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野时青

9、第 9 章

　　年后的莲花溪阳光明媚，不到正月十五、年还没过完，魔芋厂开工了，小哑巴在厂里的三个多月学东西越来越快，就在他刚把升职成为小组长当作工作目标没多久，工厂老板赌博欠款发不起工人工资了。

　　天气刚转暖，小哑巴又回了村里。

　　他茫然着去找一些能赚钱的路子。
　　捡垃圾卖废品在村里的环境卫生整改下变得抢手起来，有很多老头老太太守着垃圾桶，小哑巴还没靠近就知道垃圾桶里已经没有值钱的纸壳子塑料瓶了。
　　铲墙皮刮腻子的手艺也不被村里人信任，修新房子的人们愿意请更划算的工程队，而不是请像小哑巴这种散户，没有保障。

　　倒是有几家重新装修房屋的人家愿意请小哑巴去给房屋外墙刮腻子，但也只是因为小哑巴以前在他们家修房子时做过工。

　　村里也没几家人重新装修房屋。

　　小哑巴数着自己的存折余额，抠抠下巴又抠抠脑袋，最后深吸一口气，去了书老板新开的菜种店里买店种子，把屋后面地翻好种菜。
　　希望能在夏日来临前，卖点菜出去。

　　小哑巴去县城里找活计，但是他不会说话，别人也看不懂他比划什么，大半个月过去了，小哑巴愁眉苦脸地放弃了。
　　光是车费他就承担不起了。

　　他心情郁闷，连带着看那块长势一般的菜地也不爽，他在屋里转悠，实在是无所事事地烦着，只好蹬着三轮车去喝酒。

　　三轮车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在路上总“嘎吱嘎吱”地响，小哑巴研究了好几回，想着省钱，没推去宗三儿的修车铺。

　　到了书老板的店里，小哑巴熟门熟路地端着缺了个小口的小碗，坐在一个老头旁边，老头喝的是大碗的酒。

　　鸟儿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老头时不时发出“嗝嗯”一声，小哑巴喝一口酒叹一口气。
　　书老板听不下去了，眼睛从手机屏幕移到小哑巴和老头身上，语气很凶：“有什么病？净发出怪声气！”

　　小哑巴吓一跳，老头比他的速度还快地说到：“就走、就走。”
　　小哑巴心想，还有人比他还怕书老板。
　　他也飞快地喝完酒，又蹬着三轮车走了。

　　春风温柔，东边的山上开满了桃花，北边的山上红的粉的白的花也竞相开放。
　　小哑巴想了想，开了电力，骑着三轮车去庙里。

　　春日的庙是开了侧门供人进去的，但他只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别人跪拜的模样。
　　他看着庙后面的杏花林，觉得魏老八脸皮再后也应该不会再来这儿偷花当同性恋了。

　　小哑巴摘了朵杏花在指尖旋转，汁水粘黏在指腹，他把花抛向天空，让花被风吹下山头。

　　花朵飘飘转转，大风吹来不知道飞向哪里。

　　小哑巴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要去往哪里。

　　天气忽冷忽热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些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年轻人，小哑巴好奇地凑到第一排去看，只看到眼熟的村干部陪着他们，东拍拍西拍拍。

　　第二天，小哑巴刚出门就被一个年轻的村干部带到村委会，奇怪的是他姐也在。

　　办公室里同样坐了几个像小哑巴一样的人，都是残疾人。小哑巴来村里领残疾证的时候见过他们。

　　他坐在正对门的独沙发上，看到门口路过很多人。
　　他歪头看，被姐姐一巴掌拍在背上。

　　姐姐和他说悄悄话，搞得很神秘：“待会儿你就听村干部说的，我给你签字了你就去进厂打工，听着没？”

　　啊？
　　小哑巴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唰”地扭头去看姐姐。
　　姐姐不理他，出去了。

　　他抬手问旁边的人：来这儿干嘛啊？

　　旁边的人看不懂，说：“估计发钱吧。”

　　小哑巴眼睛一亮，继续比划：什么钱？残疾补贴？

　　旁边的人不耐烦了，随口说：“我哪知道，听安排就是了呗。”

　　小哑巴连连点头，嘴角抿起来，笑了笑。

　　很快就有村干部进屋里来，随之进来的还有一些人，包括抗摄像机的人。

　　小哑巴被姐姐拽起来，站在边上，听着这些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其实也算听懂了，他们要把屋子里的残疾人全都送去厂里打工。

　　小哑巴在魔芋厂工作过，他觉得去厂里打工很简单，他兴奋地扭头去看姐姐，姐姐不理他，他扭头去看刚才摄像机。

　　又过了会儿，小哑巴和姐姐跟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去了另一间屋子里，一个年轻的女人让他坐在办公桌对面，开始和他慢慢说话。

　　“这是粤省帮扶的项目之一……工厂是对口我们莲花溪村的……有四五个公益性质的岗位……周回念过小学，除了不会说话，智力是正常的，也成年了……”

　　姐姐在边上点头应声，小哑巴心里生出一些恐惧。
　　粤省，他听过，书老板的老公就在那儿打工的。特别特别远，远到只有快过年了，人才会回家。

　　小哑巴不停地去看姐姐的脸，姐姐看起来像是在笑。

　　他咽口水咽到口干舌燥，对面温柔说话的女人才停下来，让小哑巴把身份证交给她。

　　小哑巴摇头，他没带，姐姐朝对面笑了笑。骂他让他赶紧回家去拿，小哑巴脑袋已经转不动了，他垮着肩膀回家去拿身份证，再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村委会的空地前排了很多人。

　　一早上过去了。小哑巴只记得自己在那间明亮的屋子里，用笔一笔一画地在签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回。

　　他要去粤省的厂里打工了。
　　和村里很多人一起。

　　小哑巴没什么实感，但接下来的两天里，姐姐一天要来家里几次，来一次给小哑巴拿来了大袋子收东西，来一次让小哑巴赶紧把衣服铺盖装起来。

　　直到第二天晚上，小哑巴吃了面条，给屋后面的菜地拔草，姐姐又来了。

　　姐姐说话很快：“明早七点去村委会等着坐车，会有大班车来拉人，你跟好队。”
　　“再说一遍，除了衣服裤子，吃的东西都放在黑的蛇皮口袋里了，身份证揣好，丢了你就在粤省别回来了。”

　　小哑巴听着，问姐姐：我去干嘛啊？

　　姐姐说：“以后你能不能娶老婆，就看你去打工赚不赚得到钱了。你有空给我打电话……算了，你有事找领导，都是跟村里有联系的，有问题就回来。”

　　小哑巴还是不知道。他那天听女干部说了半天只知道自己去一个服装厂，但他去干嘛呢？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