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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浓睡觉来慵不语1 ...

  •   说罢他蹇帘,最后一次窥望她的容颜,而后重重的撂手,起身离去。迈出时他通身僵直,仿佛血液凝固,更添神思不属,心绪恍惚,竟然趔趄而将至跌摔。公冶都知尚安置诸事且命黄门晓谕各司部等,眼见他朝前倾倒却措手不及。此刻嫔御行最前的观郢未顾伤势未愈便举臂搀扶,最终两人一齐跌倒,她以掌撑地随即磨破皮肉,他这才稍稍元神归窍。观郢连唤数声官家不见他应答,揣测周慕骤然薨逝使他不能承受,便也不曾多言。今上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摔到哪儿了?我命吴嘉际给你诊治。”

      观郢推辞道:“多谢官家,妾无碍。”他旋即翻过她的手掌见蹭破了皮便唤吴御医,牵她进到廊庑敷药。公冶苌察言观色便对其余等候音讯的嫔御道:“请娘子们更换素服,为周皇后服丧。”观郢竖耳倾听,当闻及“皇后”两字素手颤抖,他正敷着药膏未能预料,便不察碰痛了她。见状他捧起她的手掌吹风,这使得她百感交集。他先是追封害她的凶手做皇后,又和她亲密如斯。观郢倏地抽回柔荑,谨慎垂首道:“请官家容妾告退更换素衣,为周娘娘尽丧仪礼数。”他攥住她的皓腕,不容置喙道:“泱泱,我知这样做很对你不起。你伤势未愈就莫要到皇仪殿哭祭了,亦莫日日素斋,这不宜于你伤势愈合。你只需换一身素淡衣裳,好生歇息,过两日我定去瞧你。”这倒好,她不必虚情假意地到皇仪殿盈盈垂泪,更不需虚与委蛇应付嫔御们的嘲讽。周慕当真是她命里克星,每逢她要宠眷优渥时她定然造事端。要么是公主薨逝,这次竟连她也香消玉殒。言罢观郢意欲行最郑重的顿首礼答谢君恩,却不料他搀住她,“公冶,你亲自送修仪回去。”

      这般情势连进封也不敢展颜,观郢遂朝他矮膝欠身,遂跟随公冶苌告退。周慕自御侍进皇后,尔来六载春秋。然而这期间却伴随着向氏操纵朝纲、牝鸡司晨,国朝乱象频频、民不聊生;今上夺回掌政权势,将向氏驱逐回到禁庭,向氏余孽兴乱意欲弑君;还有最终向氏遭禁即将命殒,而她接连丧女,随即病重薨逝。邂逅今上到底是福还是祸,是运还是孽,她竟然无法辨别。她尚知周慕于尚服局时遭受同僚讥讽嘲笑,几欲投湖悬梁。今上初时不甚眷顾,惟在周慕挡贼救驾后恩眷愈深。诞育使得她从康健变得衰弱,从焕发变得憔悴。她原该怨恨这始作俑者和罪魁祸首才是,可她死前想必是情意绵绵,诚心真切遂使得今上追册皇后。周慕生前觊觎中宫尊荣,举宫皆知。他还曾在人前申饬她野心勃勃,罔顾谒职,而如今却满足她的奢求和渴望。

      停轿后郭萦搀扶她下,慕容观郢向公冶苌颔首致意,“劳驾公冶都知相送。”他含着恰如其分的敬意呵腰道:“臣斗胆赘言,还请修仪摒退诸内人。”观郢以目示意郭萦,她自然携领身侧的衹应们告辞,公冶苌深深揖手道:“还请慕容娘子莫要吃心。周娘娘崩逝,死前势必倾诉情愫愁肠,方使得官家哀毁逾常并追册皇后。逝者已矣,徒剩身后名誉能够顾全。”观郢深思熟虑,字斟句酌道:“都知所言甚是。官家爱重娘娘,娘娘畴昔又曾凭纤纤弱质替官家挡贼寇,观郢除却艳羡非常别无他想,再谢公冶都知提点。”他的眼睛波澜不惊,仿佛这桩紧要的事也不能撼动他的情绪,“您会比她走得远的。”观郢状若罔闻,只向他垂首躬身聊表谢意。

      短短两日,她便听闻许多传言。譬如海娘子寝阁走水,却因内侍们挽救不当致使她葬身火海。帝痛惜逾常遂追册贵妃,下令厚葬。譬如原春麓阁内人竟于官家悼念周皇后时试图兜搭,官家勃然起怒而命杖毙。譬如皇仪殿治丧时董姿未曾啼哭,官家命黄门掌掴三十,罚她跪于殿门之外谢罪。又譬如燕国公主的丧仪逾越礼制,谏官御史意欲劝阻却被官家通通贬出汴京,更甚者便拖出端门杖打。仿佛跟周慕相干的事端和人都不能逃脱罪责。

      可观郢明白,这是他的恨,更是他的悔。

      便如陈琏,阿茸般,因求而不得遂殷殷盼望,因求而既得却得而复失遂懊悔莫及。

      第三日她原要默然祝祷给旁人瞧瞧,却骤然接到了紫宸召见的谕旨。神情肃穆的黄门使她不能揣测是何事,只能默然随同领官到紫宸殿。嫔御们均列席,有内人浑身浴血地伏倒,见她到来便伸手要拽她的裙摆。刑官登时折她胳臂,这番情状使得她骤然心悸慌忙侧开眼。“你将供词重述一遍。”孙滢双手触地顿首道:“回禀官家,慕容娘子嫉恨大行皇后害她小产,遂命奴给燕国公主投药,致使公主病重身亡。她知晓燕国公主乃娘娘命脉,倘或公主薨逝娘娘必然哀毁骨立,痛断肝肠,不宜延绵寿数。奴一时糊涂贪图钱财便听命做事。几日来寝食难安,遂向宫正司自陈罪过。”郭萦意欲替她辩解却被她阻挡,“贪图金银?你的意思是指我贿赂你?物证何处?”

      见她镇定如初,举重若轻,好整以暇的淡定模样,起先满腹疑窦的娘子也便稍降,旋即有黄门提供银票,“尚书内省管分配嫔御宫例,所给月例从无银票,而仅是银钱。怎知此钱票出自我手?”此刻近前的宫娥跪地道:“慕容娘子容禀,奴目睹您的内人娄氏将钱票交给孙内人。”娄珠珠速被押解到殿,她跪地后擦乾眼泪道:“启禀官家,奴和孙滢素来交好。是半月前奴瞧中她的银簪,遂命她购置同样的给我。”

      她向托盘中探首,随即高声道:“奴是给了她一张交子,但只有四十文,是购置银簪所用。这交子非奴所有,还请官家明察秋毫。”观郢端量这所谓的目击者,瞧她面色隐有张皇惶然,“你果真瞧见娄珠珠将这钱票给了她?瞧得极其真切?所录案象、划押、图章均清楚?那你当真是好记性,竟然能过目不忘,还能巨细靡遗地记得。”

      瞿颖深思熟虑后觳觫而莫敢欺瞒,“彼时她两人私相授受,奴在阊阖前遥见。只能证娄珠珠赠钱票给孙氏。”周慕崩逝后冯诗、乔颂前后进封婕妤、美人,她两人焉能不动容,冯诗见势旋即道:“官家莫要轻信。修仪聪颖迥异旁人,想早有预料事将败露,遂命娄氏编造谎言欺瞒您。依妾愚见,即刻鞫审娄氏,严刑拷问,势必能知此事真伪。”观郢转眸凝视她,“严刑拷问?冯娘子是想屈打成招速成冤案吗?”

      冯诗朝今上叉手施礼,“官家容禀,妾仅是替周娘娘鸣冤,替燕国公主鸣冤。”他抬首端量观郢,见她举目清明申辩合乎条理,观郢平和接口道:“既欲替娘娘和燕国公主申冤,便应当查明真伪,还冤者公道。”言罢观郢郑重向升座的今上拜倒,双掌触地,手触碰掌背,“交子印章识,故能知出自哪一铺户。”冯诗冷笑涔涔道:“能查明又怎样?钱票是流通物什,我们俱不知它倒了几番,经由哪些人的手。娄氏亲口承认她跟瞿氏亲厚,时常走动,我瞧定是你心肠歹毒谋害公主。”她骤觉脊背疼痛,竟是跪倒而致使背弯,而今热赤火燎地痛起来。观郢撑地缓缓直起腰背,“瞿氏,你凭何药物加害公主?药物从何处得来?”

      瞿颖面色如常地禀报道:“自然是娄珠珠给我的。此药能加重公主哮症。”观郢深深撑口气道:“有内人能替你作证吗?”瞿颖哂道:“娘子当真是说笑了。赠这等歹药自然要避人耳目,焉能有谁人作证。”观郢秋波微动,眼眸流转间遽然察觉,“倘或只以亲厚定罪,那在座的娘子怕皆有一份。瞿颖擅长制簪调香,尚书内省的宫娥、各阁的内人和她均有走动。六日前她仿制前朝的攒英集,禁庭内人争相前往盼望得香。而今口说无凭,仅靠着我的内人给了她钱票便要定罪,恐怕不能服众。”

      冯诗求救般地看向官家,希冀能依靠他近日的疯癫促使他赐死观郢,孰料他起身,嫔御们随即端立垂首,他亲搀观郢起来,吩咐人赐座,“着殿前司鞫审瞿氏及其家眷,五日内势必给朕新的供词。”珠珠遽然念起紧要事,膝行向前禀奏道:“回禀官家,瞿颖早丧考妣,只有祖母相依为命。定是恶人钳制她的祖母要挟她诬蔑修仪,修仪何其无辜!”是时瞿颖接连叩首道:“官家恕罪!奴和周娘娘同出尚服局,是奴嫉妒她得官家宠眷方投药加害。见事出忧惧圣怒便攀咬慕容娘子。却非修仪指使,还请官家明鉴!”

      观郢受他搀扶,几然要倚靠他才能堪堪站稳,“毒害燕国公主定是死罪。只是我何时得罪过你?阿颖,畴昔你不慎打碎茶碗触怒戴氏,还是我替你说情方保得你性命无虞。”瞿颖面露凄惨,仿佛她也身不由己、言不由衷,“无人指使,皆是奴家罪愆。奴甘愿就死赎罪,只求官家宽恕奴婢的家眷,那奴便死能瞑目了。”说罢她骤起身,两侧宦官阻拦不及,由得她取瓷瓶侧的花剪自刎。

      血溅四地,满殿阒然。观郢望向冯诗,见她目露骇恐,似乎没能猜到瞿颖会选择这般惨烈的死法。今上循她的目光端量,攥她柔荑道:“我扶你到内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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