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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崩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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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沈云任凭自己刚画完的稿纸全部散在院子里。
他站在台阶边,迎着雨和风,垂着手,默然的看着它们被雨水和泥土沾染成难以分辨的脏污。
他别过身子冲回了房间,反手把门关上,插上了门栓。
明明还是下午,但一场雨直接把屋内拉到了夜晚的氛围。冷冰冰的雨点不断打在窗户上,窗框也被风吹得发出艰涩的响声。
他太阳穴胀痛异常,身子沉重的像是床底下有股力量正在把他死命的往下拽。
在安静而昏暗的房间里,他终于一点点放任了自己的思绪,在心里对自己承认了那个刺人的事实。
那位逍遥王,从头到尾不过就是把他当成了试探自己妹妹的一个工具。
他要的是他离经叛道的形象,是他男妻的身份。
从来都不存在什么赏识。
“砰——!”
门边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沈云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惊叫了一身,抬起头,看见原本被他拴上的房门打开,赵祁之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柄长剑。
再看地上,插门的木条被拦腰劈成了两半。
赵祁之把长剑还给了身边目瞪口呆的德叔,又从银生手里接过了一只药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自己走到了床边。
沈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别咬嘴唇了。”赵祁之颇为蛮狠的把人一把捞了回来,抬手点了一下沈云的嘴唇。“破成这个样子,自己不疼吗?”
他疼得缩了一下,紧接着他感受到微凉的药膏覆上他的嘴唇,赵祁之温柔的指肚替他把药抹开。
“还有没有哪里难受?”他轻声问。
沈云抬着头,有些晕乎乎的消化了一下赵祁之的这句话。
脑子像是被浆糊粘住了。
而赵祁之周身的气场则缓和了下来,他的目光轻柔的落在沈云身上,像是在耐心的等他的回答。
沈云觉得自己恐怕是上火了,他一张嘴整个喉咙都是疼的:“头疼,胸口疼,胳膊疼,腰疼,腿疼。”
赵祁之又一次把他搂在了怀里,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耳朵。
“我上辈子活的有多失败你知道吗?”
沈云说完这句话,突然一把从背后揪住了赵祁之的衣服,心里隔着的那一层膜突然在漫天的雨声中被彻底戳破了。
他的语速不断加快,说到他的学校里优异的成绩,说到毕业后最信任的教授把他的作品从展览里换下给了托关系的学弟,说到他为了生计不得不回到老家当个画室老师,亲戚从学生时代的支持鼓励到几年后对他的指指点点。
他说的很乱。
而赵祁之始终抱着他,听他说完了全部。
其实这个故事并不长,他二十七岁就死了,所有对人生的怨愤都被病床上的痛苦淹没了。
“太矫情了……”说到最后,沈云轻声给自己做了个总结。
“……你说点什么吧?”
沈云把情绪一股脑的砸出去之后,后知后觉的涌上来一阵羞耻。他缓缓的抬起头,盛满水气的眼睛看着赵祁之。
后者低下头,声音柔软:“你刚才提到,你到画室里去当老师,那些学生大概是什么年纪?”
沈云一愣,心说这是什么关注点?
“比起李兴阳呢?”赵祁之又追问道。
“和他……差不多年纪,我就是教教他们儿童画,画着玩玩的。”沈云说。
“那他们喜欢你吗?”
沈云低下头:“我不知道。”
这事想来他是愧疚的,他毕业后不得志,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一心只想画画投展证明自己,于是整个人看着就冷冰冰的。
可也许是那群小孩还很吃他这幅“冷酷”的样子,在画室里好几个小男孩还就爱围着他转悠,时不时去偷看他的创作。
赵祁之其实基本能猜到,他继续问:“他们夸你吗?”
沈云点点头。
只不过他很少接受罢了。
“你觉得李兴阳和他们一样,他们夸你是出于孩子的好奇。你觉得那些路人对你的画感兴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世面。而我说喜欢你得画……”
说到这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又凑近了脸亲了亲沈云的面颊:“你就觉得我是说瞎话撩你,是吗?”
沈云:“什,什么意思?”
赵祁之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宝贝,为什么你就要觉得我们这些人的评价就不重要呢?”
沈云怔住了。
“就因为我们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所以我们对艺术的欣赏就是一文不值的吗?”他问。
“没有!怎么会!不是……”
他先是猛地提高了音量否认,可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好像,有点这个意思。
赵祁之一本正经:“根据一些先进的思想,艺术要扎根于人民大众,服务与人民大众,是吧?”
沈云:“是。”
“我能理解,你其实最在意的就是你毕业时候那件事,对吗?因为背叛你的人是你的教授,是专业的美术展览。”赵祁之说到这儿自己也顿了一下,换了一口气。
“所以在你知道逍遥王尊贵的身份和公认的艺术鉴赏水平的时候……”
沈云用脑袋软软的顶了一下赵祁之的肩。
赵祁之没有把话说完,可沈云的眼泪却彻底绷不住了。
“哇——!”的一声,他瞬间哭的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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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迷迷糊糊的应该是直接睡着了。
等他再睁眼,屋内屋外就彻底漆黑一片了。
他周身被温软的气息包裹着,他动了动肩膀,发现自己被被褥裹成了一团,赵祁之斜靠在床边就这么睡着了,胳膊从背后抱着自己。
他一仰头就能蹭到对方下巴上刚刚冒出的一层胡渣。
沈云眨眨眼,忍不住又蹭了蹭。
赵祁之没有醒,他小心翼翼的从被子里钻出来,直起身,跪在床上看着对方。他手里还捏着一块小毛巾,床头放了水,估计是自己哭的太惨烈了。
被照顾了,他心想。
一边想着,沈云觉得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黏到了赵祁之的嘴唇上。
呀!他心里惊叫一声,红着脸从床上翻下来,裹着外套跑到了外面。
现在估计是凌晨三点多,雨势稍微小了一些,但空气依旧潮湿,吸一口气,都能在肺里灌满夹杂着青草泥土味道的水气。
夜风吹得思绪也清醒了些,沈云从桌上摸出一只火柴,点了个小灯,一眼就看到了在桌上放着的他那些被风雨沾湿的画稿。
他举着烛火一一清点的一下,虽都被毁的面目全非,但数量是一张不少的。
“沈公子?”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沈云回头一看,竟然是穿着睡衣的德叔。
沈云:“您怎么来了?这大冷天的。”
“老奴换了厚衣服啦,倒是公子您怎么只穿这一件就跑出来了?”德叔说着,从旁边椅子上又给他拿了一件外套。
“祁之呢?”他问。
“在睡着。”
“啊,睡着了就好。”德叔点点头,“我不到半个时辰前过来他还没睡着呢,说是公子您刚哭累了,让我打盆水来给你擦擦脸。”
沈云脸一红。
“这些也都是公子给你捡回来的。”德叔还指了指那些湿哒哒的稿子。
深夜里,家庭主仆的隔阂似乎也消弭了,德叔的语调和表情真的就如一位心疼晚辈的老人一样。
“孩子,老奴就是在赵家伺候了一辈子,这个家大起大落都经历过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抱负和志向,但能到天上去摘星星月亮的也不一定能快活。”
“而且你看这地上的野花野草,不一样能被星星月亮的光辉照着吗?”
沈云顺着老者目光看想院子里,雨不知不觉就停了,云雾散去,银色的月光照在堂前,地上的水洼恍若镜子一般,把整个小院的景色映衬的别有一番风味意趣。
“德叔。”沈云突然又哽咽了一声,“我觉得我抬头抬的太久了,太累了。”
“那就松松脖子。”
沈云猛地回过头,赵祁之正从房间里走出来,到他身边,抬起手,轻柔的给他揉了揉肩膀。
德叔适时的退出了院子。
赵祁之低下头:“你要摘月亮,我就陪你去。但我不希望你一直为了月亮痛苦,而忘了月亮本身其实是为了照亮大地上的一切。”
沈云盯着他的眼睛:“你才是个艺术家,学理科屈才了。”
“我不是。”赵祁之摇了摇头,“我不太关心艺术,我就是喜欢你。”
沈云还没有冷酷到能忽视此刻内心剧烈的震动。
赵祁之的吻很温柔,甚至有点小心翼翼。而他这一次没有躲,也没有推开他。
他们就这么抱了一阵终于松开,赵祁之从桌上摸出一封信。
“这是柳小姐最后留下的,是郡主送来的。”他说,“要看吗?”
“看!”
一对百合一对基,不知为何沈云脑内划过了这么一句离谱的台词。
他们又点了一盏灯,赵祁之拿刀划开信封,递给沈云。
信不长,沈云很快看完了。
“郡主怎么说?”赵祁之问。
沈云抬起头,一晚上都软乎乎的眼睛突然坚硬起来:“郡主把李小姐带来了京城。”
“她想和王爷出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