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之北》陈归鱼

33、沉沉信封知厚重

　　姜吾爬上了学校最高的四号教学楼，站在楼顶往下看，他感到一阵眩晕。站在四号楼顶，可以看到帝工大的全景，姜吾想用开阔的视野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他实在是感到太压抑了。可是，当他真的站在高处的时候，却有一种想要纵身一跃的冲动。

　　姜吾双手捏着不锈钢的栏杆，看着楼下如蚂蚁般的人群。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跳下去吧，跳下去一切都解脱了，爱而不得的不甘也好，为爱所受的屈辱也罢，都会烟消云散。

　　但是他没有跳，他想起了司马迁说的那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不能就这样死了。是的，纵身一跃，可以把一切不甘和屈辱都交付于秋风，但是他自己到底算什么？如果就这样死了，学校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可能也能换取时蔻心几滴忏悔的泪水和长久的负罪，但是除了这些也就再无其他了。明天的太阳会照样升起，武以陌和时蔻心的日子会照样过下去，十年以后，没有人会再记得世上曾经有个人叫姜吾。

　　姜吾点了一支烟，那是刚才在来的路上买的。他迎着清风猛吸了一口，烟气入肺，他被呛得不停咳嗽，但是他还是一口一口吸着。以前偶尔抽根烟，多半是为了耍帅装酷，他从来不知道烟过肺是什么滋味，今天终于感受到了。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抽烟。其实他们抽的根本就不是烟本身，而是自己的心情。烟之所以好抽，是因为他难抽。他从肺中穿过所带来的刺痛感，正好能麻痹心里的伤痛。这可能是世上最普遍的以痛掩痛，以毒攻毒了吧。

　　姜吾以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只要自己恪守道德，不违良心，热情付出，就能得到对等的回应。爱情是自然赋予人的情感，是青春给与人的馈赠，是青春年少时一切美好的归结。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爱情不遵守子曰诗云的规范，也不遵守一份付出一份收获的法则。它是捉摸不定且变幻无穷的，既没有什么道义可讲，也没什么良心可守。在爱情面前，其他的一切关系都可以牺牲，可以出尔反尔，也可以不问因果。

　　自己算什么？这个问题已不敢再去深问，如果实事求是地问下去，那答案就太让人不耻了——自己不过是武以陌和时蔻心爱情的炮灰。武以陌移情别恋，时蔻心本来圆满的内心变得缺憾了，她痛苦无助，需要关怀，需要疼爱，需要有人来抚慰她的情绪，而这个时候，自己刚好出现了。时蔻心爱武以陌，即使她心中有恨，也冲散不了她对武以陌的爱。只是她想要的爱她得不到了，她需要一个感情的出口，而我姜吾恰好成为了她的出口。荒唐呀，太荒唐了。以前和时蔻心经历的点点滴滴的美好都是假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单方面的幻想。

　　姜吾的脑子飞速旋转着，地上也落满了烟头。这是一个19岁的大男孩在撕裂自己的内心，用手指占着血写下自己对现实的分析。心中的美好不曾开始，就已经凋亡了。

　　姜吾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掏出手机，给时蔻心发了一条信息：两点的时候，来月牙湖旁边的长椅，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一个人来吧，看在我曾一片真心的份上。过了很久，时蔻心恢复了一个“好”字。

　　姜吾和时蔻心坐在长椅的两头，他们没有看彼此。几天前，她们还曾亲昵地坐在这条长椅上聊着未来的生活，今天他们就已经完全成了两条路上的人。

　　“你有那么一瞬间爱过我吗？”姜吾转过头看着时蔻心。

　　时蔻心没有转头，她微微点了三下头，长发挡着他的脸，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然后她起身离去，姜吾也没有挽留。

　　姜吾点了一支烟，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在幻想什么呢，你想听什么呢？这场爱情的角逐，从一开始你就是个失败者，你连竞争者都算不上，还谈什么爱？可笑啊。可是姜吾内心又希望时蔻心多说点什么，哪怕是假的呢，愿意欺骗，也能说明心中挂怀，可是时蔻心点那三下头，都显得那么敷衍。人，原来可以无情到这样的程度！

　　姜吾来到了图书馆旁边的小山上，时蔻心曾经就是在这里给他告的白。当时的时蔻心，多么美好，多么风情万种。一切都是那么清晰，爱的余温还在心头泛漾着，但是现实却一片冰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现在这场梦醒了。一切都是假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别人的爱情只是遭受了一点波折，自己却觉得从这波折中得到了全世界，真是足够讽刺。

　　姜吾突然觉得自己很累，是呀，他是应该累了，过去两天的经历，已经把他的心灵搅得天翻地覆了。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手机上没有了时蔻心的消息，姜吾独自去图书馆。生活依旧要继续，但是没有了时蔻心的生活，感觉一下子就空了。校园里随时都能碰到熟悉的面孔，他们像以往一样打招呼问好，只是姜吾再也分不清他们究竟谁是谁。

　　图书馆是个好地方，足够安静。这里的人都是来看书学习的，没有什么纷扰。姜吾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待着，想用这样的方式把时蔻心的样子一点点淡忘。他去买了精装的本子和自己喜欢的笔，静静地看书写文章，还给图书馆征文活动——“一本书的告白”投了稿。征文活动的奖品很丰厚，是一辆在图书馆大厅展出的自行山地自行车，姜吾想要那辆自行车。和时蔻心分手之后，姜吾就再也没了逛校园的乐趣，他独来独往，走路的步子也快了许多。只是偶尔遇到一个让他心头一颤的背影，他会放慢步子，慢慢跟上去，但是看清那人不是时蔻心之后，又会快速离去。
　　有一天，姜吾在食堂碰到了时蔻心，他正准备打个招呼，时蔻心把头一扭就走了，姜吾的心里一阵失落，只好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吃饭。

　　姜吾觉得自己的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时蔻心的心里也有疙瘩。同在一所学校，总有遇到的时候，本来相熟的两个人，因为一些不堪的过往变得如同仇人一般，有什么意义呢？姜吾不想背着这样的疙瘩生活，仇恨和愧疚是一条没有归宿的路，即使现实再不堪，我们也得面对。既然已经被现实□□了，又无力反抗，那还不如好好享受，等享受完了再给自己立一块贞洁牌坊。

　　姜吾给时蔻心写了一封长信，信里回忆了他们从高中相识以来的所有他能记住的过往。不管现在的爱与恨，过去那么多年共同成长的经历是真实的，共同走过的脚印是真实的。爱情比起这些经历，就显得小了。未来的日子，他们再无携手共进的可能，彼此也再不会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何不把过去的一切都打包进一个信封，让它停留在那个信封里，让时间冲淡一切，也给彼此减少一份负累，留一份尊重。

　　整整八页纸，姜吾写完放下笔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温和的阳光从窗子上射进来，让整个桌面都显得很柔和。姜吾将纸编上页码，又折了三折，装进了一个精美的信封里，然后在信封上用正楷字写下了“时蔻心亲啟”的字样。拿着这沉甸甸的信封，姜吾的心里突然感到轻松了不少。

　　姜吾约了明雪初在月牙湖边见，递信的忙姜吾想来想去只有明雪初最合适。姜吾把沉甸甸的信封递给明雪初的时候，明雪初很惊讶，用手捏了捏问道：“这是什么啊，信吗？这么厚？”姜吾点点头，说道：“是信，这里面装着我和小时的所有过往。”姜吾抬头看着湖中的枯枝败叶继续说道，“我和时蔻心彻底分手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可能当了别人爱情的炮灰，但是爱她是认真的。她伤害了我，也辜负了我的一片真心，但是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心里对她有多大的仇恨。我是很痛苦，但是我不恨谁，包括武以陌。我不想他们把我姜吾看小了。”

　　明雪初盯着手里的信封，久久没有转眼，说道：“这哪是一封信啊，这是格局啊。也不知道这辈子，我能不能遇到能给我写这么厚的信的男孩子。”说完，她又抬起头看着姜吾，说道：“那……那晚我灌了你两杯酒，你还记仇不？”姜吾本来已经忘了这茬了，现在明雪初又自己提起，让姜吾心里一阵不快。姜吾看着明雪初，把明雪初都看得脸红了。“我当然记仇，这个仇，我早晚要报的，不过当下的事情，是去帮我送信。”姜吾说完转身走了，明雪初在一跺脚，抱怨道：“小气。”然后她掏出手机给时蔻心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