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乖》李宿千

3、3

　　“不是。”尹诺摇头。

　　“是的。”江承允却说。

　　他们同时说出了相反的话。

　　尹诺心想可能要穿帮。

　　正想找点话圆回来，就听见江承允说：“我看见了她，她没看见我。”

　　挺合理。

　　原来他也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循规蹈矩到死板的程度”，该撒谎时他和她一样面不改色。

　　辅导员没说话，又抿了口杯里的茶。她隐约觉察出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氛围，但看破不说破。

　　她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空白稿纸，又从笔筒里抽出两支笔放在桌上，对他们说：“搬两张椅子过来。”

　　尹诺不明所以，没反应过来要干什么。

　　江承允从墙角处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其中一把放在她面前。

　　“坐吧。”辅导员又说。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按照规定，你们得写份五百字的检讨交给我。”

　　“保险起见，我已经通知过你们家长了。学校最近出了太多事，你们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尹诺其他话都听不到了，她表情陡然严肃起来，问：“您，通知我家长了？”

　　不是说十一点前到就不会通知吗？

　　她抬眼去看墙上的挂钟，现在离十一点还差一刻呢。

　　辅导员：“嗯，接电话的是你爸。”

　　尹诺指尖发冷，心想完了。

　　辅导员接下来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没听了，她的脑子和面前的稿纸一样空白。

　　片刻后，辅导员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家里出了事，挂掉电话后就急匆匆要走：

　　“你们写完检讨留桌上就行，拍照发给我，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走之前记得关门关灯。门不用锁。”

　　她叮嘱完尹诺和江承允，就离开了办公室。

　　只剩他们两个人。

　　尹诺坐在桌前，静不下心来。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却没看到家庭群里有任何新消息。

　　按理说她父母知道她查寝时不在，应该会第一时间打来视频质问。

　　尹诺心神不宁，发了个消息到群里：

　　【爸，妈，我已经回学校了。明天回家我会跟你们解释】

　　很快尹谦平就回复过来：

　　【你还知道我们是你爸妈？！】

　　【上了大学，翅膀硬了？】

　　【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还在外面玩，像什么样？！】

　　消息一条接一条，闪得尹诺头疼。

　　她不想再回复，退出微信，锁屏。

　　江承允在她身旁写检讨，笔尖摩挲纸面，已经写了两三行。

　　尹诺试图静下心来，想早写完早走，但她随便写了两句话后，却再也写不下去。

　　她没觉得做错了什么。她不懂为什么要写这个检讨，也不懂为什么要被父亲训斥。

　　她以为上了大学就自由了，却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条条框框，叫人心烦。

　　尹诺索性放下笔，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吹风。她需要冷风将头脑吹得清醒一点。

　　风灌进来。

　　尹诺放在桌上的稿纸差点被吹掉，江承允抬手帮她按住，却瞥见稿纸上女生娟秀的字迹：

　　【人生而自由，却又时时处在枷锁之中。】

　　这是卢梭的名言。

　　江承允看到后，忍不住抿唇笑了下。

　　他帮她把纸压好，抬眼望去，见女生一脸郁闷地靠在窗台边，拿着手机，又不知在跟谁发消息。

　　其实尹诺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她从小到大就一个闺蜜，胡妍。不管喜怒哀乐，她都会跟她分享。

　　尹诺：【我寒假可能要被爸妈关禁闭，记得来救我】

　　胡妍：【放心吧。你房间里的窗，我已经爬过无数次了，熟门熟路】

　　尹诺笑不出来，只想哭：【我一想到要回家，就悲痛欲绝，连五百字的检讨都编不出来】

　　胡妍惊讶道：【你们居然还要写检讨，宝贝真惨，随便百度抄抄吧】

　　尹诺：【辅导员会看。上次有人抄百度，被她打回去重写了】

　　胡妍：【？？？也是离谱】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手机屏幕又亮了。

　　胡妍建议道：【开直播吧宝，你不是说开直播更容易静下心来么？五百字检讨很快就能写完了】

　　前阵子考试月，尹诺无心学习，为了监督自己，她在视频平台上开了个学习直播。

　　每天固定时间开播学习，生活都规律了很多。犯懒时，一想到要直播，她都会打起精神去图书馆自习。只要直播一开，她做事的效率就会高很多，就像有人在监督自己一样。

　　现实生活中，除了胡妍，没人知道她直播，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尹诺想了想，关上窗户走回桌前，在江承允对面、辅导员的办公椅上坐下。

　　办公桌靠墙处放了一堆书，尹诺竖起手机放在书堆前。从江承允的角度看不见她的手机。

　　她拿过只写了一句话的稿纸和笔，抬手在手机上点了两下，打开直播间。

　　江承允正不解她在干什么，紧接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弹出消息提醒：

　　【你关注的“一落樱”正在直播~】

　　江承允：？

　　他手机震动的时间很巧妙，正好在尹诺打开直播时。尹诺看了他一眼，男生在她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划开手机。

　　江承允关了震动，调成静音。

　　尹诺收回视线，没多想。她调整好摄像头的角度，把注意力放在五百字的检讨上。

　　她划掉了卢梭的名言，重新写下：

　　【我深刻反省在查寝时没回到宿舍的不良行为】

　　……

　　只要精力集中，她做什么事效率都很高。才写了二十分钟，尹诺就完成了这篇用语诚恳、胡编乱造的检讨。

　　她搁下笔，长舒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回去了。

　　关掉直播间之前，她抽空看了眼留言：

　　【救命，主播颜值好高，心空了】

　　【长相好清纯，侧脸真绝】

　　【美女姐姐贴贴】

　　……

　　弹幕不多，均围绕她的颜值展开讨论。

　　尹诺被这些评论逗得忍俊不禁。

　　弹幕因她陡然凑近的脸更加疯狂地刷了起来：

　　【她看我了她看我了！】

　　【我没了我没了我没了】

　　【落樱有男朋友吗？帮我朋友问问】

　　【别想了，让你那朋友先当上榜一再说】

　　榜一……

　　直播间榜一昵称叫【将云】，从尹诺第三次开播起就场场不落地观看。每场必刷礼物，因此至今稳居榜一不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将云没来。

　　对面，江承允的手机安静放在桌上，他写完检讨书最后一个字，画下句号。

　　次日。

　　尹诺收拾行李时把所有吊带、露肩毛衣、超短裙等等全放在了学校，只将高领羊毛衫、牛仔裤这些父母喜欢的衣服装进行李箱带回去。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在江城降落。

　　尹诺家在市中心一个中产小区。绿植覆盖率高，有假山有湖水。

　　她下了出租车，拖着行李走到一栋两层楼小洋房前，拿出钥匙，开门。

　　一进门，她就发觉家里氛围极其诡异。尹谦平和杨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她刚上高一的弟弟尹康则垂头站在他们面前。

　　见尹诺回来，杨兰疲惫的脸上挤出一抹笑，“诺诺回来了。”

　　尹诺没敢吱声。她把行李箱立在墙角，默默坐到杨兰身边，扫了眼脸色铁青的尹谦平，还有快要哭出来的尹康，轻声问：“怎么了这是？”

　　尹谦平瞪了她一眼，说：“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尹诺：“……”得了，她就不该在尹谦平气头上开这个口。

　　杨兰手里拿了张表，尹诺凑过去看，原来是尹康期末考试成绩排名。

　　她从后往前数，见尹康的名字赫然排在全班倒数第五个。

　　他总分只四百多，和全班第一差了快三百分。其中数学尤其差，一百五十分总分只考了四十几。

　　难怪昨晚他们没打视频过来指责她晚归，原来是因为尹康的成绩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尹谦平把手里一张A4纸摔在尹康面前：“我也不多说了好吧，我给你列了个时间表，家教也都请好了，这个寒假你就别想着出去玩了，乖乖待在家里学习。”

　　尹诺瞥了眼那张纸，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尹康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她心里很同情，她高中时也这么过来的，懂这种滋味。

　　尹康捏紧拳，手臂上青筋暴起。他长相偏清秀，眼睫毛上挂了几滴泪珠，仇恨地瞪了尹谦平一眼，却一句话不敢说，只忿忿地往房里走。

　　“表拿上啊！”尹谦平在他身后喊。

　　“我等会出来拿！”尹康头也不回摔上房门。

　　客厅里陷入安静。

　　尹康的事情解决了，尹谦平又想起尹诺来：“你呢，期末考成绩出来没？”

　　尹诺实话实说：“没。”

　　“你和尹康一样，寒假就待在家里，别和你那个闺蜜再出去鬼混了。我看你上了个大学心也上野了！”

　　尹诺就知道会是这样。在这个家，尹谦平是绝对权威，没人可以反抗他。

　　接下来几天，她过得极其不舒坦。早上睡懒觉会被骂，不做家务不收拾房间会被骂，手机看久一点也会被骂。

　　陪杨兰去超市购物是她唯一能出门的机会，其他时间她就只是待在家里，接受尹谦平无休止的责备。

　　尹康也和她一样，在家过得非常憋屈。可他没有尹诺能忍，他坚持不懈反抗尹谦平的暴权，方式是气走一个又一个家教。

　　第三个数学老师走之前对尹谦平说：

　　“尹先生，您儿子我实在没法教，他把墨水倒进我的茶杯里，您说说……还好我发现得早，要不然喝下去人就完了。”

　　尹康：“喝墨水又不会死人。”

　　尹诺在一旁听着，差点笑出来。

　　尹谦平脸色铁青，拿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他，被杨兰拦住。

　　送走老师后，杨兰语重心长对尹康说：“儿子，妈妈一定给你找个你喜欢的家教。”

　　第二天上午，门铃响起时，尹诺寻思着应该是新的数学老师来了，她头也不抬地喊尹康，“‘你喜欢的家教’来了，快去开门啊。”

　　尹康赌气似的说：“我不去！”

　　尹诺也不恼，跑到门口帮他开门。

　　门一打开，冬日明媚的阳光洒进来。

　　男生穿一袭黑色长呢大衣站在门口，手里提了个袋子，看见尹诺，他深邃的瞳孔颤动了一下，随后又归于平静。

　　尹诺惊讶道：“江承允？”

　　江承允说：“我来教尹康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