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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宿敌为所欲为的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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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了!”
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口吐人言,嗓音如同七八岁的孩童,但毫无孩童的天真可爱,相反语气格外的严厉,并且自来的一路上就对宁滟摆出万分嫌弃的模样。
大黑狗是妖族。
而宁滟……
似乎也是妖族。
之所以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宁滟失去了记忆,亦没有法术修为,与凡人无异。
宁滟有意识时,大黑狗便已在他面前蹲守着了。
据大黑狗所说,此处地界是贺兰山脉,绵延千里皆为妖族盘踞,并以渭水为界,与另一边的人族修士势力分庭抗礼,目前处于停战状态。
而贺兰山脉的千万妖族有一个共同的首领。
大黑狗恭敬地称为“大王”,宁滟试探着问对方名字,结果被大黑狗狠狠训斥一番,大王的名姓可容不得他这种犯了罪的妖配问的。
随后,大黑狗在前面领路,边走边告诉宁滟,他们入的这座山名叫迢迢峰,是贺兰山的最后一峰,时常生出湿重的云雾,所以妖族都不爱来这边,而且离大王所在的主峰皎月峰也最远。
而此后宁滟就要在皎月峰住下。
并且没有大王的命令,他后半生都要在此居住了。
宁滟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草屋,视线落在破破烂烂的门板,那上面挂着一块木牌,竖着写了两个字,墨迹还未干。
冷
宫
宁滟:“……”
宁滟低头,大黑狗抬头,四目相对,大黑狗那双黑黑圆圆的眼睛登时一瞪。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敢逃跑,就把你扔锅里炖了给大王喝!”
宁滟问道:“我能否见一见……大王?”
说出“大王”两字时,宁滟还是很不习惯,仿佛置身夸张的话本中,他是被临时添上的一笔。
大黑狗说道:“痴心妄想!你以为大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也不找个镜子照照……呃……”
大黑狗瞪着宁滟,奚落的话语说到后面,反倒一弱,它大声咳了一声,重新又说了一遍,“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的脸!”
宁滟平静说道:“我长相平平,自是不入大王的眼……”
宁滟还没说完,大黑狗瞪圆了眼睛,“你——长相平平?!”
大黑狗自知失态,连忙说道:“既、既然你有自知之明,以后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妄想见大王了!再见!”
不等宁滟说话,大黑狗转身就跑,四只爪子如飞,一溜烟便没影了。
宁滟立在原处,半晌,他走向草屋,目光又一次停在写着“冷宫”的木牌上。
笔锋遒劲有力,傲骨嶙峋,自成一家。
原来妖族里也会有肯下功夫练字写字的,完全不输那些名家执笔。
宁滟虽然识字,懂得分辨字的好和差,但不记得自己写的字是什么样子了,他伸手正要碰那两个字,不料木牌突然掉了下来,似是没挂牢靠。
宁滟后退半步,欲弯腰捡起,只听嘎吱一声,他下意识往旁边避开。
原是老旧的门板再也支撑不住,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宁滟默然片刻,不抱希望地看向草屋里面。
空间不小……
然而空无一物,家徒四壁。
唯一勉强称得上优点的是,屋里地面的尘土没有外面的多。
宁滟挪开门板,捡起那块木牌,然后见地上散落着不少茅草,都是从草屋屋顶上掉下来的,便捡了一些拿在手里,然后费了一会工夫,编出了一小段草绳。
他进了屋,推开唯一的窗户散散味道,同时把草绳系在完好的那半面窗格上,另一端缠着木牌,把木牌挂在窗户外边,“冷宫”两字同样朝着外面。
做完这些,再加上先前跟着大黑狗弯弯绕绕,行了许久的路,宁滟的力气耗尽,他索性在窗户旁边靠着墙坐下。
随即,他抱着膝,侧脸压在手臂上,闭眼休息。
等宁滟再睁开眼,屋内已被黑暗笼罩,唯独他身侧染着银白的月光。
夜深……妖静。
皎月峰不仅没有半只妖影,连一声鸟叫或是虫鸣的活物的声音都无,格外的寂静。
宁滟走出了屋子。
白天进山时,大黑狗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迢迢峰是一座无妖愿来的荒僻山峰,倒也与凡人皇宫里的冷宫微妙的符合。
况且宁滟被逐到此处的原因,据大黑狗所讲,是他三番五次试图偷爬上大王的床,结果屡屡失败,又对大王的姬妾们嫉妒不已,大打出手,最后反被废了法力修为,自作自受。
此番经历刺激过大,导致宁滟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滟试图想象这些画面,然而脑海里一片空白。
没失忆前他是这样的妖吗……?
疑问在心中绕着圈,宁滟自知体力不可,迢迢峰越往上山势越发陡峭,他便没有往山顶去,而是在四周漫无目的的慢步。
天上银月低垂,恍若触手可及,那奇异却温柔的月光始终追随着宁滟。
宁滟抬起头,若是此刻大黑狗在这里,一定会改变想法,觉得迢迢峰并非一无是处,此处的月色着实美丽。
然而当宁滟想回去时,才发现身后的路雾气缭绕,近处尚能看清,往远便是模糊一片了。
宁滟:“……”
宁滟茫然地呆在原地片刻,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雾气如大黑狗说的那般,又湿又重,不过宁滟的呼吸丝毫不受影响。
最重要的是,行走在雾中,是宁滟一整天下来感到最为舒适的时候。
不知走了多久,宁滟忽然听到了水声,他循着水声,穿过越来越浓的雾气,仿佛穿过了一道厚厚的屏障似的,雾气骤然散去,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得清晰。
只见崎岖不平的山壁上,有一道清澈细流自高处流下,蜿蜒着汇入山壁下方的一汪清泉,使得那泉水总是处于活水的状态,澄澈异常,倒映着天上的银月,也将宁滟的倒影映照得格外清楚。
如滟滟随波,更是月照花林。
月色在水波之上描摹着倒影之人的眉眼,本是罕见美景,落在宁滟身上反倒成了点缀。
不过本人毫无自觉,自认无非是眉毛眼睛鼻子嘴,每只妖化成的人形大抵如此。
宁滟伸手轻轻一探,泉水温热,适宜泡浴。
既然那位大王逐他至此,想必已对他厌恶至深,任他自生自灭。
那么无论宁滟做什么,比如眼下他把脚探入泉水里,随即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并且决定每天都要来泡一泡的事,除了他,天知,地知,月亮知。
宁滟来到迢迢峰时,身无长物,两手空空,且没有一点礼仪规整,任由乌黑长发散落腰际,不束冠,不别簪,犹如刚修炼出人身的妖族。
偏偏他身上的衣衫轻软合身,皎白颜色极为清丽,衣襟和下摆皆绣着淡金色的并叶花。
宁滟询问大黑狗的问题之一,便是他衣服上的是什么花。
大黑狗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都看不懂,不就是一堆树杈子和树叶子?”
于是宁滟认为自己可能是树妖或草妖。
但此时他稍微改变了一下想法。
他应该是某种鱼妖。
否则为何他整个人沉到泉水底,不仅过去多久时间,呼吸依旧如常,甚至比在地面上时还要感觉到自在适意。
隔着微微摇晃的水波,宁滟望着上空的银月,不知不觉有些昏昏欲睡,就在他即将闭上双眼之际,一道声音突然在近旁响起。
“——你就没有一丝危机感?”
是男人的声音。
低沉悦耳,语气却分外冷漠。
宁滟顿时睁开眼睛,一串小水泡从他唇边往上浮。
若说先前即使失忆都没感受到任何危机感的宁滟,这一刻却因为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声音乱了神。
宁滟浮出水面,四处张望了一圈,不见人影,他又低头,泉水清得一眼见底,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四周安安静静的,宁滟抬起手,捏了捏耳朵,应该不是他幻听。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是谁?”
没有得到回应,好似宁滟自言自语。
“危机……”宁滟回想了一下那道声音,有些困惑,“指的是什么?”
这一次,那道男声再次响起,言语里多了几分讥讽之意。
“你要一直待在这座山中,孤零零地活着,待到死去那日也不会有谁来为你收尸,这样可悲的未来,不算危机吗?”
宁滟一边静静听着,目光四下寻找,最终停驻在山壁上,确定声音是从山壁里面传出的。
他心平气和地答道:“不算。”
对方嗤笑一声,“嘴硬。”
宁滟撑起身子,坐在泉水边,双膝以下仍浸没水中。
他面朝山壁,认真说道:“虽然我被放逐于此处,但未被限制行动,亦没有受到监管,且无禁足之令,何时何日下山,想来也由我做主,至于死后收尸……”
话未说完,他就被男声打断。
“你敢逃跑?”
宁滟:“……”
宁滟说道:“阁下误会了。”
对方冷冷问道:“你可知道逃跑的下场?”
宁滟先是“嗯”了一声,随即重复一遍大黑狗对他说的话,“逃跑的话,会被炖成汤给大王喝。”
良久,那道男声才说话。
“……谁告诉你的?”
宁滟答道:“是一只黑狗妖。”
对方又不出声了。
宁滟水中的双脚轻轻动了动,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我是鱼妖,炖汤喝自是有些滋补之效……”宁滟想了想,又说,“只是不知道刺多不多,万一卡着大王……”
“你——”
对方停顿了一下,冷冷说道:“那便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