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134、连山之巅6

　　连山派的掌门，住在连山顶上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

　　要想去到那里，首先要走长长的一段山路，走完山路之后，还要路过一座吊桥。这隐居修行的印象，倒是很符合方禅岳心中对于世外高人的判断。只不过真的要走到头的时候，他的目光一怔。

　　是他看错了吗？

　　这位名冠江湖的师祖，屋子前竟然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不少开得正艳，一看就有人经常打理。一个老人站在这堆花花草草之间，笨手笨脚地拿着一个瓢葫芦浇浇这个，又浇浇那个，全无章法。不少水珠顺着展开的叶片溅了出来，直接打到他身上穿的袍子上。

　　只见这位老人穿戴着一身十分朴素的衣袍，头发梳得也不算整齐。一回头，一张年轻又红润的脸，若非满头白发，完全看不出年事已高。

　　方禅岳曾经人说过，武功练到一定程度，会有些驻颜的功力，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他看向一旁的魏峰，见他点了点头。方禅岳立刻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连山派的掌门桑岐老人了。

　　他刚想见礼，手还没提衣摆，双膝也未弯曲，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拉住他的正是桑岐老人。他也不打招呼，一把就拉过方禅岳。

　　“来，你来。我年纪大了，不行啦！”

　　方禅岳被他一把扯了过去，顿时有些发愣，他回头看了看带他来的魏峰，就见他毕恭毕敬地叫了声“掌门”。

　　桑岐老人朝他点了点头，就催促着方禅岳动作快些。

　　方禅岳只得放弃行礼，先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瓢葫芦，不敢怠慢，一点一点认认真真地浇了起来。

　　只是他从未照顾过花草，做起这些事也很不得要领。只是看着他浇到一半，桑岐老人便频频摇头。

　　“你不行。丫头，你来。”说着，他把瓢葫芦从方禅岳手中夺了过来，一把塞到了一旁站着的羌阳手里。

　　羌阳看了看他手上的这个玩意，碗口大，成色旧，柄上已经被人摸黑了，一看就是用了有些年头，更关键的是，原本用来浇的两侧已经多了好几个裂口。

　　她笑了笑：“老前辈，这个旧了。您早说，我就把我家里那个花浇拿来给您用了。那个花浇啊，颈口短，腹部扁，但是柄却很宽，很适合老人家拿着用。我爹就爱用那个。”

　　方禅岳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连山派又不缺这点钱财，桑岐老人至今执意用这个瓢葫芦，定然有他的道理。说这样的话，说不定要生气。

　　没想到，桑岐老人听完，眼睛一亮。

　　“好，好啊！我就跟黎绡那个丫头说，这玩意不称手，她还不信，非要用这个。你看看她一走，这事情就落到我手上，每天浇个花就弄湿一件衣服。让别人来，她又不乐意，可真是会折腾人啊！”

　　魏峰听了笑了起来，在身旁为黎绡的所作所为解释起来：“小师叔是怕您一个人呆着无趣，给您找些事情做做。”

　　桑岐老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挥了挥：“好了好了，别哄我了。你们自己去做自己的事吧。”

　　说罢，魏峰见礼离开了。桑岐老人从花丛里指了一条小路，让方禅岳走了进来。

　　刚进他的屋子，羌阳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赞叹。

　　不仅仅是她，就连方禅岳都瞪直了眼。

　　与想象中的古朴高人不同，桑岐老人的屋前，竟然放着两尊名贵至极的摆件，一件看起来质地应该是白玉，另一件则是珊瑚。两件东西一左一右，摆在那里十分气派。

　　白玉的那个，做了玉如意的模样，玉头极好。至于珊瑚，则硕大鲜艳，一看就价值连城。

　　这哪里像一派之掌门的屋子？简直像是个古玩店。

　　联想起太清观掌门的院落中几乎家徒四壁的模样，方禅岳的内心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俗？”桑岐老人哈哈一笑，随后摇了摇头，“我就是爱这些玩意，爱得离不开眼。”

　　方禅岳连声称不敢。

　　“人生在世要活得通透。你喜欢什么，就去追求什么。”桑岐老人一摊衣袖，掸了掸刚刚弄湿的衣服，“如今连山派的人，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不必非要去遵循别人的道义。自己的爱好、想法，也不必都藏着掖着。”

　　正是因为有这样包罗万象的思想，这个门派才能做到兼容并蓄。

　　“外头一直有人说，近些年我年老，连山派已经许久没出过高手了。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早些年连山派一直都是由可仪在打理。最近两年，又换成了绡儿。”桑岐老人笑着说完，又看着方禅岳叹气，“不中用的，从来都是我。”

　　这话方禅岳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接了，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老前辈快别这么说。能养出这样好的徒弟，就是您的厉害之处。”羌阳接了这句话的口，给方禅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说两句。

　　“是啊，师祖。”方禅岳笑道，“若是没有您，师父也不会成为这样厉害的女侠客。”

　　桑岐老人哈哈笑了两声，却没有笑意。三人坐下，方禅岳从四年前的事情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包括鸣清真人的死讯。

　　“哦，他仙去了。”桑岐老人听闻故人离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方禅岳观察着他的神色，似乎不像是正在为这件事悲痛，倒像是已经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

　　桑岐老人察觉到了他小心翼翼的脸色，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说不定，我明日也会仙去。”

　　“不会。师祖一定长命百岁。”方禅岳赶紧说道。

　　桑岐老人笑了笑，不接他的茬，只是说道：“你刚刚说，有人冒名上山，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禅岳赶紧将自己在连山下的所见所闻向桑岐老人说了一遍。他听完，频频点头，却没回任何一句话，似乎在看向什么地方出神。

　　方禅岳不好意思打扰，只得看着他发愣，等待着下一句话能为他答疑解惑。

　　没想到的是，桑岐老人完全没有为他解答的意思。

　　“既然有人说了这话，那自然是说给你听的。”桑岐老人慢悠悠地说道，“也不必现在就想透，慢慢想，不着急。”

　　这如何能不急？

　　方禅岳傻眼。

　　身为门派之首，对自己门派内的事情竟然如此不放在心上。他腹诽了一遍，又转而说起了在连山派的山阴处得到了涤尘剑的事。

　　桑岐老人也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笑道：“不错。”

　　方禅岳哑口无言。

　　这位师祖就像是对什么事都平平淡淡，一句话、一个消息说出去，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瞬间，方禅岳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说不中用的只有他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哭笑不得。

　　也许，桑岐老人自从见到他之后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而非自谦。

　　只是联想到师父与离绡那样又沉稳又冷静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竟然是眼前的这个老人教出来的徒弟。

　　在离开了桑岐老人的住所之后，方禅岳还在对此事耿耿于怀。

　　“真没想到……”他同羌阳说道，“我师父提到师祖，永远是十分敬重的口吻。我还以为他一定是一位传奇人物，就算不是仙风道骨，也得是神情严肃。没想到竟然如此……如此……随性古怪。”

　　羌阳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看到他门口的那两尊宝贝了吗？”

　　“那自然。”方禅岳点了点头，“一看就值不少钱。”

　　“那你可有注意到，他房子里放的其他东西？”羌阳笑道，“算了，你大概不懂这个。他房内除了那一玉一珊瑚，别的大多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连假货都有不少。你师祖确实喜欢这些宝贝，可他并不太会玩，也不专精。”

　　方禅岳不懂此道，听她这样说，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那尊白玉如意，我不知道来历。但是那尊红珊瑚，我却是知道的，它是南国国库之中的宝贝。南国的国君喜武，用它作为噱头，广罗武林人士去南国切磋。”羌阳说道，“当时我们苗羌的国师曾经也想要这件宝贝，他的弟子却失利没能成功。而有一位连山派弟子却将此至宝带回。为了能够获得他师尊的赏识，他便将此宝物献了出去……你猜此人的名字叫什么？”

　　方禅岳想了想：“难道是我师父？”

　　可温可仪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你猜错了。不过他确实也与你有些渊源。”羌阳笑眯眯地说道，“这个人死在了你的手上。他的名字叫潘围。”

　　听得这个名字，方禅岳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离开的屋子。

　　桑岐老人留着背叛的徒弟献上的宝贝，这……

　　“我确实曾经教主说过。因为徒弟叛变，他性情大变，不再爱管门中事宜。但你不要听他胡诌，武林中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好掌门。”羌阳正色道，“即使他如今已经成为了弄弄花，修修草的普通老头，抗拒管理门派，但只要他还屹立不倒，你们连山派就不会落魄。”

　　方禅岳看着羌阳，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