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流光》叶之晞

9、善后

　　山路崎岖蜿蜒，浅胤晨拖着疲惫的伤躯艰难前行。

　　途中林寒也提出过要背她，但想到一来林寒还要戒备周边潜在的危险，二来和林寒非亲非故，浅胤晨也不愿过多麻烦别人，所以坚定地拒绝了。

　　好在有林寒一路帮扶，浅胤晨伤势也不太重，倒也勉强支撑得住。

　　在快要下到山底的时候，两人在一堆枯枝乱叶中发现了昏迷的兰慧。

　　没过多久兰慧就醒了过来，抱着浅胤晨哭得撕心裂肺，安慰了好久后，她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了一些。

　　浅胤晨扶兰慧起身没走几步，她便一声痛呼倒了下去，掀开裤脚，才发现是脚摔伤了，又青又紫肿了好大一块。

　　浅胤晨转头看向林寒，可林寒只是漠然地望着前方，不为所动。

　　浅胤晨才拒绝了林寒背自己的提议，本来不好意思要求他去背别人，可眼下别无他法，只得略带祈求地开口：“她的腿受伤了，怕是不能走路。”

　　林寒看了浅胤晨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利落地背上兰慧，拉着浅胤晨继续赶路。

　　三人来到了昨晚村民集中起来抵御魔兽的空地上。

　　入目尸骸遍野、残肢满地，有的已经发黑发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幸存者们在炼狱般的土地上到处寻找亲友，焦急的呼喊、悲伤的痛哭、劫后余生的庆幸响成一片。

　　兰慧认出了焦急寻找她的父母，刚被林寒放下便一瘸一拐地奔向他们，三人抱头痛哭。

　　跟林寒和浅胤晨道谢后，兰慧在父母的搀扶下离开。

　　浅胤晨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不适，在尸群中缓缓穿梭，眼睛仔细扫过每一张脸，试图从满是血污、糊成一片的脸上，辨别出他们本来的样貌。

　　林寒皱了皱眉，上前拦住她：“你在做什么？”

　　浅胤晨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一开口就想要吐出来的冲动：“帮你找人。”

　　不知看过了多少尸体，浅胤晨终于从一地的尸骸中认出了林有强。

　　四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横亘在他的背上，脊柱已经断裂，可他的身下，还牢牢护着两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从他的姿势可以看得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用尽全力想要保护她们。

　　只可惜从灰白的面色来看，她们已经死去多时了。

　　想到林有强一家对她的照顾，浅胤晨心中一阵难过，这难过甚至盖过了对尸体和血腥的恐惧。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熟悉之人的死亡，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死亡方式，异界弱肉强食的残酷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可在这血腥残酷背后，又充斥着感人至深的温情，纵使面对无法抗拒的死亡，也要拼命保护家人不受伤害，这是与生俱来的爱的本能。

　　林有强一家不过是个缩影，这场灾劫背后，又有多少人深受其害，有人多少家支离破碎。

　　浅胤晨转过身面向林寒，欲言又止。

　　察觉到她的异样，林寒朝她走过去，目光在林有强尸体上停留片刻，又重新落回她的脸上：“怎么？”

　　浅胤晨沉默一阵，终是下定决心开口，抬手指向了林有强：“这——是林有强大叔一家。”

　　林寒缓步上前，在尸体旁停下，眼眸低垂，良久不语。

　　“你——”迟疑的安慰之语在风中消散，浅胤晨终究没有说出口，在亲人的死亡面前，任何安慰的语言都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在身边，陪着他。

　　“尘归尘，土归土，愿逝者的灵魂得到安息......”火光冲天而起，将暮色笼罩下的半边天照亮。

　　白衣仙君为死去的村民举行了集体火葬，在他的超度下，尸体中升起星星点点的白光，这白光即便在火光中也异常显眼，一直升向肉眼再也看不见的高空。

　　凄凄哀哀的哭泣声萦绕在空地上，经过白天撕心裂肺的痛哭，再多的悲伤绝望也凝聚成了低声的啜泣，不是这悲伤淡了，而是这悲伤从最初的浓郁沉痛化作了细水流长，终其一生无法消散。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浅胤晨站在林寒身边，看着他那张在火光映照下轮廓分明、透着点点悲伤的脸，终是开口询问。

　　林寒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火光中林有强的尸体，他平静地说：“我会留在玉兰村，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此后，也是我的家。”

　　听到林寒说要留下，浅胤晨心中一阵喜悦，但随即这喜悦就被担忧所取代。

　　玉兰村已不再安全，自己留下是因为无处可去，而且要在此处寻找回原世界的办法。

　　可林寒一个外乡人，刚刚因家中巨变来此投亲，又遭遇了亲人离世的噩耗，实在没有必要置身于这凶险之地，于是连忙开口相劝，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急切：“听村里的人说，玉兰村是人界魔界的交界处，三年前结界破裂，发生过一次魔兽袭击事件。如今灾劫又起，怕不是巧合。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留在此处会很危险。”

　　“听说？”林寒神色微动，“姑娘不是本村人？”

　　“我是。”说到最敏感的穿越话题，浅胤晨不由心跳加速，“一年前我无意落水，被救上来后便失去了记忆，所有关于我、关于村子的过去，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他们说，我的父母也死在了四年前的袭击中。”

　　“抱歉！”林寒低声说。

　　“无碍，我连我父母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和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全然不记得，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我的悲伤也能少一些。”浅胤晨苦笑，是啊，她连原主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对于他们的离世，有的只是对陌生人无故受难的同情，确实无法像眼前这些失去至亲的人一样感同身受。

　　“那姑娘呢？”林寒转移了话题，“姑娘为什么要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在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亲人，也不知道离开了这里还能去哪儿，听天由命吧。”浅胤晨转头看向熊熊燃烧的烈火，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或许明天，躺在火堆中的就成了她，只可惜，在这个异界，连为她伤心祭奠的人都不会有。

　　“我会保护你。”林寒平静却坚定的声音传入耳中，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却比任何重于泰山的承诺都让人觉得安心。

　　浅胤晨唇边溢出个浅浅的微笑，看着满天的火光，几不可闻的应答淹没在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中：“嗯。”

　　林有强一家遇难后，他们的房子便空了出来，浅胤晨把林寒带到林有强家中后，自己也回家休息了。

　　虽然满身尽是疲惫和伤痛，但浅胤晨并没有倒头就睡，而是洗了个澡把伤口处理完毕后，才回到卧室沉沉睡去，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在一阵乒乒乓乓的敲门声中惊醒，浅胤晨迷迷糊糊起床去开门，来的竟是兰慧一家。

　　老两口搀扶着兰慧，背上背着背篓，手里提着活鸡、猪肉、鸡蛋等食物，细看之下，竟是一模一样的两份。

　　兰慧一见她，便兴奋地一瘸一拐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瑾萱，谢谢你救了我，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你脚受伤了，应呆在家里休息，乱跑什么。”浅胤晨连忙扶住兰慧，语气中满满都是担忧。

　　“没事，这点小伤。”兰慧满不在乎地说，“若不是你和大哥相救，我连命都没了，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对了，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说完朝大娘指了指，大娘便放下了背上和手上的东西，一边朝外捡一边说：“慧儿刚好一些就吵着嚷着要来见你，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和老头子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要不是你救了她，我俩真不知该怎样活下去。这是我们自家种的菜、养的家禽，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大娘，您太客气了，我失忆后，兰慧教我种树，对我的生活诸多帮衬，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浅胤晨一边阻止大娘继续往外拿，一边说，“大娘，您的好意我新领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你们一家人用度大，您拿回去吧！”

　　大娘不顾浅胤晨的阻拦拼命往外拿：“这怎么能行，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心意，你一个人生活也不容易，以后有什么需要就来找大娘！”

　　看着满满一地的米面、蔬菜和肉食，浅胤晨心中五味杂陈。兰慧一家并不富裕，如今为了感谢她，也算是下了血本。玉兰村民风醇厚质朴、知恩图报，要是能平平安安地度日该有多好，可偏偏身处乱世、朝不保夕。

　　“对了，瑾萱，昨天救我的大哥在哪里，这些是给他的。”兰慧指了指中年大叔手中的东西，满怀期待地问。

　　“他叫林寒，是林有强大叔的侄子，林大叔一家全部遇难，他现在住在林大叔家里。”浅胤晨边说边匆忙朝屋中跑去，“你们等我一下，我和你们一起去。”

　　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浅胤晨挎着满满一篮子前两天刚采摘的苹果，和兰慧一家一起朝林寒屋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