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赵十灯

7、江大米

　　武宗大会天下英雄云集，本城最大的酒楼聚英楼中，自然也是人满为患。李叶紫一进酒楼，就被掌柜的拦住道：“李二小姐，今日真是人多，实在是没有空位了。我让人给您搬一把椅子，您受累先等会儿？”
　　“等会儿？”李叶紫正愁有气没地方撒，便斜眼睨视李掌柜，“你知不知道，这聚英楼有我李家三成的股份。你疯了吧，让我等。”
　　说完她一胳膊甩开李掌柜，径直就往里面走。李叶紫左顾右盼，就见有一桌只坐着个白衣青年，桌上一碗面看着也差不多吃完了。她便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甩在桌子上道：“你别吃了，座位让给我。”
　　谁知那白衣青年却并不抬头，只一边吃面，一面冷冷道：“不想挨揍的话，快滚。”
　　李叶紫闻言一挑眉毛，卷起袖子咬牙骂道：“哎呀，想打架是吧，姑奶奶等着你。”
　　那白衣青年听见这话，才抬了头去看李叶紫。只见他衣着虽朴素，模样却十分俊朗，一双大大的眼睛更是炯炯有神，显然修为不低。
　　待那青年抬起头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先均是一愣，李叶紫随即面露喜色，上前一把搂住那青年叫道：“江大米，你怎么来临安了？”
　　那青年本有些犹豫，此时心中肯定，亦是一脸惊喜，开口道：“叶子，你真是小叶子？”
　　李掌柜一直在旁边关注着李叶紫，生怕这位大小姐和客人打了起来。如今见她与那青年竟然是旧相识，心中立时长长舒了口气。他连忙上来向两人躬身说道：“不想这位少侠竟是李二小姐的朋友，是小店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让后厨上一桌好菜，都算在本店账上。”
　　待一桌子好菜上来，两人边吃边聊。江大米上下端详着李叶紫好多眼后方才叹道：“小叶子，你如今这般富贵，我刚才都不敢认了。”
　　李叶紫颇为自得，摇头晃脑的说道：“这是自然，我找到家里人了。我李家可是临安首富，连武宗大会都是我们家承办的。我如今有钱有势，不愁吃不愁穿。”
　　说至此处，李叶紫伸手就从头上拔下一只金钗，伸到江大米跟前道：“这个可是纯金的，我们家自己的金铺打的，值不少钱呢。”
　　语罢她就将金钗强行塞到大米手中：“大米，这个你拿着吧，以后闯荡江湖没钱的时候可以卖了换吃的。你最近怎么样？”
　　江大米面色微红着将金钗收在怀中，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叶子，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当初咱们分手之后，我就回了正阳山。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你......你的事儿呢，不知道你找没找到亲人，可我师父就是不肯让我下山。这次也是因为要参加武宗大会，我师父才同意我下山的。好巧武宗大会就在临安，我就想着正好来找你。我也没想到，刚到了临安就同你见了面，这可真是咱俩的缘分。”
　　李叶紫闻言连连点头，看着江大米笑道：“想来也是因为你如今已然到了武师级别，白掌门才同意你下山的吧。”
　　江大米闻言点头，忽然低下声音道：“对了，说起这个，就是你那事儿。你当初说等找到了家里人，不想让他们知道，如今是不是也没和家里人说啊？”
　　李叶紫连忙摆手，四下看看说道：“不光我家里人，我现在认得的人都不知道。你可小心些，别给我说出去。”
　　江大米点头应承，心中却不免有些遗憾：“那是自然，只是觉得实在可惜。”
　　李叶紫顿时，大手一挥笑道：“大米，你要是这么说，可就是狭隘了。可惜什么，我如今有钱有势，绫罗绸缎，鸡鸭鱼肉，要什么没有。”
　　两个人吃罢了饭一同出了门，李叶紫便拽着江大米道：“大米，你别去武宗大会安排的客栈，条件不好，去我家住吧。”
　　江大米闻言犹豫许久，还是摇头道：“小叶子，我还是不去了，省的给你添麻烦。”
　　李叶紫一听就皱了眉头，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你如今怎么磨磨唧唧的，哪里还有咱们江湖人的爽利劲儿。我和你说啊，李芙蓉，就是我那个双胞胎姐姐，因为修习了我家的金玉剑法，算是有些微末功夫。这两年她仗着家里有钱，外出各地学艺，认识了些武林人士，也入了武宗门。此次武宗大会，她就招了不少江湖人士在我家里住，还总在我面前显摆。你这一去啊，可是给我壮门面呢。”
　　江大米听了李叶紫这样说，方才点头答应。他由着李叶紫拉着自己的手腕，红着脸一路到了李府。就见一整条南北大街，东西均是李家大宅。待到了李府大门，江大米就见广亮大门口立着两只大石狮子，红色大门上雕梁画柱，大大的“李府”两个字的匾额挂在门上，果然是富贵人家。江大米暗自点头，心中更替李叶紫高兴。
　　两人进府的时候，正巧就和刚刚回府的李芙蓉打了照面。李芙蓉一见李叶紫就皱了眉头，低声斥道：“又跑哪儿胡闹去了？”
　　李叶紫白了一眼李芙蓉，并未说话。却见江大米一脚跨到李芙蓉面前，冷冷说道：“你算老几，敢这般同小叶子说话？”
　　李芙蓉其实早就看见李叶紫身边的江大米，因为看不出他修为如何，以为又是李叶紫在街上认识的什么狐朋狗友，便也懒得理他。
　　此时她见江大米这般无礼，更生厌憎之心。李芙蓉也不理江大米，只皱眉向李叶紫说道：“这两日大哥不在，你少惹些事。回去好好练练剑法，明天我考你。”
　　谁知李叶紫却是一撇嘴，交叉着胳膊悠悠道：“这两天我没空，得好好陪陪我的朋友。”说着，她将江大米又往前推了半步：“这位可是正阳山白唐白武圣座下的二弟子，江大米。正阳山的大名，李芙蓉你不会没听过吧？”
　　这日晚间，李叶紫吩咐人摆了一大桌子菜招待江大米。两人连吃带喝，连喝带聊，江大米说起自己在正阳山被师父磨炼的惨痛经历，哀声连连。李叶紫也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不由得也将自己如何认识乔七，前几日又如何被乔七气坏了的过往向好友统统诉说了一番。古话说“酒量不禁频劝，便醉倒人侧”。这两人都是半碗的酒量，今日对酒消愁，推杯换盏，互相劝着难免多喝上几杯，到最后也知道喝了几多。
　　乔七晚上一向安置得早。宫祁一早就吩咐过，但凡乔七歇下，丐帮众人连走路都要轻些，轻易不敢吵了乔七公子休息。因而纵使李叶紫李二姑娘已然在前院闹腾了半个时辰，只因宫祁不在无人做主，也没有人敢去后院惊扰已经睡下了的乔七公子。
　　倒是乔七自己睡的不踏实，梦中总听到女孩子的呜咽之声。终于被磨醒了，乔七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做梦，仔细听来却的确是前院传来的声音。他蹙眉思索片刻，眸色一暗，起身披了件外袍就出了屋，循声往前院而去。
　　待到了前院，乔七就见确如自己所料，还真是那位李叶紫李二姑娘。只见她披头散发的盘腿坐在前院的大樟树下，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什么。旁边围着一众老少乞丐，又要劝她，又不敢碰她。不知一个小乞丐说了什么，李叶紫一下子发了火，抬起手来就要打人。可那小乞丐一侧身躲了，李叶紫的力气倒没了着落，一侧身便要翻倒在地。
　　乔七看见这般情形，紧蹙眉头抢了几步，便将马上就要摔趴下的李叶紫揽到了怀里。旁边众人看见乔七来了，顿时间长出了一口气，一瞬间宛若看见了救世的大英雄。李老头赶忙说道：“乔公子，李二小姐好像喝多了。吵着闹着要见您，我们又不敢去吵您。这不，都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了。”
　　乔七伸手将李叶紫揽住，就见她脸颊嫣红，眼神迷离，确实是喝多了。又见她衣着单薄，更深露重，她一路跑来海神庙，又在地上坐了许久，早就冻得浑身发冷。
　　乔七见此状，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他先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李叶紫身上，才抬头向李老头点头道：“实在对不住各位了，害诸位受累许久。众位快歇下吧，我送她回去。”
　　说着，他还从怀中掏出锭银子交给李老头道：“李伯，有劳你明日去给大家买些点心水酒，算是我替她给各位赔罪了。”
　　深夜幽暗的建水湖长堤上，早不似白日那般人流攒动，舟船交错。此时万籁俱静，只有幽幽虫鸣之声。这夜色本该静谧悠远如建水湖一般，怎奈却有个被乔七背着也不肯住嘴，迷迷糊糊，絮絮叨叨的李叶紫李二姑娘，就如一颗石子般搅乱了一池湖水。
　　“乔七，乔七，你看月亮圆不圆。你说这月亮，怎么能这么圆呢？”
　　“乔七，乔七，你看花儿好不好看。你说这花儿，怎么能又漂亮又好闻呢？”
　　“乔七，你知不知道，我可喜欢花儿草儿的了。可我小时候在破山洞里被关了好多年，那山洞上面就只有一个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口儿，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片天。别说花儿草儿的了，连太阳都看不见呢。”
　　乔七之前只道李叶紫在说醉话，因而一直也没理她，只低着头默默往前走，一边小心看顾着她别摔下来。可是此时听了这些话，他却不由得皱了眉头。思忖片刻之后乔七慢下脚步，微微侧头轻声问道：“李叶紫，小山洞是怎么回事？”
　　可是此时的李叶紫，却已然趴在他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李叶紫醒来的时候，还觉得头晕脑胀。她坐起身来晃了晃，脑子里面便如展开的画卷般闪现过一幕幕图画。一会儿是她往海神庙跑；一会儿是她坐在大樟树下吵吵闹闹的要见乔七；一会儿则是乔七背着自己在建水湖长堤上往家里走。
　　李叶紫顿时便慌了，一把捂住了脸。她知道自己刁蛮闯祸，也晓得乔七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因而倒不是担心在乔七面前丢人。她更怕的其实是自己以前的事儿，喝醉了之后口没遮拦的说漏了，被乔七知道了去。
　　因而李叶紫思索片刻，便高声叫了丫鬟进来。据丫鬟说，昨日自己并没有出去过，一直睡到了此时。李叶紫心中稍稍放了心，又去了一趟海神庙。虽然没见到乔七，但是看着大伙儿看自己的神情还算正常，李叶紫这才放了心，觉得她记忆中昨晚的一切应该只是自己醉后的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