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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空深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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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深远,街道鸣笛声不止,董汀耳朵里却响起宛如凝视虚幻之月这首歌。
董汀仍在记忆之海中看翻涌的浪花。
读初中后,董汀放下了那一份羞涩的执拗,结交了很多朋友。
冬至日这天,董汀迎来了十五岁生日。
冬日里一点萤火从远方飞到站在路灯下的董汀身边。“小汀,快看!给你过生日的烟花!”王茹茹一只手攥着火花飞呲仙女棒,另一只手放到嘴边哈气。
“冷不冷?冻坏了吧。”董汀将王茹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暖意顺着手掌如电流般传到王茹茹身上。
王茹茹没回话,痴痴的盯着董汀。董汀外头,疑惑的看向王茹茹,像一只趴在雪地里歪头的可爱小猫。
“小汀,你又变漂亮了,一定得让我拍照发动态炫耀!”王茹茹激动道。董汀呵了声,转头道:“油嘴滑舌,快上楼吧好冷呢。”
王茹茹笑嘻嘻跟上,轻轻捏了把董汀的腰后抬头就跑。
“好啊王茹茹,看我不把你变成雪人!”说罢去追王茹茹,一双杏眼里满是笑意。
董母周娟听见门外嬉笑打闹的声音知道两个小姑娘来了,正在门口迎着,顺手笑眯眯扶了把差点跌倒的王茹茹。
“慢点,快去屋里,外头可冷着呢,小心感冒。”看着欢笑的二人,董母眉弯更深。
王茹茹当即呜呼着进屋,笑喊着阿姨保护我。
董汀无语看了她一眼,去厨房里端菜。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董母和王茹茹慈祥的看着董汀。
妈妈就算了,王茹茹你搞什么飞机?眼神慈祥的像董汀是她生的一般。
董汀闭眼许愿,一旁的王茹茹将送给董汀的礼物抬上桌子。“快~拆~开~看~看~吧,小汀~”王茹茹故作玄虚学着森林里老巫婆的语调说道。
董汀打开礼盒,一圈胳膊大的礼盒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零食,在花花绿绿的零食袋中,一抹简单米色的文具盒与之格格不入。
样式简约,唯有左上角一只小拇指大的兔子是这个铅笔盒中唯一的华丽所在。
“喜欢吗?”王茹茹抬眼问她。“喜欢,很喜欢,谢谢你茹茹。”王茹茹看着快哭的董汀,忙拿过蛋糕刀准备分蛋糕转移董汀注意力。
王茹茹打趣董汀道:“不要过度迷恋哥,哥只是传说。”董汀笑着看王茹茹:“漏油了。”王茹茹对董汀的毒舌见怪不怪,要知道,咱们家腹黑是有点董汀在身上的。
送别了王茹茹,董汀站在路灯下看着纷飞的大雪,雪花在路灯的照耀下格外耀眼,像一只只小飞蛾,橙黄的灯光洒在少女身上,钱迟远远看着。
“呵,小白眼狼,看在今天下雪的份上原谅你。”钱迟心想。后来的董汀才知道,铅笔盒是钱迟托王茹茹送的,大雪夜里,汽车后面,有一个少年藏在暗暗的角落闷闷生气又原谅她。
后来的董汀知道后只觉得幼稚,哪门子气跟哪门子雪啊,傻不傻啊。
董汀没站多久,上了楼,睁着眼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书桌上安稳摆放着王茹茹送来的礼物,想着希望家人亲友顺遂安乐的愿望一定要实现才好。
汽车后的少年此时倚在董汀站过的路灯下,望着董汀空空的床,祈祷她得偿所愿。
夜的加深,吞灭了聒噪的鸣笛声,远方一两点车灯,只有路灯知道,这场雪下的氤氲情深。
转春,万物复苏的季节,大地表面光秃寂寥,地底下一颗颗种子却卯着劲准备向上爬,生命潜伏着,时刻准备迸发。
日月更迭,时光从指间流去。备考的紧张刺激着每一个中考生,董汀已经很久没听歌了,楼下的国槐也不知发芽了没有。
偶尔董汀会叛逆的看课外书,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乖孩子。对于一中她有把握,可她想要考的尽可能高些,留下个好印象。
王茹茹说自己也想冲一把一中,常常来跟董汀讨论功课,日子一天天过去,董汀也期待着高中生活,期待着未知。
想着那人肯定也回去市一中,在未来还会遇见很多熟人,莫名雀跃涌上心头。
晴朗的天气待久,总会忘记还有阴雨天,忘记带伞,忘记被淋湿的破落相。
中考前两天半夜,董家被一串嘈乱的拍门声惊扰,董汀当即下床,厚重的巴掌拍在房门上,也拍乱了董汀安稳的心脏。
怕惊扰邻居的董汀急忙开门,看见门口躺坐的人毫不犹豫的扭头进了董母的房间,迎上了正要出来的董母:“小汀啊,你——”还没说完就被董汀塞过来一杯水,推回房间锁上门。
董母听见门外东西倒地的声音反复踏步:“小汀啊,开门呀,你爸爸在外面快让我出去。”
董汀只不理,周娟急的口干舌燥,将水一饮而下又接着敲门。
看着醉酒的父亲,董汀一阵阵反胃任由他砸任由他摔,神志不清的男人满身怒气,骂道:“狗娘养的,你妈呢,快让你妈滚出来接老子 。”
见董汀不动,拿着酒瓶指着董汀,狠狠道:“你妈看不起老子,你他妈还看不起吗?”怒哄着,一如小时候梦魇般的恶毒模样。
“你妈害死了小玲,毒妇!蛇蝎心肠!给老子操一万年也不够!你妈天生就得当牛做马一辈子!一辈子!”董旭面色悲戚,看着一旁皱眉的董汀,火气更大了。
她不知道小玲是谁,也从没见过,从没听周娟说过,如果她提了这个人,不光董旭会发疯,周娟也会骂她。
为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董汀得忍着被骂,忍着飞来的巴掌,忍着泪,忍着一个又一个黑暗的夜。
“你敢!?你他妈敢看不起老子吗?”抬手扇向董汀,“你妈再清高,还不是被老子操了哈哈哈哈。”
董汀脸辣辣的,低头,胳膊有一点颤抖。
她不能反抗,这样只会换来董旭更滔天的怒气,再惊扰了邻居以后房东街坊也不会和气。
“你妈是贱货,你也是天生的婊子。”董旭滔滔不绝。
董汀只拿冰冷的眼神盯他,董旭边骂边哭闹了一晚上。
半夜两点钟,房里的钟表左右摆了两下后,董旭昏睡去,房间一片狼藉。
董汀把董母抱在怀里,董母沉沉睡着,眉眼一直跳,梦里也不安宁。
董汀轻轻抚过董母的眉心,忍着不哭,像从小到大那样。
等董汀收拾完残局后东方以快破晓,卖豆腐的阿姨正支着架子在街口摆摊,扫街的大爷用铲子除雪,浸湿的雪变得发黑发脏。
董汀去厕所洗了把脸,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被水冲起的漩涡中的水泡。
一丸跌进漩涡中的水滴与自来水融合,丝毫没有盐度歧视。
从小就不可避免的事,怎么还不习惯?董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脸微肿,醉酒后的董旭如疯如魔。
董汀去冰箱里找出冰块敷脸,她怕董母担心。
哭声从周娟房间传来,悲戚的,像想要飞向蓝天却被束缚的风筝。
董汀几次深呼吸后走向董母。董母看着走来的董汀,眼神忧哀怨厌,表情那么悲痛,让董汀想到缺氧的鱼。
“董汀!你糊涂吗?!”周娟哭喊着用手指戳着董汀的头,见董汀沉默,又怨恨悲哀的摇了摇头,悲伤如错过四月的鸢尾。
董汀低头啪嗒啪嗒掉眼泪,她的泪腺憋了这么多年,面对母亲时,面对最亲近的人时,她仍然控制不住,晶莹的泪珠如线般落下。
“董旭呢?!他人呢?”董母擦了擦泪,咽着眼泪就要往外去。董母不说董汀也知道,这些年来,母亲的神经衰弱越来越厉害了。
昨晚如果没有药物作用,董母神经只会被刺激的紧崩如弦。
看见母亲如要赴死的蛮横董汀哭着拉她的胳膊:“妈,别去,求你了。”因哭的抽噎而颤抖的音调从董汀喉咙里发出,从一个绝望的十五岁女孩身体里发出。
从沙发传来声响,被吵醒的董旭看着房间,又看着发疯的董母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对不住道:“小汀啊,娟啊,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不喝酒,小汀,爸爸这有点钱你拿着 。”
周娟瞪着董旭,抬起腿踢了一脚董旭,哭着怒骂:“混蛋,誓言你说了多少次!骗子!骗子——”无助的女人歇斯底里。
董旭被踢了一脚后火气登时就上来了,怒目圆睁:“这些年要不是有我接济,你娘俩早饿死了,还踹老子!今天要不是看在小汀的面子上,我非给你好看!”
董汀眼前全是朦胧泪水,她低着头,胳膊还圈着周娟,看着董旭摔门而走的身影以及地上几张如血的人民币。
周娟再也撑不住,董汀跟着她往下沉,胡乱地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耳边是周娟喋喋不休的哭泣声,周娟口张的极大,抬头闭着眼睛抽噎着喊:“造孽啊——我怎么这么惨——”
董汀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水,虎口处是被烫过的痕迹,她手抖,倒了第二碗才端到董母跟前。
周娟只哭,哪里看的见旁人。
董汀被烫的发红的手是多么不值一提,她静默着,感受着虎口一跳一跳的疼,疲惫的抱着已经哭的无声的董母。两颗心依偎在一起,像两只被打湿翅膀的小鸟。
闹剧落幕,董汀看了看喝完药睡去的董母后又下楼买了早餐温在锅里,背上书包去了学校。
晴天,天空绝情的不留一朵云给董汀思念,越沉重的脚步走过越安静,不在地板上踏出一点声响。
班级里人数寥寥,考试前一天都在放松,董汀看着大家,每一个人都面带微笑,表情那么轻松。对大多数人来说,今天仿佛是个好日子。
董汀控制表情让嘴角上扬,让自己习惯脸部和心脏反差太大而造成的恶心。
微笑着和来聊天的人打招呼,微笑着给来问题的同学解答,微笑着盯着空白的笔记本发呆。
陈清扬看着发呆的董汀。默默地。
“你不开心。”陈清扬肯定道。
董汀茫然的抬头,看清来人后又弯起嘴角笑道:“怎么不去复习,期待在市一中遇见你。”陈清扬看着笑着的董汀莫名生气,给她丢了颗奶糖,瞪了她一眼,走了。
董汀深呼吸,看向窗外,窗外是绿色的枝繁叶茂,每一点树梢都在太阳底下宣扬着自由。
她跟陈清扬关系不错,三年来,陈清扬冷淡的性格却对她照顾有加,常常给她吃奶糖。旺仔的红色糖衣很喜庆,董汀感谢这抹丰富生活色彩的红色。
其实她一直知道林清扬帮她,是因为钱迟。她发作业本时,被跑来跑去的张博文撞到,一张纸从林清扬本子里掉出,她立马把它塞回去,确还是看见了上面的几个字。
“帮我照顾好董汀。”她没看清后面是否带了谢谢二字,也不接受林清扬给她的奶糖。一个人对一个人好,本来就可贵,件件事都要弄清背后的弯弯绕绕,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放学、早餐、考试、告别,她的初中生活就这么匆促落幕。
龙岗中学没有毕业典礼,毕业后大家七零八落,董汀照往常,听着歌散步在国槐下,董旭很久才会闹一场,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只是偶尔,偶尔回想起以前,偶尔会怀念。
至少以前周娟还没有这么焦虑,至少以前董旭喝酒找事的次数少之又少,至少小学摩擦不断,却因年龄小,烦恼一甩脑袋就都消失不见 。
可笑的是她才十六,却说以前。
强说愁,董汀皱了皱鼻子,在心里嘲讽自己。
董汀看着在树干上爬行的蚂蚁,傍晚太阳跌落,去照耀另一半地球,空气依旧闷热湿烫,董汀有些疑问,吹不散的郁结在心里结疤后,脱落,再结疤,反反复复,像开满春夏秋冬的月季花。
一阵风,树叶沙沙作响,董汀觉得沙沙这个拟声词真好,沙沙沙沙。风吹过的,是长在树枝上的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