我低估了你,我并不知道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比你更好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