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无期可续》桑成

1、第1章

　　伦敦时间早晨6:30。
　　阳光穿过疏薄的晨雾撒照在大地上，清澈不刺眼。
　　这座城市的一大半人都还在梦乡，窗外街道格外静谧。

　　时穗岁此刻正强打着精神，与香港办公室的负责人进行公司内部转岗的远程面试。
　　面试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斯文的金属框眼镜，不苟言笑，偶尔会流露出犀利的目光。
　　时穗岁端坐在电脑面前，没有一丝慌乱，神态轻松自然，大多数问题她都有提前准备到。

　　面试过半，只见镜头另一端的面试官卸下严肃的神情，面容舒展，频频点头，似是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
　　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这场面试十有八九是稳了。

　　“你在英国待了那么多年，公司可以全额报销帮你拿国籍，那么好的机会你要放弃吗？不觉得可惜吗？”在时穗岁感觉快要结束的时候，对面的面试官突然问道。
　　时穗岁有些诧异，没想到对面竟然会这么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思索片刻，她抬起头来，眉目定定地看着摄像头，眼底一片坦荡：“可能每个人追求的不一样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换国籍，所以并不会感到可惜。”

　　甚至，她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英国待这么久。
　　原本，她是铁了心本科一毕业就回国的。
　　然而，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世事无常。
　　时穗岁最终不仅没有按计划回国，还在英国读了研，接着又在伦敦找到了正式工作。
　　时间线在不经意间被一点一点拉长，仔细数数，她在英国已经生活十年有余了。

　　但再适应，也终究是异乡人。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躁动，想要回国的意愿从没消散过。

　　听完时穗岁的回答，对面点了点头，表示很快会给她答复。

　　关掉摄像头，时穗岁半躺在座椅上，松下了一直紧绷的那根弦。
　　她望着天花板，两眼放空。
　　这几个月来，她一边抽时间和国内各地办公室面试，一边处理着手头现有的项目，身心俱疲。
　　她能做的，都已经全力以赴了，接下来，就期盼能有个好结果了。

　　一周后，上海和香港的办公室都向时穗岁发邮件递来了橄榄枝。
　　时穗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上海。

　　直到回国前两天，时穗岁才有空闲下来打包随身行李。
　　离职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一些。
　　英国这边正好是忙季，老板不愿意轻易放她走，硬是拖了一个多月才走完所有离职转岗流程。
　　这些日子里，她不仅要忙工作—和客户核对项目、和老板汇报进度、和同事交接工作，还要处理生活上的问题，伦敦生活进入尾声，上海生活马上开启，有太多琐碎的事情需要操心。

　　“叮——”
　　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表姐发来的。
　　【表姐：你寄的包裹我收到了。】
　　时穗岁秒回了个比心的表情包。

　　她要带回国的东西有很多，托运的行李额远远不够。所以就索性找了一家国际搬运公司，提前寄了一批行李回国，拜托在上海的表姐先帮她签收了。
　　放下手机，时穗岁望着一点一点被清空的公寓，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这次是要真的说再见了。

　　她叹了口气，低头整理随身要带的衣物。
　　“这哪里是我收拾行李，分明是行李在收拾我啊......”她喃喃。

　　“咚咚咚——”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这个点会是谁呢？时穗岁一时想不到有谁会在这个时间找她。

　　她向玄关处走去，打开房门——
　　门口站了个女孩，有些害羞地看着时穗岁。

　　时穗岁认得她。
　　时穗岁微信里有个当地的华人群，从上周开始，她就在群里打广告出二手物品。
　　一些不太方便邮寄的物品，像收纳柜、沙发椅这些，都被她放在群里当二手卖了。
　　眼前的女孩就是买走她收纳柜和晾衣架的人。

　　“Hi,有什么事吗？”时穗岁笑眯眯倚着门框边，语气和善。
　　“那个......我今天整理收纳柜的时候，发现抽屉缝里有张照片，我想应该是你的......”女孩慌乱地把手里的照片递给时穗岁，脸颊微红，像是偷窥了别人的秘密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时穗岁闻言拿过来一看，整个人怔住了。
　　这张照片......怎么会在这？
　　时穗岁盯着手里的照片，沉默了一会，随即意识到小姑娘还站在门口呢，赶紧开口：“啊没错，是我的。真是太谢谢了，麻烦你跑这一趟。”

　　“没有没有，不麻烦的，我就住这附近，顺手的事，”女孩笑着摆摆手，边向后退边说道，“那我先走了，姐姐拜拜。”
　　“嗯，拜拜。”

　　关上门，站在门内，时穗岁盯着手里的拍立得，久久回不过神。
　　她记得这张照片，是大二那年，她回国到上海找他，俩人在迪士尼拍的。
　　照片里的男孩清朗隽秀，意气风发，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像仓青山下流淌的汩汩春水，干净清冽。光是看照片，都能感受到满满的少年气。而被他搂着的自己，笑得是那样的灿烂明媚、光彩夺目。

　　时间流逝得可真快啊，她婆娑着照片不禁感慨。
　　祁晏，一个被尘封进青春记忆的名字。
　　当初爱得有多真挚热烈，分手就有多山呼海啸。分手后时穗岁一时冲动，发狠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还有照片记录。

　　可那份斩断回忆的决绝快意没持续多久，时穗岁就后悔了。
　　纸质的照片被她烧了，找不回了。
　　手机里的照片总有办法复原吧，她想。
　　她跟着了魔似的，在网上搜索各种照片复原方法，一遍又一遍地试。
　　没有一个成功的。
　　她又不死心地发邮件去问手机厂家，直到收到官方回复——
　　“很遗憾，已被删除的照片是没有办法被找回的。”

　　时穗岁紧抓着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
　　时穗岁哭了，比分手那天还惨。
　　当天晚上，她就生病了，断断续续一个月才好。
　　再之后，时穗岁就没再提过照片的事了。

　　******

　　回国后第一个周末，时穗岁提着从英国买回来的伴手礼到表姐家蹭饭。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来，来，快进来。”表姐站在门口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转头对藏在自己身后的四岁儿子说，“诺诺，小姨来了，快和小姨打个招呼呀。”
　　时穗岁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看向表姐身后的小不点——她的小外甥，林逸诺。
　　小男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像两颗巨峰葡萄，怯懦又好奇地看着时穗岁，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小姨。”

　　时穗岁微笑着蹲下身，视线和小外甥平齐，柔声柔气地伸出手：“你好呀，诺诺。”
　　小男孩碰了碰时穗岁的指尖，很快又缩回到母亲的身后。
　　“别站门口，里面坐。”表姐招呼时穗岁进屋。

　　和家人在一起放松聊天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就到了要准备晚饭的时间。
　　“哎呀，这都快六点了，我去准备晚饭。”表姐看了看时间，从沙发起身。
　　“我来给你打下手吧。”时穗岁提议。
　　表姐摇头说：“你陪诺诺玩吧，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小姨，我想去小区公园玩。”小外甥插声说道，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时穗岁。

　　刚开始，林逸诺还不敢靠近时穗岁，躲在母亲身后偷偷观察时穗岁。可时穗岁是谁啊，她不仅长得好看，逗起小孩来也是一等一的，很有孩子缘。时穗岁一下午又是陪玩又是逗乐的，没花多少时间，就和小外甥打成一片了。
　　　 小朋友都很会看眼色的，谁对他好、愿意陪他玩，他就和谁亲近。

　　“好呀，那小姨带你去公园玩。”时穗岁爽快地答应道。
　　时穗岁表姐家所在的小区里有一个公园，绿化做得很好，还有儿童游乐设施。
　　“你确定吗？”表姐挑眉看向时穗岁，脸上表情耐人寻味。
　　自己儿子虽说不是什么混世大魔王，但好歹也是个四岁小男孩，正是精力旺盛的阶段，她担心时穗岁能不能应付得来。
　　“放心吧表姐，晚饭前回来。”时穗岁一副“我搞得定”的表情。

　　不过带小孩这件事，时穗岁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小外甥一出门，就不受控制了，跟炮弹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向前方。
　　“小姨，快点跑啊！怪兽要追上你了！”
　　时穗岁气喘吁吁地跟着前面的小外甥跑，心想：小姨为了给你的童年留下美好的记忆，真的是拼上老命了。

　　跑了大概有两百米远，有一排空椅子。
　　小外甥指着椅子对时穗岁说：“小姨，你先坐这里，我现在要跟怪兽决斗。你不用怕，有我保护你！”
　　时穗岁配合地坐下，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运动手表，这一路的确消耗了不少卡路里。
　　谁知刚坐下休息二十秒不到，就听见小外甥高兴地大喊：“我打败他了！”
　　时穗岁拿出奥斯卡影后演技，鼓掌捧场：“耶哦！你也太棒了吧！”

　　这下怪兽被消灭了，可以不用跑了吧，时穗岁心想。
　　没想到，小外甥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她气吐血。
　　“糟糕！他的同伴来追杀我们了，小姨快起来！跑！快快快！”
　　时穗岁撑着椅子把手站起来，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每天晚上还跳什么帕梅拉啊，这运动强度难道不堪比HIIT？

　　一路跑跑停停，时穗岁感觉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她额前已经冒汗珠了。

　　终于到了儿童娱乐区，小外甥拉着时穗岁的手，指着眼前的沙坑：“小姨，你知道吗？这里前几天挖出来一个机械手臂。”
　　时穗岁顺着小外甥指的方向看去——
　　“好大一个，你说是不是外星人的呀？”
　　“不过我也没看到，是瑞瑞说的......”
　　“瑞瑞是我幼儿园同学，头发卷卷的......”
　　......

　　周围的世界仿佛瞬间被噤声，小外甥说的话，时穗岁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心砰砰跳个不停，心慌被无限放大。

　　“小姨，小姨？”小外甥自言自语了半天，见时穗岁不理自己，拽了拽时穗岁的手，放大音量。

　　时穗岁这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呼，冷静，冷静......她自我安慰。
　　深呼吸了一口气，心跳声好像没刚才那么大了。

　　“怎么了，诺诺？”
　　“小姨，你没事吧？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呀，都140了......”小外甥抓着时穗岁手腕上的运动手表，举给她看。
　　“啊，可能刚刚跟着诺诺跑太累了......”时穗岁转动了下运动手表，佯装没事地说道。
　　“可是......”小外甥不解，这都已经休息有十分钟了，怎么还这么快？
　　“没关系的，诺诺。”时穗岁对小外甥笑笑。
　　“小姨，不要逞强说没事，老师说心跳如果太快是要看医生的......”小外甥看着时穗岁，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很是认真。
　　时穗岁摸了摸小外甥的头，安慰道：“放心吧，诺诺，小姨身体好着呢，一会就好了。”

　　她刚才只是看到一个熟人，如果她没眼花的话。
　　隔着十米远，祁晏就站在那里。身穿一件简单的黑色短袖，配一条藏蓝色的休闲长裤，干净利落。

　　原来时隔多年，心脏还是会因为他而心律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