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摆烂第六十二天 ...

  •   “北宋中期,政治腐败,财政困难,各地农民起义不断,北部边境又经常受到游牧民族的袭扰……”

      岳飞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

      一间通透敞亮的屋子里坐着几十个奇装异服、衣着统一的少年少女,或奋笔疾书,或埋头苦睡,或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他们无论男女,皆是露出臂膀,有人甚至露出了半条腿。岳飞不适地避开眼睛,只见屋子前方有个中年女子在对着一块颇大的光屏念念有词。

      那上面的字迹虽然缺胳膊少腿,阅读顺序又是自左向右,但岳飞适应了一会儿后,也能费力地读出一些。

      这一读,使他心神惧震,不由得惊骇得后退几步。

      “宋元政治与法律专题”!

      “宋朝基本沿用唐朝法律体系,制定法律多以唐律为蓝本。元朝……在司法实践中却也广泛援引唐律”!

      这……这是史学者对前朝的评价啊!

      “元”与“宋”放在一起,可见是紧接着大宋的朝代。大宋究竟是被何人灭的?武将造反、文臣篡位,亦或是蛮夷入侵?

      岳飞的心骤然沉重下去,挑着中年女子话音的间隙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这位娘子,不知……”

      他止住声音。

      安静的屋子里只传来他一人的声音,足够突兀,然而他们却像失聪一般,对此毫无反应。

      身边的一个少女弯腰去捡东西,他正要避让,她的手臂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岳飞呼吸一滞。

      ——魂魄出窍?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他的身体还好吗?

      他的魂魄在这里,大宋该怎么办?!

      岳飞焦急地四处张望,视线忽地定格在屋子后面的一块黑色板子上。

      那里用蓝白色的大字华丽地写着: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真正吸引他注意的并非那八个字,也非美丽的图画,而是周围的小字。他没有费心去辩读,却缓慢地走近,直到脚步骤然停下。

      没有错,那种笔锋的确是官家的字迹。

      岳飞霍然转身,在几十个人里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后排,窗边。

      少年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笔,那双漂亮的眼睛半阖不阖,睫毛微颤,目光空洞无神地盯着光屏。

      岳飞穿过两列桌椅,在他身边停下。

      官家的头发比之前还短,完全无法看出曾经留长过的痕迹。他亦露出两条白皙的臂膀,放松地搭在凌乱的桌面上。

      岳飞只出神了一小会儿,官家的眼睛已经完全合上了,头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最终靠在窗台上。

      米色的窗帘鼓起一瞬,又慢慢地瘪下。状似笔的物体从松懈的手里滑落,掉在桌上,又顺着这股力向前滚去。

      他下意识去接,笔却穿过了他的掌心。

      “当啷——”

      时空如水波荡漾,下一瞬,他便身处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地方。

      “万岁——”

      “万岁——”

      “万岁——”

      群臣向新帝跪拜,山呼万岁。

      而岳飞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冷。

      ——立于台上受礼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哗啦……”

      不知从何处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岳飞转身欲寻其来源,忽然间却又置身于另一个地方。

      那个陌生的、身着龙袍的男人皱着眉头,朱笔草草划过一封奏折,随手将其扔到一边。

      岳飞怀着一丝期待看去,被那熟悉的字迹和熟悉的行文惊了一跳。再看那行简短的朱批——

      “小臣越职,非所宜言”。

      刹那间,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如同被冻住一般,呆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时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命运,开始变了。

      “哗啦……”

      他看到年老的宗泽躺在床上,家人围在身边。

      一只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举起,老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过……河……”

      “过河……”

      “过……河!!!”

      宗泽双目圆睁,手臂赫然垂落,没了生气。

      “哗啦……”

      “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

      浓稠的墨水不慎溅到袖上,赵鼎却浑不在意。

      “天涯海角悲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

      “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

      笔尖忽而顿住,在纸上洇开一片黑。

      “分明一觉华胥梦……”

      赵鼎一字一顿地写下:

      “回首东风……泪满衣。”

      “哗啦……”

      海面上波涛汹涌。曾与他在战场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完颜兀术骑在马上,大笑道:

      “他跑到哪儿,咱们便追到哪儿!”

      “——搜山检海,寻赵构!”

      “哗啦……”

      “曲端言杀王庶,不听号令,目无王法,夺人军功。”张浚揉着眉间,低声骂道,“我就算想给他兜底,也没辙了,更何况我给他兜了底,他又不认情,还不如不费这个力!”

      “相公莫慌。‘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吴玠微微一笑,“张相公,你说曲正甫这句诗,够不够被下狱?”

      张浚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善。”

      曲端入狱,受尽拷打,血流满地。

      正月,死于狱中。

      鲜艳的红刺痛了岳飞的眼睛。

      “哗啦……”

      李纲拒绝了朝廷让他复出的邀请,谪居福州。一年后,他的亲弟弟英年早逝,为此无比哀恸。

      绍兴十年二月,李纲病逝。

      “哗啦……”

      杨再兴的尸体被金人抬走、焚烧。

      须臾间,金军里传来一片低低的惊呼。有人扯着嗓子喊:

      “两升!我们从他的身体里烧出了两升箭头!”

      “哗啦……”

      岳飞恍惚间看到了自己。

      在朱仙镇浴血鏖战,直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的岳家军无一人言退,与他们的统帅约定,待来日直捣黄龙时,当与战友共饮。

      急促的马蹄声踏着如血的残阳奔来。

      “——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

      “金牌速递——”使者尖声喊道,“岳飞,接旨!”

      十二道金牌一日之内送到,勒令退兵。

      而他在另一个自己的脸上,看到了他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自己脸上的神色。

      ——那是一个人,被骤然抽空所有希望和力气,只剩下死灰一般绝望的神情。

      “哗啦……”

      “岳少保,不能退啊!”

      “我等戴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金人悉知之。相公去了,我等该如何是好!”

      “东京就在眼前了,岳少保!您留下来吧!”

      衣衫褴褛的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地跪在他面前,一下下地磕着头,直磕得头破血流。

      “十年之力,废于一旦矣!”

      将军泪如雨下。

      “哗啦……”

      “必杀飞,始可和。”

      “官家,金国四太子说了,必杀飞,始可和。”秦桧笑容满面地转述。

      恍若晴天霹雳,岳云、张宪入狱。

      岳少保紧随其后,被召去堂前对质。

      长鞭染血,故事重现,“尽忠报国”四字竟模糊到难以辨认。

      “天日昭昭”

      “天日昭昭”

      ——供状飘落在地,无声控诉世道的荒唐。

      临安大雪。

      “岳——”许久未曾出声的岳飞忽而失控地吼道,“岳云!岳云!张——”

      屠刀落下。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哗啦……”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一个陌生的老者躺在床上,俨然出气多,进气少。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嘱咐儿孙拿来纸张,手指却几近无力握住曾肆意泼墨的毛笔。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手一松,笔一落。

      “哗啦……”

      战场上,杀声震天。

      一员小将一马当先,率众数十人突入敌营,生擒一人后,潇洒离去。

      “叛徒!”那小将怒目圆睁,猛喝道,“你有何面目去见耿将军?!”

      一瞬间,手起剑落,奸贼的头颅已然落地!

      “我识君真相,乃青兕耳!”

      黄沙与硝烟中,年轻人似有所感,顿足回首,与怔愣的孤魂遥相对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可是转眼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垂垂老矣,卧病在床,不久于人世。

      “杀贼……杀贼……杀贼!”

      词人望北而逝。

      “哗啦……”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怒吼的狂澜一浪高过一浪,吞没了士兵的血肉。

      宰相背负幼帝,毅然投海,十万军民齐殉国。

      这个充斥着血与泪的时代,终于、终于落下它悲壮的帷幕。

      “哗啦……”

      “哗啦……”

      霎时间,万籁俱寂。

      熟悉的声音正在质问旁人:“岳飞等人何罪之有,竟受如此对待?!”

      “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

      秦桧顿了顿,缓缓说出三个字:

      “莫、须、有。”

      韩世忠拍案而起,声如泣血:

      “‘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乎?!”

      “哗啦……”

      “哗啦……”

      “哗啦……”

      那些惨烈的画面逐渐泛黄、变淡,随后消失不见,徒留一行行文字,轻描淡写地记下沉痛过往。

      于是他终于醒悟——那是史书翻页的声音。

      而他所经历的、未曾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浩荡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而已。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不知何处隐约传来孩童清脆的声音。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稚嫩的童声轻快活泼,只是背诵,却并不了解其中之意。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

      “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天真的童声被男人沉郁的声音取代。

      漆黑的夜空中唯有一轮明月,共映古今。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待从头……”

      少年和将军的声音重合。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忽然间,他的视线被局限在一个很高的狭窄地方,身体动弹不得。

      正惊诧时,门外走来两人,一男一女。

      那个姑娘很陌生,但眉眼却与身边的少年有些相似。她蹲下去,把手里一束花放在地上。

      而少年对着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仰起头来,撞上他的视线。

      “岳武穆。”他听见官家自言自语,“华夏一切都好,您如果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如同琉璃破碎一般,身旁的景象轰然崩塌。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使他求救不得,只能徒然坠入黑暗的深渊。

      *

      身为武将的本能让他手一伸腿一撑,勉强支住了探出床沿的半个身体,好险没有摔到地上。

      岳飞喘着粗气,眼神涣散,浑身都是冷汗。

      他缓慢地倒回床上,颤抖着捂住脸,又抬手望天。

      还不到三更。

      他静静地躺了片刻,终于起身,披上外袍走出去。

      刚刚出门,便是一滞。

      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一片银白,让他想起另一个雪夜。

      他喉头哽住,深吸几口气后,方才艰难地挪动脚步。

      房门无声打开,一身寒气的父亲坐在儿子床边,垂眸看着男孩恬静的睡颜。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轻轻贴在岳云脸颊上,冻得小孩一个哆嗦,在睡梦中不满地嘀嘀咕咕,裹紧被子。

      岳飞的视线有片刻模糊,半晌方才低声笑道:“……傻孩子。”

      一夜无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摆烂第六十二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