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池》雾色攒彗星

2、第 2 章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屋内屋外阴成一片，施璟予关上了门窗，背对着窗沿，倚靠在一边。
　　施崇礼确实从来不在经济方面为难他们，虽然搬了出来，可零花钱还是按时到账。
　　施璟予见过很多过着苦难生活的人，她也时常思考，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的他们，是不是不该再对其他的事情有所期待。
　　她戴着手套，把玩着手中涂了油的檀木手串，像极公园里那些遛弯的老大爷。
　　这幢房子远离市区，比起平城的家里是小了一些，但是古色古香的院子和内部简中式的装修，倒是让施璟予格外喜欢。但也是因为远离市区，所以万事不便，附近连年轻人都少些，有种远离世俗喧嚣的感觉。
　　新家请来的阿姨刚好这几天家里有急事，和她请了假。施璟予抬头看着正前方悬挂在墙面上的钟表，表针滴答转动。
　　快到中午十二点了，想到冰箱里可能没什么菜，吃饭问题着实令她苦恼。前两天总是和施珩启不远距离的驱车出去吃，今天就简单敷衍下算了。
　　施璟予走下楼去，刚好看到施珩启在厨房里忙活着什么，瘦高修长的身影立在燃气灶旁边，他正弯腰不熟练地切着土豆。
　　施璟予走过去，看着他笨拙的手法，又看了看菜板上被切成方块的土豆，不禁发笑，抬头看向施珩启，挑了挑眉：“这是要做土豆条吗？”
　　施珩启觉得自己被嘲笑了，低头看着比他矮不少，却还是只把他当小孩的姐姐，不悦的蹙眉回应道：“土豆丝……”
　　施璟予在旁边水池洗过手后，接过了他手中的刀“还是我来吧。”
　　姐弟俩的做菜水平其实半斤八两，施璟予之前连煮面都不会，大学毕业之后才学着做菜，会的东西就那么几个，还都是照扒教程，每道菜的味道可能就像拆盲盒，咸淡轻重就看吃的人的运气了。
　　菜刀落在切菜板上，发出“铛、铛、铛”的声音，施珩启看着他姐并不专业的姿势，摇了摇头，摘下了自己的围裙。
　　他从冰箱里又拿出了仅剩的一点生菜、西红柿，还有玉米粒。施璟予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身探着头看了过来，施珩启正拿了一个透明的水果碗来装，然后在上面挤了一点沙拉酱，把这点蔬菜做了蔬菜沙拉。
　　最后，两个人的午餐就只有一盘勉强算切好的醋溜土豆丝和蔬菜沙拉，好在这次味道还称得上可以。
　　饭后，施珩启将厨房都清理干净，准备出门倒垃圾。
　　他连雨伞都懒得拿，只穿了件轻薄的冲锋衣外套，伸手将帽子一扣，压低了自己的刘海，穿上拖鞋刚要推开大门，就听到楼上有人走下来的声音。
　　抬眼便看到施璟予换了外出的衣服，拿了两把雨伞过来。
　　“走吧，一起。”
　　*
　　回来的路上两人各自撑伞并排走着，她抬头看了看这个未来梦想成为演员的人，上半边脸都被帽子的阴影罩住，被压低的刘海好像一并压低了眼眸，那双人人称赞的桃花眼此刻无处可寻，高挺的鼻梁和弧度上扬的嘴唇配着逐渐锋利的棱角倒是意外和谐。
　　她的视线从施珩启的头扫到脚，冲锋衣、花短裤配蓝色防水拖鞋，施璟予开始提前担心，如果他弟真的做了明星，恐怕会被评为私服穿搭最丑的前三。
　　雨势逐渐小了，天空甚至开始放晴，乌云之中透出一点微弱的缝隙。三两分钟后，他们慢慢悠悠地走回了这幢房子，施璟予推开大门。
　　她把手伸向施珩启：“伞。”
　　这话令施珩启很疑惑，一起拿回去不就好了，何况他们马上就走到房子正门口了，于是对着已经走在了他身前几米的施璟予开口道：“两把伞一起拿进去就好。”
　　施璟予回过头，施珩启的银色伞柄晃到了她，她微眯着眼，对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我是去买菜。”
　　施珩启步子迈得很大，他尽量避开地上雨水积聚的小土坑，几步就到了门口：“你拿不动，等我换下鞋子。”
　　施璟予等了没多一会儿，施珩启就直接下了负一层来到车库，他把雨伞也一起拿了过来，扔到了车的后座，自己坐上了副驾。
　　刚开出没多远，施璟予就觉得雨势突然又大了，周围的地面好像都弥漫着一层白气，雨滴像石子一样大颗的打在车窗上，雨刷一遍又一遍的扫去，眼前仍然模糊不清。
　　施璟予减了车速，缓慢的跟在前车后面，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外面各种声音嘈杂，车内却被衬更加得寂静无比。
　　施珩启把头靠在一侧，看着后视镜，装作不经意的随口一提：“你不是最讨厌烟味了吗？”
　　施璟予知道他是在问那天，搬过来的这段时间施璟予除了吃饭之外，大多数都是一个人呆在书房办公，偶尔有闲情雅致会在露台上画画，和施珩启交流的不算多，所以也一直没提起这件事。
　　施璟予当然讨厌，因为每次施崇礼回到家，端坐在那里，第一件事就是抽烟，烟雾缭绕间，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高高在上的口气和向来冷淡的问询。
　　“不是我的，我不抽。”
　　得到了这个肯定的答复，施珩启的嘴角几不可见的上扬，他不担心也不在乎其他，只是怕施璟予在国外的这几年，让他们之间多了不愿解释的秘密。
　　“那你呢，什么时候想做演员的。”
　　“在你离开家之后吧，突然想离经叛道下，也或许只是想简单的证明下，我不需要一直躲在你身后吧。”
　　施璟予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只是从前我以为你一直都没什么规划，好像做什么都好，选择什么都可以。我以为，我走过的路，你会更好走一些。但没想到你真的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真的愿意自己去那么个看不清的深潭，我当然是高兴的，但更多的是担心。”
　　施璟予余光扫到施珩启转过了头，侧过大半边脸望着她，想要听下去，于是她继续道：“家里的产业从未踏足过娱乐圈，况且父母根本不会帮你。而且如果有天真的站在闪光灯前，你未必会有现在自由。一言一行都被束缚，被放大，我只是怕……”
　　“怕我有些脆弱？”
　　施璟予点了点头。施珩启周围的人在他说出自己的这个想法之后，大多都觉得不切实际，秉着怀疑态度的认为不是谁想做都能做成。可施璟予永远都不会这样想，只要他想做，施璟予都觉得他做得到。
　　施珩启双手十指交叉勾住脖子，嘚瑟又自信的撇嘴笑：“不会的，我想做的事绝对可以做好。”
　　然后又看向后座：“刚才你问我要伞，一个人想拿两把，是觉得还会遇到那对爷孙吗？”
　　搬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由于住的地方在城市边缘地带，所以周围的社区相对来说更像是城乡结合部。
　　施璟予和施珩启两个人开车去超市采买需要的东西，路上他们遇到了一对卖菜的爷孙。爷爷在暴雨中蹬着三轮车，身上已经洗皱了的白色背心被雨水打湿，他弯腰用力骑着，但是逆风的原因，好像力气完全白费，车子前进的速度极慢。小孙子看着就三四岁的样子，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老实的坐在车里，护着那些菜。两个人没有伞，周围也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施璟予开车跟上去，问了才知道，这是爷爷自己家里种的一点菜，各种蔬菜都有一些。儿子儿媳是进城打工的，为了不让孩子做留守儿童，也为了小孩子将来可以受更好的教育，夫妻俩问亲戚朋友借了好多钱来到这生活。平时他和小孙子都是吃卖相不好的，看着好看的菜从不舍得吃，出来摆摊就为了卖点钱，多替儿子儿媳分担分担。
　　施珩启看着这一老一小，淋了这么大的雨，很容易感冒，就把车上的雨伞给了他们。老人家本来就弯的腰更弯了，一直低头感谢，还拉过小孙子，说着要送点菜给他们。
　　施珩启摆摆手，连忙表示不用了。
　　施璟予看了下爷孙俩浸湿的裤脚，让他们赶紧回家，小孙子却很着急的拧着眉头，两个小手攥在一起：“不能回去的，菜还没卖完。”
　　施璟予慢慢蹲下，揉了揉小孩子的头，朝着施珩启抬了抬下巴，施珩启马上读出了其中的意思：“我们刚好要买菜，都卖给我们吧，你们早点回去，淋这么大雨，小孩子很容易感冒的。嗯？”
　　*
　　“姐？”
　　施璟予轻笑了一下，似乎也对自己的做法有些疑惑，她想可能是昨晚喝的葡萄酒喝的有点醉了，脑袋还不是很清醒：“今天雨下了一天了，他们可能不会出门的。就算出门了，这次也会带好雨具了应该，我可能是怕遇到和他们一样的人吧。不知道……”
　　前方200后右转到达目的地，车内导航提醒道。
　　车子右拐后，施珩启不知道被谁吸引了视线，一直往斜前方向看去。
　　终于到了市场，两个人前后下了车，施璟予沿着施珩启的视线看去，她没想到真的遇到了“一样”的人。
　　距离市场正门的不远处，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躲在街道两侧商铺的屋檐下，旁边立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却有他身材三倍左右宽的塑料编织袋，袋子口的绳子没有系紧，里面装的饮料瓶和纸壳一类的废品都快溢了出来。
　　男孩的左手拿着一袋烂菜叶，应该是在市场捡的。施璟予走近他，男孩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头发湿漉漉的垂着，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从鬓角滑落，停在他的脸上。
　　面对向他走来的陌生人，男孩有意回避，走到了一边，可施璟予还是跟了几步，把伞递了过去：“弟弟，雨还要下好久的，我们这多一把伞，你拿去用吧。”
　　男孩看了看她身后的施珩启，又看向施璟予，顿了下，还是退了退脚步，礼貌的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不用了。”
　　施璟予愣了一下，男孩的目光麻木又冷清。可眼睛却亮亮的，似乎把胆怯、漠然、倔强都糅杂在了一起，黑色的眸子像夜晚里的潭水，纵使再清澈，也无法看透内里深处。
　　她说不清看到男孩眼神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读大学的那几年她也曾回国过，以自己的名义捐赠了一所希望小学，后面再放假的时候她还和很多人去实地看过，那些小孩子的眼神，要么充满希望，要么坚毅，要么透着些让人怜悯的情绪。
　　可哪个都不像他。
　　男孩把袋里的废品又压了压，重新系紧，上衣因为湿了一些的原因，贴在他的背上，甚至印出了脊骨的形状，他把编织袋背在了背上，看了施璟予一眼，单薄的身影便在大雨中渐行渐远。施珩启快走了几步，又一次递上的雨伞也被拒绝了。
　　两个人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