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野时青

6、第 6 章

　　海棠溪逢农历三六九赶集，街道两旁的店家会在门口支一个小摊，再把店里的物件摆放在上面，赶集的人不用进店就能挑选商品，路边有从寨子里、山里背了蔬菜、草药来卖的小摊贩，还有从县城里开了小三轮来卖水果的。
　　各式各样的商品挤挤攘攘在街边路上，赶集的人们摩肩擦踵，热闹极了。

　　街道堆积了一些小水洼，被人们踩来踩去后变成了泥塘，一条街都是黄泥巴脚印，小哑巴毫不在意地踩过去，手里拿着卷起来的编织袋，眼睛四处张望街边陌生或熟悉的小摊。

　　他要先去书老板的店里喝一碗酒，再到处看看有没有老板会不要纸壳子或着扔些废铁烂家具。

　　书老板的店门口摆了两个摊子，左边是锅碗瓢盆，右边是鞋子，小哑巴从两个摊子中间穿过，上了台阶就自顾自去打了一提酒，端着酒碗坐在长凳上看书老板和买东西的老婆婆讲价还价。

　　他看一会儿喝一口酒，喝一口酒就去看赶集的人。
　　有人买了一口大铁锅，背在背上压得腰都弯下去，小哑巴看那人的绿色迷彩服被锅蹭成黑色，鞋底是黄黄的泥巴，路过的人都会离他远一点。

　　小哑巴看他背着锅走得慢，多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竟然是马启松，他下意识睁大眼睛，四处去看魏老八在不在附近。

　　还好没发现这人，他实在是太不喜欢魏老八了，狠狠一口喝完最后的酒，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五角钱递给书老板。
　　在他刚要走时，他听见有个买菜经过的大姐啐了一声，和书老板小声说了一句：“好恶心，姓魏的和……”

　　小哑巴听不清大姐后面说了什么，但他抬头就知道了。

　　魏老八叼着一根烟，双手插在兜里佝着背，吊儿郎当地走到书老板的摊前，取了烟吐了一口痰，再咂着烟大声说：“五嫂，麻烦拿个烧烤架给我！”

　　海棠溪的人大多沾亲带故，不然也是依着年龄称呼彼此的辈分，在魏老八的嘴里，整个海棠溪的人都跟他有关系。

　　书老板语气硬邦邦的：“要好大的？有二十多还有五六十的。”

　　魏老八挑三拣四很久，要了一个最便宜的，还要书老板给他用大口袋装起来，书老板不愿意，用绳子系了个扣让他拎着走。

　　魏老八说书老板抠门连个口袋也不给，书老板说他要懒死了，拿不了架子要用口袋装。

　　小哑巴偷偷嘲笑魏老八，魏老八只是瞥了他一眼，被书老板说得耸耸肩走了。

　　小哑巴以为今天再也看不到魏老八了，谁知道等他下午去街尾捡空瓶子时，就遇上了正在茶馆里打牌的魏老八。

　　魏老八坐在茶馆门口，翘个二郎腿抽着烟，看牌时眼睛眯着，黑黄的脸皱巴巴，看起来就让人讨厌。
　　小哑巴从茶馆门口的垃圾桶里捡瓶子，把瓶盖拧开把水倒掉，一个烟头弹到他的裤腿上，留下一个黑印子，吓得他一激灵。

　　魏老八怪笑着高声讲话：“死哑巴，吓死你。”

　　小哑巴气得深呼吸，还没怎么样，魏老八一把把纸牌扔到桌上“啪”声响，手指着小哑巴喊：“你要干什么！你还敢盯着我看！”

　　他跟疯子一样从屋内冲出来，抓着小哑巴的衣领就把他攘到旁边的柱子上，小哑巴痛得哀嚎一声。
　　魏老八带着烟臭味的口气喷到小哑巴脸上，把他熏得作呕，魏老八跟嘶吼没什么两样：“日**你还敢看老子，老子今天不把你个死哑巴狗/杂/种的眼睛抠出来喂狗！”

　　小哑巴根本反应不过来，魏老八的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瞬间天旋地转，耳鸣和尖锐的痛意瞬间叫小哑巴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魏老八挣开周围人拉他的手，冲上来单手就把小哑巴提了起来。
　　魏老八是只疯狗，而小哑巴就是一个细骨头，骨头被狗叼起来再狠狠掼到地上，闷声响。

　　魏老八被人控制住，围在小哑巴周围的人群更是吵翻了天。

　　小哑巴躺在满是脏泥巴的地上，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湿热的鼻血从鼻孔流到发际，他看什么都看不清。

　　小哑巴被人抬着送去了村卫生所，护士大姐吓得喊了所里唯一的跛脚医生来看，她脚步飞快地去取酒精棉花。

　　警察很快就来了，一个有些高的民警刚进门就被人们围住了，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看到的情况。

　　“小刘我跟你说啊，这个魏老八太不是人了，人家哑巴就是捡个瓶子，他就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让魏老八坐牢！狗**无法无天了，青天白日就敢打人啊。”
　　“哑巴根本都没惹他，就是在□□妹家茶馆门口捡瓶瓶，不晓得怎么惹到魏老八了。”
　　“魏老八打牌输钱了嘛！输不起噻，太不是人了。”

　　……

　　人们吵得不行，民警小刘把他们往门外赶都赶不走，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围在门口凑热闹。

　　民警小刘没办法只能虎着脸把人都轰出去，带上门仔细去看小哑巴的伤势。

　　医生已经喊了小哑巴好几声，看小哑巴有反应才给他擦脸，泥水掺着血水，看起来有些骇人。

　　民警小刘一边接电话，一边观察小哑巴的状况，挂电话前让同事带一套衣服过来。

　　医生说：“上城里检查一下耳朵、牙齿和脑袋，他年纪看起来不大，别留后遗症。”
　　“还有，眼睛也看看，听送来的人说还被打了胸口，也给他看看肋骨这些，村里看不了，去城里好好检查一遍。”

　　民警在旁边点头记下，又去床边接电话。

　　小哑巴慢慢恢复知觉，他开始痛起来，抽着气断断续续呻吟几声。
　　护士大姐安抚他：“没事没事，脸只是破皮，没事。”

　　小哑巴出了浑身的汗，流了很多眼泪，他像个失去四肢能力的人，被掺着扶着换了衣服裤子，坐上警车去城里的大医院做检查。

　　过了很久后，小哑巴的姐姐也来了，只是他浑身好痛也好困，吊着头坐在医院走廊的铁凳子上，缩着背沉默着。

　　他听见姐姐尖锐高亢的声音要求魏老八赔钱，明亮的灯从头顶打下来，小哑巴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他被打的左脸颊很烫，湿凉的手轻轻覆盖上去很快就温暖起来。

　　他好饿。

　　医院里这一层人很多，小哑巴微微抬头就能看到很多人在走廊里或站或坐着，偶尔好奇盯着他看，大多数也和他一样不说话发着呆。

　　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给他讲了，也给姐姐和民警讲了，匆匆赶来的村干部也听了一些。
　　他们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村里的派出所。

　　小哑巴终于吃上了饭。
　　吃一口饭，脸就疼得厉害，他一边偷偷抹眼泪，一边强忍着嘴角的痛把饭吃下去。

　　在调解室里，魏老八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又是道歉又是作揖，还想过来握小哑巴的手，被民警按着坐好。
　　小哑巴的姐姐怎么都不同意魏老八赔的那点钱。

　　最后魏老八被扣了一晚上，小哑巴被送回家了。

　　姐姐走之前还在让小哑巴硬气一点，多要点钱，那是魏老八该赔的。

　　小哑巴关了门坐在床边，没有人说话，只有耳鸣在继续着。

　　今夜没有下雨了。

　　可是小哑巴哭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