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我心》37度恒温小火炉

60、植树失败

　　景春和到餐厅的时候离与万诗璐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刻钟，结果他刚坐下五分钟左右，服务生就引导着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女士进了包厢。他站起来绅士地与其握手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因为心思都不在吃饭上，两人各自随便点了两个菜，就让服务生出去了。

　　万诗璐拿过一旁的热毛巾，一边擦手一边打量对面的男人，毫不掩饰自己审视的目光。景春和假装没有发现她的目光，擦着手垂下眼帘任她观察。他猜想，万诗璐可能和周末一样，因为自己没有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郑可心而很有意见，如果要获取有用的信息，必须先取得对方的信任。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暗藏汹涌的沉默，最终还是万诗璐先开口：“不知道景先生找我来，是想知道什么事情呢？”

　　景春和抬眸不动声色地也观察了一下对面的女人。她很年轻，动作言语都很利落干脆，今天不是工作日，她穿着运动装，看起来也没有化妆，不知道是不是像郑可心写得那样，去健身了。他只随意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语气沉稳又真诚：“冒昧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我之前意外得到了可心临走之前留下的东西，知道最后那段时间，一直是你在陪他，想要表示一下感谢，同时也希望你能告诉我，他……那棵树……现在怎么样了。”最后一句，他间隔了很久，还是选择了另一种表达方式，尽管已经接受了事实，但景春和还是很难从口中说出“埋葬在哪儿”这样的话，他相信对面的万诗璐能听懂。

　　万诗璐当然能听懂，但她却没有立刻回答景春和，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景春和，语带嘲讽地问：“那么请问景先生，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出这些问题的？”

　　景春和被她刺了一句也不生气：“男朋友，或者爱人。”

　　万诗璐嗤笑一声：“不觉得太晚了吗？”

　　景春和微微摇头，不知道是在回答万诗璐的问题还是在否定自己，他嘴角绽出一个苦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真的不知道他病得这么严重。他提出分手之后我也一直在找他，家里、学校都去过，但因为我们交往时间不算长，对他的朋友们都不了解，所以一直没找到他。如果不是之前去上海出差恰巧遇见了他室友，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走了。后来书店的老板告诉我他留下了些东西，我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些记录，这才找到了你。”

　　万诗璐下午接到电话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在医院里郑可心曾经和她聊到过这段恋爱，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明眼人都能立刻发现他其实还深深眷恋着那段感情里的另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万诗璐猜到他们已经分手，否则郑可心何苦要孤身一人去住临终关怀医院，但她猜测的理由是男人难以接受，不愿照顾他所以分手；下午接到电话，万诗璐才想到另一种可能：那个男人根本不知道郑可心生病这件事。

　　她无法评论郑可心的选择是否正确，只觉得对面的这个男人既幸运又可怜：“原来最后是你打开他的心结啊……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命运了。说起来那些东西还是我送到那间店的……”

　　这时服务生敲门上菜，他们默契的中止了谈话，等服务生出去带上门，万诗璐才又开了口：“可心应该是五月初住进去的，我是在一个星期后被分配给他做一对一志愿者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经常聊聊天，他很乐观，不需要别人安慰他，能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对待他，他就很开心。我有时候偷偷给他带点吃的，或者帮他带本书。其实我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毕竟我工作日还要上班。”

　　“说起来我其实没帮到他什么，反倒是他帮我的更多。”万诗璐说着，抬眼看了对面正认真倾听的男人，“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我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生活太痛苦了才想到要去做志愿者的，因为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工作日复一日创造不出价值，生活一潭死水一成不变，可心他教会了我很多。”

　　景春和赞同的点头：“他一直是个善良又坚强的人。”

　　万诗璐继续说，目光看向餐桌上盘子上的花纹，回忆着之前与郑可心相处的细节：“对，像小天使一样的。他很可爱，有一天跟我说，姐姐你要去恋爱啊，谈了恋爱一定就会觉得生活很有意思了，然后给我讲了你们的故事。讲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很快乐。那时候他很瘦了，显得两只眼睛特别大，讲到你的时候他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我想他一定非常喜欢你。”说到这里，她喝了口水，不好意思地看了景春和一眼，“抱歉，那时候我以为你不愿意照顾他，他才流落到要一个人住医院，所以觉得你是个渣男。”

　　景春和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轻声说：“没关系。”

　　万诗璐便又接着说：“后面也就没什么了，我带他去了西郊的一座山，帮他种了一棵树。可惜的是，不知道是因为海拔高了一点温度不对，还是种树的最佳季节过去了，总之那棵树没有成活。”她脸上露出失望又懊悔的神色，眼圈也红了，但还强撑着说：“他最后的心愿没能帮他完成，我觉得很对不起可心。因为没决定好是重新种一棵树，还是换一个容易成活的位置，所以可心他，还在寄存处。我找不到人商量，总怕做了错误的决定……”

　　景春和已经做好了爱人已经深埋大地的预设，却意外得知他还在寄存处的某一个格子的瓷坛或者木盒里，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欣喜，他还能与宽泛意义上的郑可心见最后一面。哪怕他跻身于狭小的一只罐子。

　　万诗璐看景春和情绪有些激动，停下讲述，劝他喝了杯水，冷静下来之后才又说：“现在你愿意帮他当然更好，你们是恋人，心意相通，更明白他想要什么。”

　　景春和点点头：“我会的。万小姐，真的谢谢你。”

　　万诗璐摆摆手，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可心是五月底走的，他在医院的东西很少，你在书店拿到的那几样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剩下的还有些东西，手机，钥匙什么的，在我的后备箱里，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正好一会儿都拿给你。”

　　景春和应了一声：“可心在信里写了很多，他说你一直在帮助他，他很感激你。我也很感激你，真的，非常感谢你。”

　　万诗璐笑了：“如果你想去看可心，提前联系我就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希望你决定好如何安排以后，也能告诉我一下。”

　　景春和立刻说：“当然，你是我们的朋友。”

　　万诗璐抬腕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就先回去了，有事随时打电话吧。”

　　景春和点头：“稍等，我跟你一起去取东西。”说完他喊服务生进来刷卡，随后与万诗璐一起走出饭店。

　　他震惊地看着万诗璐走近一台红色的摩托车，打开后备箱取出一个塑料收纳盒，不算大，景春和接过来，发现盒子还挺重的，开口却只能又一次重复：“谢谢。”说完觉得有些生硬，便又客套地补上一句：“车很帅。”

　　万诗璐笑了一下：“谢谢，可心也这么说。”把头盔戴好后长腿一跨坐在车上，跟他道别以后帅气地把护目镜拉下来，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景春和把小盒子拎回家，打开看了一下，果然如万诗璐所说是手机钥匙充电器耳机之类的，他没想好怎么处理，就还放回盒子里，拿到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