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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番外1:万字情书 ...

  •   我爱上一个男人。

      我爱上一个男人,在我决定不再暗恋周末之后。

      我爱上一个男人,在我被医生宣告死刑之后,在我的倒计时沙漏只剩不到六个月的时候。

      唉。

      大概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我原本完满的家庭在不到十年之内分崩离析,我的父母、祖父母相继离去,而我的生命,也注定终止在我大学毕业这一年。对未来的所有设想都来不及展开了,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可惜,但很快我就明白,我已经没有时间觉得可惜。

      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想去看看世界,想要谈恋爱,想再看看花开花谢,想去看看日出云海。

      然而他突然出现。

      异国他乡相遇的时候,我以为我只是被孤独感包围,所以迫切的渴求一点与世界的联系,他与我的期待别无二致:高大英俊,温柔体贴,成熟潇洒,像一个完美的情人。

      初见我对他很有好感,但根本没想过要在一起。不过几个小时之后我就改变了想法。我听到他和人通电话,说对我见色起意,说我新鲜干净。

      那一刻我既失落又惊喜。这简直就是我期待的那种关系了——大家都不要认真,保持一段关系,然后再心照不宣的彼此远离就好。彼此都不要付出真心,也就不存在压力。

      可我爱上的这个男人,总是出其不意。

      那晚在洞穴酒店,醉酒的我却比清醒的我更加敏锐,我突然发现他好像动了真心。那晚我明明带着献祭自己的心情主动要求留在他的房间,可他,这个刚认识时目光里的侵略性明显到毫不掩饰的人,却拒绝与我发生关系,还主动帮我。那晚结束后我在黑暗里回忆我们短暂的相处时光,才发现原来他早就收起了开始时轻佻的态度,绅士又克制地与我相处,他竟然是在渴望一段正常健康的感情。

      如果只是□□的吸引,或许我可以更干脆的答应他。但涉及到感情,我犹豫了。我这样的人,何苦要消耗别人的一颗真心。但他实在太好了,每当我劝自己放下,就会有另一个邪恶的我出现,他把被我狠狠压抑的不甘一一陈列于我眼前,我的理智越恳切的劝我放手,我的感性就命令我牢牢抓住这仅有的温暖。

      开始的时候我想,自己一个人实在太冷了,就当是旅行中的一段奇遇吧,等到旅程结束,就不再联络。可他偏偏对我表白,言辞恳切到让我无法拒绝;我骗自己我答应他是因为我本身就不擅长拒绝别人,可我又清醒的知道根本不是因为不擅长,是因为我的渴望,我渴望和他在一起,渴望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被自己的良心与欲望折磨得痛苦不堪,只好又编了另外的谎话骗自己:反正他和我在一起是图新鲜干净,也许很快就厌倦了。

      我快要被他建造的美好世界淹没了,他带我喂海鸟,带我看那么美的日落,送我娇嫩的郁金香,带我体验爱情的一切美好。我有时候想干脆沉溺其中,却又不得不抓住岸边的稻草让自己留有一丝清醒。

      说来可笑,我自认是一个极富仪式感的人,可我却不愿在他的世界留下任何特殊的记号。与他同居之后,我大部分时间宅在家里,不愿与他出去约会。他以为我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与他有亲密结束,其实我有什么好怕的呢,我一个将死之人,几个月以后没人会记得我。

      我只是不想给他留下特殊的记忆。或许说出来会显得太自作多情,但身处其中的我知道他有多爱我,他越爱我,我越觉得自己坏,所以我不想与他去任何地方,做任何特殊的事情,因为我不想我走了以后,他被回忆困住,没有人比我明白那有多痛苦。

      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我会尽我所能的包容他,配合他,我想给他所有的一切。

      但我没有。

      如果我有足够的良心,我就不该开始这一切,或许他会遇见另外的恋爱对象,又或许他会碰见另一个仲书给他生理上的抚慰。

      如果我能足够的狠心,我就应该心安理得得享受这一切,到最后了无遗憾的走,把所有痛苦丢给他承受。

      我太坏了,我左右摇摆不定,所以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糟糕。

      我明知自己是一座不断下沉的孤岛,还是因为一己私欲把一个原本无关的人拉上来与我一起沉沦;到最后一刻又后悔地把他推出去。

      万一他溺水怎么办呢……我已经无法考虑这么多了。

      我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我们没有相遇就好了,或者,如果我能健康一点就好了。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他,我一定每一餐都好好吃饭,每一口都咀嚼二十下,我一定在开始出现不适的时候就去医院检查。或者,他哪怕早出现一个月,在我还没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出现,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把这些都告诉他,拉他下苦海与我一同沉沦。

      可惜,没有如果。

      现实是如此残酷,我遇到他的时候,命运早已为我们写好了分开的结局。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在纠结,有时候痛到极致吃药的时候,我想干脆告诉他好了。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吃药,我不想看见他担心的表情。爱一个人就是让人点亮一种叫“共情”的天赋,他每一次皱眉,我都心痛得无以复加,我想,他也一样。

      昨天写到睡着,今天痛醒才发现最后的字像鬼画符,让我想起之前复习的日子,好多时候困极睡着,醒来的时候本子上就会出现歪歪扭扭的线条。当时觉得很痛苦,回想起来却觉得那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每天让我发愁的不过是英语单词和语法,纠结的不过是去哪个食堂吃午餐,痛苦的不过是晚睡和早起。

      还不知道自己病了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了。

      但即使是病了之后,我也有一段极好的日子。

      那是和我的爱人同居之后。那时我常常疑惑,明明是一样的日升月落,仅仅因为多了一个人,就会如此不同吗?后来我便逐渐放任自己沉溺其中,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探究其中奥义。

      等我终于从镜花水月的美梦中醒来,我才发现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他。

      我是一个矛盾综合体。我跟自己约定,不给他留下特殊的回忆,同时又希望能给自己留下特殊的回忆。不过我要感谢自己把前面的人生活得平淡无奇,庸俗无趣,所以好多事别人看来只是寻常,对我来说却是初体验。不论好与坏,只一个“初”字便已足够特别。

      收到郁金香的那天,我解锁了好几个初体验:第一次收到花,第一次过情人节,第一次去男朋友家,第一次和男朋友逛超市,第一次吃到男朋友做的饭。

      即使没有刻意的加深记忆,我仍能清楚的记起那一天正午的阳光穿过客厅窗户,落在地上的时候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梯形,粉色的郁金香将开未开,花苞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娇嫩鲜艳。

      我几乎是有一点迷恋那样鲜活的花朵的,甚至一个中午都在与之相对无言。

      后来到郁金香凋谢,我有一刻惶然的感觉到,郁金香的出现不是我以为的爱情的象征,而是命运的警示。我和我的爱情,就像一颗郁金香种球,只能拥有一个灿烂又短暂的春天。不同的是,郁金香的种球经过休眠期,或许还有在秋天再次发芽的机会,而我,只能在泥土中睁眼凝视永恒的黑暗,□□腐烂,灵魂破碎。

      骤然回看,才想起我拥有过两次郁金香,一次粉色一次纯白。想起被我刻意遗忘的冰箱角落里的郁金香种球,我的心比胃更痛。它们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呢?也许等到腐烂出异味才被发现,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也许是在一个银杏叶被金色涂满,终于承受不住风的重量缓缓飘落的秋日午后,被认认真真的移植到另一个素白圆润的陶器里。总之,我看不见它的结局。

      说起来那一天我曾短暂地犹豫是否要把种球带走,但很快我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至极。明明早就查过资料,要在天凉以后才有可能再次发芽的种球,我有什么资格带走……所以我只带走了那个白瓷花盆。

      那个花盆是我很喜欢的东西,是礼物的一部分。在把种球挖出来的那天我就已经想过,如果能用这只花盆敛骨,也算一种圆满吧。我买了树脂胶想要把底部的洞堵上,又去做陶器的手工店铺试着做了一个盖子,可惜都很失败。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是个高分低能的选手。做出来的成品太丑,而我偏偏有点颜控,希望自己长眠在漂亮的容器里。别无他法,我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提到那一天,我还是很痛,是心脏被攥紧之后无法呼吸的痛。所以我强制让自己停下来,等那种窒息的感觉过去,才又拿起笔。

      我还记得那一天天气很好,我终于把毕业前最后的事情都做完了,论文已经通过,答辩用的ppt也得到认可。老师说我太勤奋,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我也只能笑着点头附和。

      我已经放弃了p大的复试,把机会让给还有明天的人,也对一切的遗憾接受良好;只是还希望有机会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书,给这四年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但我其实有点忐忑,不知道如果不参加答辩的话,学校会不会给我发毕业证。

      那几天我都认真地按照医嘱喝中药,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一碗一碗的苦药真的起了作用似的,感觉胃里变得有些轻盈。所以我把那些担心都压下去,快乐而盲目的希冀着这些药汤能让我在他身边多留几天。

      那天刚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慌,我不否认当下对他确实很怀疑。但在出租车上我逐渐冷静下来,同居之后他几乎是尽可能的按时上下班,出差尽量推给别人去,每天按时监督我吃药和三餐,接电话从来不背着我,书房也随意我进出。他根本没有时间劈腿。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但爱与不爱其实很容易分辨的。这段时间他给我的安全感让我相信他不会劈腿。

      可我还是决定利用这件事,顺理成章地离开他。我知道说什么话最让他伤心,而那些话也像回旋镖一样,在分开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夜夜扎进我的心脏。我知道他痛,我跟他一样痛。我尽量表现得无理取闹,又把话题带到那通电话上,让他分不清真假,希望他能够尽快走出我这个渣男带给他的痛苦。

      那一天,我坐在离开的出租车上,心情很平静,也没有掉眼泪。大概因为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那些煎熬和折磨并不比离开他这件事带来的痛苦好受。我看着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的飞速后退,想命运真是爱开玩笑:我刚庆幸可以多相处几天,一口血就让这一切猝不及防地终结。

      开始的时候,我尝试着让自己“脱敏”,重复的回忆那一天的所有细节,奢望着用量变引起质变,原本我以为,这不会比身体的痛更痛,但很显然,我失败了。所以我对自己说,跟自己和解吧,没必要再去纠结了。明明有那么多轻松美好的事情,干嘛非要绕在最后一天不肯出去呢。于是我开始从头回忆一遍,有时候想着想着睡着了,有时候想着想着,一整夜就过去了。

      我惊奇的发现,可能因为沉醉于那些美好的回忆,有的时候我竟然可以不用吃止痛药就度过平静稳定的一整晚,仅有的几个好眠之后的早上,我曾侥幸地想,早知有这样的奇效,或许可以晚一些再离开。但很快那些疼痛就会卷土重来,有一次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狰狞的表情,都被吓了一跳,又开始庆幸自己及时抽身。

      每次回忆我总能想起一些新鲜的细节,那天吐完之后我撩起水来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竟然还有闲心想到那个老中医说的话,情绪果然可以影响病情。

      以前我看到汉武帝和李夫人的故事,只觉得李夫人善察君心,用现在的话说应该就是“人间清醒”,病入膏肓还有心计来争取最大的利益;轮到自己身上,竟然因为当时无意间听到、且并非自己期待的一句“见色起意”而不愿他见到这样憔悴枯黄的自己,毁掉初见时的印象。其实我自己也还是怕的,怕什么呢,大概是怕那句“见色起意”是真的。我识破这个真相的时候,也对自己的患得患失十分厌恶。

      他说各自冷静的那七天,我几乎每天都泡在“结”,这里有人气,又不过分喧闹,我很喜欢。我有时读书,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晒着太阳打瞌睡,有时喝茶吃点心看窗外急匆匆的人们。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他好像很喜欢这里的茶点,我又在那张充值卡里充了好多钱。还好当时开卡的时候就留的他的名字和号码,我也算很有先见之明,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来这里。或许他永远不会再来,不过无所谓,反正这些钱留在我身上也没用了,就当是感谢江老板每次都给我打折。
      况且,我还要一个可能要占用很长时间的格子来放我的结,也不知道这些算作租金的话,够租几年的。

      是的,我也需要一个格子,把我的愤懑不甘忧伤痛苦全都塞进去,才能勉强保持作为一个“人”的心态。也许,虽然我自己觉得不需要,我也有许多的后事要处理。

      听江老板说,这里的格子,除了自己觉得能解开心结,也有别人帮忙解开的先例。我虽已认命,但总还有期待奇迹的权利。

      以前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有“临终关怀医院”这种东西。直到我自己也需要一个在这样的医院的一张床位,直到我住进来。

      这里好像和别的医院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很不一样。止痛药大概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成分,我总觉得越来越浑噩,以致于我已经没办法回看我之前都写了什么,因为实在混乱。我只能在疼痛饶恕我的间隙里,抓紧时间把我想要写的写下来,大抵是没人能看到的,所以不用去管混乱的逻辑,我随意的胡言乱语也是可以的。

      这里环境很好,有一个很大的窗户,窗外已是一片郁郁葱葱,树木在春天飞速生长。我已经放弃了其他的控制药物,每天只吃止痛药,感觉负担轻了很多,焦虑也没那么严重了。

      医院里有来义务工作的志愿者,我分配到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叫诗璐,是个非常有名的公司的行政总监。我很喜欢她,因为她不会特意避开疾病与死亡的话题,开口说话时总会看着我的眼睛,让我觉得安心又感激。她有时给我讲些工作里的琐事,有时候跟我说她读了什么书,有时候说网上哪个明星又因为什么事情上了热搜。诗璐姐有时候晚上下班了会特意过来看我,给我带些小吃;休息日则总是在吃完午饭后过来。我们加了微信,有时候她会给我分享一些奇奇怪怪的歌。

      有一次我们聊到死亡的时候,我跟她说了我的白瓷盆,那天她也分享给我一首歌,歌词里欢快地唱“在我死后请将我种成一棵会开花的树,来年三月在一夜之间开满白色的花束”,太美好了,我立刻被深深地打动了。死亡之前的日子已经叫我形销骨立,形容憔悴,死之后我还想能挺拔的站立,我还想要好看的生动的墓碑,而不止是一块冷冰冰的刻了名字的石板。我也想做一棵树,以前有一个几岁的小朋友写的诗在网上很受欢迎,我已经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一句“我开心时,开花;不开心时,落叶”,那个小朋友简直是天生的浪漫家。但我不喜欢樱花,也不喜欢玉兰,我希望是一棵海棠,嗯,西府海棠;我也要春天高高兴兴地开花,秋天伤心和落叶告别,再等待冬天能有白雪覆满我的臂膊。

      我把这个设想告诉了姐姐,姐姐也觉得很好,于是我就在想,能不能把房子卖掉,到郊区买一座带院子的房子,我可以永恒生长在那个院子里。我跟姐姐说,如果她想要的话,我可以把房子送给她,还让她放心,我虽然早死,但心态很好,所以即使变鬼也不会是很凶的那种。

      但姐姐说那些院子产权不明晰,也有可能被开发,不如去郊外山上找一个风景好的地方种一棵,自由又广阔,我几乎是立刻被说服了。于是那几天姐姐搜了很多周边的山区的照片给我,我们一起选了三个向阳的山坡,姐姐周末去帮我拍了照片,我选了第二个,虽然我那么热爱自然花木与阳光,但我却选择了一个能远眺到钢筋铁骨的水泥大厦的位置,姐姐问我为什么,我只说视野好,没告诉她我还想偷偷地望一望我的爱人。

      后来诗璐姐又帮我种了树,我跟她一起去的,但那时候我几乎没什么力气,只象征性地挖了几下土便大汗淋漓,诗璐姐倒是看起来很瘦,没想到还挺有力气的。她说自己有健身的的习惯,平时下班了没什么事儿,除了来看我就是去健身房撸铁。姐姐买了棵三岁的树苗,我才知道原来树木生长三年,还没有我的手腕子粗。长得慢一点儿也好,长大这件事,真的不用太着急。诗璐姐说卖树的人承诺明年能顺利开花,我很高兴。

      我直觉我的钟摆可能很快就要停了,只能寄希望于这棵树顺利成活。因为如果它不争气的话,我可能等不到再重新种下一棵了。

      诗璐姐帮了我很多,也给我带来莫大的安慰,但我每次向她道谢,她总说我们是相互帮助。我知道她是客气,其实我能帮她什么呢?但她却说不是,她说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让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帮我做的事反而给她枯燥乏味的生活注入了一些活水。

      我觉得这世间仿若一个樊笼,把一个温和有趣的人,慢慢变成麻木冷淡的木偶。有时我会恍惚,究竟是该为自己难过还是庆幸,但很快就会想起他,然后在心里痛斥自己,为什么要难过呢,因为遇见过他,所以应该坚定的认为自己很幸福啊,怎么就能越来越贪心呢。

      于是我劝姐姐去谈恋爱。以前我从来没跟诗璐姐聊起过他,我总觉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但事已至此,若是能让诗璐姐从那种消极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也算是我们这段感情的附加价值吧。

      我一边给诗璐姐讲我们的事情,一边对那些甜蜜与柔情怀念不已,但我讲到分手那天以后,就不再说下去了。诗璐姐问我七天之后呢?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云淡风轻地用讲故事的口吻讲出那些令我觉得剜心一般痛苦的事情。

      这几天诗璐姐只在微信上与我联系,说工作太忙要周末再来。我正好有机会独自顺着那天的谈话向下回忆。那七天,每次收到他的消息我都恨不得立刻回去找他,所以我后来关了手机。反正论文写完了不用跟老师联系,因为临近毕业大家都很忙,宿舍微信群里也不再每天聊天,这样盘算着,竟然除了他,没人会联系我。

      我确实狠心,我也在唾弃我自己。但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愿再让他怀着希望等待下去。其实每次回忆到这里我都会发现有些事情处理的不够好,又情不自禁的想着如果再来一次应该如何改进,但经常才开了个头就会愣住,我怎么会这么残忍,连在自己的记忆里还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呢。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我开始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江老板的店消磨时间。不知道是因为手机依赖症还是因为对他发的消息的迫切渴望,我开始觉得一天一天越来越漫长,可能这也并非我的错觉,毕竟天黑和日落确实越来越迟了。因为手机关机,我不再拍日落。起初我拍日落也只是为了倒计时打卡,每次发照片,都意味着那个数字在减少。

      直到我住进这家医院。这里虽然环境好,但总归不如市区的生活便利,好些东西要买只能网购,于是我打开了手机。开机之后不出意料的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可惜我没有漏电提醒,不知道他有没有打过电话来。我猜应该是有的吧,不过看到微信发送的日期,正好是约定好的第七天,在那之后他没再发过什么。

      我不知自己的心情里究竟是放心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总归不太好受。

      但我还是把他帮我拍的几张照片都下载下来,打印出来,贴在我房间的床头。还有那张我们在游轮上拍的日落。可能是心理作用,有时候痛极,止痛药又没发挥作用,在病床上滚来滚去的时候,看着那几张照片总能缓解一些。

      说起来,我们两个都不是爱拍照的人,相处了快三个月,连在景区的时候都没拍过合照。这样也好,记忆总会慢慢消失,时间总会磨平一切,没有照片,痛苦和记忆都会短一些。我翻看手机的相册,里面仅有的几张照片竟然还是在泰国的时候帮室友们拍的。

      大概是到了五月中下旬的时候,因为我总不在群里说话,他们三个开始频繁的私聊我。我那时不知道是因为病情恶化的很快,还是因为吃了太多止痛药,总归精神有些浑噩。学校的事情也确实需要处理,五月底要拍毕业照,答辩日期定在六月初,六月十五日之前就要离校,毕业证和学位证还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领,林林总总数起来事情不算少。

      我便挑了精神好的一天去学校,先找老师问可不可以提前答辩,或者申请不参与答辩,老师跟我谈了许久,我不得已只好告诉他真相。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又安慰了我许多,最后承诺一定帮我拿到毕业证。

      从办公室里出来,几个室友也都在学校里,大家一起去吃晚饭。饭桌上周末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问我怎么瘦了这么多,一哥还开玩笑说是不是被男朋友虐待。我沉默好久,久到他们试探着问景先生是不是待我不好,甚至义愤填膺的要去帮我讨还公道,我才开口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分手了。

      直到周末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哭了。在我那些混乱的记忆里,分手后我从来没掉过眼泪,有时候疼得受不了会流生理性泪水,也不是因为失恋。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名字,我每次想起他,和别人谈起他,总是用一个“他”字代替,直到听到那个名字,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想他。

      一哥和老幺都是粗线条,尤其是一哥,告诉我失恋什么的,大醉一场也就过去了。他扭头喊服务员要酒水单,我忙按住他的手摇摇头。喝掉一杯冰啤酒,竟然觉得很爽快,虽然早就放弃治疗,但我习惯了按照医嘱忌口,这偶尔的放纵竟然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痛快。于是我干脆地宣布了第二个消息:我要死了。

      起初他们不太相信,还劝我失恋而已不至于的。我只看着周末轻轻说了句“真的”,也许轻到我根本没发出声音,但我知道他看懂了。

      懂了就好,下午和老师那场不得已的谈话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精力,如果要再从头到尾重复一次,我可能真的会崩溃。

      毕业是场永恒的告别,很多人从这一次分开,就再也见不到了。我们聊到很晚,他们回宿舍,我打车回医院。临别的时候一哥和老幺都喝醉了,大着舌头说下次约下次约,我着看他们俩闹,看周末头疼的样子笑的更开心。

      上车跟司机说地址的时候,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假装没看见,后来就装睡,司机只好自己听车载电台。装睡的我后来真的睡着了,下车的时候被司机叫醒,还问我用不用等我回程。

      我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对司机摆手。是周末。

      周末说他们到宿舍了。

      周末让我到了之后发消息给他。

      于是我发了消息给他,告诉他我到了。

      结果还没过两分钟,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从在饭桌上宣布我就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这一遭,于是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但我们都没有说话。后来好像是我先打破沉默,告诉他胃癌、没几天了、住在临终关怀医院。

      好在周末一直是温柔体贴的,他没怪我不告诉他,也没说什么能不能治的傻话,他只说:“可心,我知道咱们宿舍你最有主意,相信你一定是慎重考虑过后做的选择,我们会陪你的。”

      我松了一口气,开始跟他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正好学校里的事情也需要有人帮我处理,便都不客气的托付给他。我可能拍不了毕业照也参加不了答辩了,一些手续就请他帮忙办了。他人一直很好,即使毕业季正是忙翻天的时候,他还是全都答应了。

      大概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提到他,晚上我竟然梦到了他。不是我最喜欢的西装革履的样子,他穿着跟我同样款式的条纹睡衣,头发好像剪短了些。是刚洗过澡的样子,头发潮湿,眼低垂着,人很放松,靠在床头读我送他的那本《玫瑰之书》,整个人被笼罩在台灯散发出的柔光下,神圣又迷人。

      这是分开后我第一次梦见他。以前他不肯入我的梦,大概是怪我心狠。那这次我梦见他,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原谅我了。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我就忍不住雀跃。

      但也有可能他不是原谅我,只是忘记我了,不在乎了,或者有了新的对象。这种设想让我有些难过,但很快我告诉自己,这样才是对的,他开心比什么都强。

      或许是一直压在心上的事情有了人分担,这几天我的精神好了很多,姐姐也说我状态很好,所以还是要和同龄人多交流。我觉得也是。

      周末考了教师资格证要去教书了,一哥和思楠考上了研究生,过了暑假又要背着书包上学。所以我们宿舍里的几个人,反倒在这个大家都急着挤进社会找个落脚点的时间成了最闲的人。

      我从网上买了掌机,没淘到他的那一款,于是买了一款很贵很高级的,但打得最多的游戏还是俄罗斯方块。751的猛男们来探望我的时候,老幺还龇牙咧嘴的痛斥我浪费资源。我告诉他,让我再浪费几天,过几天就送给他玩儿,他反倒红了眼。他们不说是来探病的,只说是来找我玩儿,我很喜欢这样的说法。他们很过分,知道我要忌口还带了很多又咸又辣的零食来吃,但我才不怕,不给我吃我就硬抢。

      天气好,我们在草坪上铺了床单野餐,玩闹的时候我还怕太大声其他病人会有意见,没想到竟然有好几个爷爷奶奶笑眯眯地送来吃的,说是亲戚来探病送的,他们不能吃的东西。

      那一天真的很快乐。

      晚上我一边磨磨蹭蹭地写字,一边把从家里带来的古董胸针拿出来看。其实也算不上古董吧,是奶奶的外公送给奶奶的妈妈的结婚礼物,据说时奶奶的外公的妈妈年轻的时候留洋买的。这关系可真是复杂,我躺在床上捋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弄清楚。k金经过时间的沉淀颜色有些暗淡,倒是几颗小钻石和一颗红宝石还闪闪发亮。我小时候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觉得像星星,奶奶就给了我,叫我好好收着,长大之后送给女朋友。

      我就一直好好收着,虽然是一百年前的东西,但造型和材质都不过时。简约的一条金线像是被随意摆弄了一下,环出四个大小形状皆不一致的不规则的圆,线的两头自然下垂,一头缀着红宝石,一头缀着钻石。我自己买了工具仔仔细细的清洗过之后,觉得它更加好看了。曾经想过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如果能别在他的黑色西装上,一定很好看。但想了很久,觉得这枚胸针背后隐藏的那些含义若不说出来,实在很不磊落;若要说出来,又实在难开口,最后只好放弃。

      说起来他穿西装的样子好帅啊。

      精神越来越差,思考和拿笔一起变得困难了。诗璐姐问我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处理后事,我才发觉除了我自己睡在哪儿,还有那么多事儿要想。她走后我一直在想,很多异想天开的主意。家里的房子、存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如就留给有缘人吧,若解开这个结的人有能力,就把房子卖掉,加上剩下的存款,如果够的话,设立一个基金会吧,正好诗璐姐姐工作的不开心,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我看这边医院的很多人,都没有我的运气好,碰到一个想诗璐姐这样温柔地志愿者,我希望更多的人能更温和从容的面对死亡;如果不够的话就捐给医院改善设施;如果不行也没关系,有缘人自己用也可以,国家回收也可以,都留给别人烦恼吧,我反正无事一身轻了。

      唯一不知道如何安置的就是我的白瓷花盆和没送出去的胸针,好像怎么样都不太合适,让人头痛。
      夏天就要到啦,但我可能等不到了。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夏天的,喧嚣的蝉鸣,突然的阵雨,湿润的空气,燥热的晚风,摇晃的清荷,全部都很喜欢。

      我即将深埋泥土中,在这个春末囿于永夜。但愿我爱的人拥有无限动人的每一个日升月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番外1:万字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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