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潮湿雨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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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开口，他到底还是刚出校门的孩子，饶是平时在同龄人中数他最理智从容，在景春和这样的人面前还是很容易被看穿，他迅速收拾起脸上的各种情绪，开口时倒比平时温和的样子冷漠了一些：“景先生不知道吗？他走了。”
说起来周末心里是有点气的，他虽然不清楚郑可心和景春和之间的具体细节，但他知道郑可心是很喜欢景春和的，所以得知他们分手又知道郑可心生病之后，虽然明白这种情绪产生的毫无道理，但他就是有点儿迁怒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景春和却被这个答案弄的摸不着头脑。走了是什么意思？毕业以后离开学校了？或者是离开北京了？既然已经开了口，他已不再有什么顾虑，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找了他很久……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我还是想当面向他解释一下。”
他不是愿意与人分享私生活的人，连面对林以诚那样的多年好友都难以开口，但为了找到郑可心的下落，他甚至是有些急切地把自己的狼狈抖落了个干净，因为他有一种直觉，可能这是他离郑可心的消息最近的一次了。
周末却哑然。他看得出来，景春和说得都是真的，他内心有一个推测缓缓成型：郑可心根本没有跟景春和说过他生病的事情，分手也是郑可心提出来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难过。这就是郑可心啊，永远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总是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即使脾气看起来那么好，却总是跟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脸上的神色甚至有一些悲悯了，周末知道自己的迟疑一定被对面的男人看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真相告诉景春和。因为心里的一分怒气也被戳散，那些敌视变得毫无道理，他反倒没有底气直视这个男人了，哪怕他没有穿西装，哪怕被雨水打湿的发梢让他看起来很狼狈。
不知道时间停滞了多久，沉默被周末的手机铃声打破，应该是网约车的司机，周末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接起来：“喂……你好……我们在2号门这里……对……看见了……”他挂了电话，跟女朋友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一辆白色的轿车打着双闪驶过来，慢慢停稳在他们正对的马路上。
周末护着女朋友一路小跑到车前，在他女朋友坐上车后，他回头似乎想对景春和道别，却隔着雨幕看见男人垂着头，又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抬眼望向正阴沉落雨的天空，整个人看起来落寞颓唐。那一瞬间，他想起第一次见面，在机场接机的景春和，西装革履，神采奕奕。
他在分神的那个恍惚间做了个决定，跟女朋友说了句让她先自己回家，又跟司机道了声谢，然后关上车门转身跑回方才躲过雨的那个屋檐。
他跑得很快，仿佛慢一点儿他就会后悔似的。帆布鞋用力踩进雨水里，溅起一串串水珠。景春和抬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微微发喘得青年，有些疑惑的同时，又有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是真的用尽力气跟周末开口的，周末离开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失落或者生气都说不上，就是觉得尘埃落定了。周末又回来，并且明显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表情，他却有些退缩。
但周末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景先生，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说完他便进了商场，景春和便跟着进去了。里面有家咖啡店，因为下雨，人不是很多，周末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景春和坐在他对面。
周末开口，声音很轻，被咖啡店里的音乐声搅得若有似无，但景春和还是无比准确的听到了他说出的话：“可心他……去世了……”
景春和最终还是没能参加晚上的电影节闭幕式。再次从商场里出来的时候，他有些后悔。后悔主动接过这次出差的任务，后悔早上来看电影，后悔向周末开口问出那句话。
那一天的记忆奇异得变得很模糊，他不记得走出咖啡店的时候雨有没有停，不记得有没有同周末道别，不记得是怎样跟助理交代的改变行程的事情，不记得自己为什么非要立刻回家，不记得下了飞机以后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但离开商场以前的事情，他却连细枝末节都记得很清楚。
终于躺在家里的床上，因为频繁的换洗，郑可心的味道已经消失殆尽，他去了那间关上了就没再开过门的卧室也闻不到，最后在屋子里如困兽般烦躁转圈，才想起衣柜里有他的小朋友穿过的睡衣。他把柔软的睡衣抱在怀里，终于挡住了一些在空洞的心里肆虐的狂风，留住了些许的温度。
景春和以为自己会失眠，就像分开之后许多的夜晚一样，他睁着眼直到眼睛酸痛还是睡不着；可郑可心的睡衣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儿，有这久违的熟悉的味道的抚慰，他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阴雨的海市，商场里的咖啡馆的角落。周末坐在他的对面，他们都没有点单，只是相对而坐。画面变得真实而具体，音乐声很轻，周末的声音更轻，仔细听的话声线里还有些颤抖，他用很轻的声音宣告了郑可心的死亡。
那时候景春和在想什么呢？他想大声呵斥周末，努力从他的表情他的动作里找出他撒谎的证据；但他又好像立刻就相信了周末的话。
太合理了。之前的一切漏洞都被填补，那些被忽略的怪异举动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过年的时候一个人去国外旅行。
为什么听到了那样的电话内容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那一晚他会感觉到他在献祭。
为什么还没确定关系就愿意发生关系。
为什么要那么有仪式感的记录每一天的结束。
为什么总是给人一种像握不住的风筝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不去参加复试。
为什么拒绝他安排的体检。
为什么每次说到以后、未来都不接话。
为什么总是纵容他，满足他。
为什么去医院的时候总是不要他陪。
为什么明明按时吃饭吃药，人却一直消瘦下去。
为什么那么坚决的要分手。
为什么消失的那么干脆。
因为郑可心知道自己要死了。
这个原因像是拼图中最核心的一块，被按下去的时候整张图画都完整了起来。
周末说郑可心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提早写完了毕业论文，跟导师申请了免答辩；后面一直住在市郊的一家临终关怀医院；他一直很开心，室友们一有时间就去陪他；跟其他病房里的病人们关系也很好……
在梦里景春和好像是第三个人一样，他看见周末轻轻颤抖的嘴唇和发红的眼眶，交握的双手用力的掐住关节，让那一片皮肤变得苍白起来。他看见坐在周末对面的自己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听周末继续说：“他很努力地想看看夏天，但还是没能撑到六月。”
说到这里，周末的眼里终于落下一滴泪，他屈起食指的关节轻轻揩去，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这样也好，虽然他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太痛苦了。”
景春和想，一点也不好。他们明明是最亲密的人，郑可心却连陪伴他过最后的时光的机会都没给自己。他的同学们都在他痛苦的时候给过他安慰，唯有自己，被他用分手两个字决绝的隔离在他世界之外。
景春和看到自己用力抿了下唇，突然站起来的时候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原来自己果真没有和周末道别，第三视角的景春和如是想。
他浑浑噩噩地走回酒店，来不及擦干身上的雨水便机械地给助理打电话。景春和看着自己站在房间的窗户前，窗外的雨在滴，窗里他头发上的雨也在滴。
他看着自己，想原来出门的时候雨还没停；听着自己打电话冷静的交代助理的事项，又想自己还是做了郑可心最讨厌的事，因为他耽误工作。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潮湿雨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