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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客单展示』只要你在就好(月光) ...
(一)
下雪了……顾月霜望着不远处在风中摇曳的灯光下飘起的絮絮长绒,停下脚步,伸出藏在口袋中的手,感受到雪落在手心的冰凉,上次看到雪的时候还是在江宁,江南的雪素来不大却寒得很,夹杂着雨的潮湿,一不小心就会被侵蚀,但她素来是爱雪的,每当下雪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跑到外面接雪,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事再不被允许。
恍然想起二月的那场晚雪,那雪来的急来的猛,顾月霜一改往常,开心地冲到外面,直到被雪淋了满身,直到被那个人匆匆拉回屋内,她仍旧意犹未尽的望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那人将她的外套脱下,拿着毛巾将她的头发擦干,那认真的模样令她将视线从雪上拉了回来,那人又拿了厚厚的外套重新将她裹起来,却仍旧是一言不发,从后面紧紧的拥住了她,她难得静静的靠在他怀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他那时是否也在看那洁白无暇的雪……
初秋的一个午后,徐光耀刚从船上下来便被等候在外面的家仆给截了去,他们只道老爷特别嘱咐让少爷一下船便随他们去,原以为是有什么大事,便也没多生什么反抗。
徐光耀静默的来到父亲身旁,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子,这应该就是他父亲给他找的未婚妻——江宁的顾月霜顾大小姐。
顾月霜抬起干净清秀的眉眼看着徐光耀,有些羞赧,却又有些好奇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陌生人是个什么模样的,大大的眼睛时不时打量一眼面前穿着蓝色西装的青年男子。
“光耀哥哥。”顾月霜按着家里人嘱咐的那般轻轻地唤了声,而后又低下了视线,腰背挺得很直,双手乖乖地并拢在膝上,端庄温柔的姿态任谁也挑不出差错,内心却是十分的忐忑,她虽不像徐光耀留过学,长期受西方新思想熏陶,但也学了些新思想,认识些新派青年,也想像新派青年一样找个两情相悦之人,只是多是被这不由己的命运绊住脚。眼前的这个人虽长得十分好看却面带冷漠,怕是对这种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分厌恶,可却又乖乖的坐着也不多说什么,也不知这人再想什么,也不知好不好相处……
顾月霜生就一副窈窕淑女的模样,细眉粉脸,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清秀脱俗,如同水中倒映出的一弯淡月。徐光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确是好模样,只可惜那人在唤了一句“光耀哥哥”之后就保持缄默,温顺地垂下头,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十分无趣。
徐光耀这次虽说是自愿回来的但先前并未听说要娶妻这事,但也只是微愣片刻便转醒了过来,他就说这次父亲怎么不提让他回来接手生意的事,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原先想着先去为母亲扫墓再回来看望父亲的,他虽不喜经商,但终究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怎么也是要尽力帮忙分担一下的,谁让他老爹虽有六房姨太太却只有他一个儿子呢,谁让他母亲临终前还惦记着他这个风流成性、视财比情义重的爹呢。
早在一年前,徐家的生意便开始出现了问题,但徐伯钧深知自己儿子的心性,从前好说歹说都不能让他弃文从商,后来更是擅自弃文改从医了,因此徐伯钧便没将这生意出了问题的事告诉徐光耀,却不想这问题越来越大,倒是那日四姨太说起那二女儿与江家之子情投意合的事,他便想到了这个与江宁顾家联姻的法子,这才用一封急电将徐光耀叫回国,不过信中倒是没提生意的事,只说老夫人很想他。不过话说回来,这徐家就徐光耀一个继承人,回来接手生意也只是早晚的事,这顾小姐他也打听过了,是个好姑娘,这模样也生得好,与他儿子也甚是相配,这既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又给徐光耀找好了媳妇,可真是一举两得啊。
联姻的对象顾月霜的父亲虽从事着时下新兴的金融业,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极为刻板保守的人,只因如今新派思想此起彼伏,方才在择婿方面考虑着要脱旧入新,恰好徐伯钧在此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便也顺势而为。
两家匆忙按照旧式习俗交换了庚帖,徐伯钧与徐光耀便匆匆拜别顾世承、顾月霜离开了顾公馆,徐伯钧与顾世承皆笑着客气再三,而那两个可怜的子女啊,却是要在时下婚姻自由的斗争中被迫接受包办婚姻。
徐光耀一上车便冷冷道:“回徐家。”而后漠着脸闭上了眼。
徐伯钧也习惯了他儿子自其母亲死后的性情变化,微微一笑道:“那顾小姐……”却是才刚提到顾月霜,徐光耀便睁开眼睛,轻描淡写地说:“父亲若想娶,便娶回家做第七房姨好了。”眼前却好似又出现了顾月霜月牙一样清秀的脸,狠狠地皱起眉却也不再开口。
顾月霜看着父亲满意的笑容暗自舒了一口气,顾世承对于这个留洋女婿以及徐家在南京的家世背景皆是很满意,对着顾月霜先是一顿叮嘱,再大笔一挥笑呵呵地说要给她多加些月钱。
顾世承是父权和封建官僚的双重产物,民国到来之时凭借着背景与关系不仅免于一难,还摇身一变成为了这江宁最大的银行长,这新兴身份让其受到了不少新派人物的追捧,可深受封建思想的熏陶,实则内里还是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古板。只是现在这世道风雨飘摇,这国家内忧外患,往后也只有更乱没有最乱,怀有巨财却没有锋利的武器来保护自己,只怕不久的将来顾家就将成为下一只任人宰割的肥羊了,而顾世承却还在为自家女儿与妻子的温顺听话沾沾自喜。
顾月霜向顾世承欠了欠身后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脚下的绣鞋穿得不大习惯,只因这脚并非从前那些大家闺秀的三寸金莲,这也是顾世承对她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顾月霜轻轻揉着有些发酸的脚趾,方才小心翼翼的将脚藏在裙门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那位留洋回来的徐少爷发现,尽管她知道他在外头学了不少洋人的思想可若是他以此发难前来退婚,怕是父亲将要大怒,但内心却又期待着这件事情的发生。
顾月霜与其母亲在顾世承底下讨生活近二十年,早就学会装一个漂亮又听话的木偶,察言观色对她而言更是轻而易举的事,顾月霜会有这些担忧全是来自那位徐家少爷面上虽谦和有礼,但情绪却是内敛的,不像她其他留洋的朋友,受了西洋气的熏陶,举止开朗大方,将情绪都写在脸上,讲话也直白得很。那徐少爷长得俊逸风流,眼角也含着笑,但她却觉得他斯文的面皮下是一颗冷酷的心,这样的人顾月霜觉得是顶难相处的,只希望徐家少爷这位新派青年能厌恶这桩父母之命的婚事,最好能将两家的亲事搅黄,那样她最欢喜了。
(二)
“哎,那不是你的未婚妻顾月霜顾大小姐吗?”苏泓琛瞧见人群中的顾月霜诧异道。
徐光耀停了与裴绍钧的话看向纷扰的人群,顺着队伍望去,那前头大大的横幅写着“打倒军阀”、“还我公道天理”、“公民觉醒”之类的词。
“是大总统下面的汪奸,前几日和我一同来的江宁,一来便捉了几个搞新文化的学生,杀鸡儆猴罢了。”裴绍钧喝了口酒慢慢道来。
今日,徐光耀借着苏泓琛的关系与裴绍钧来酒楼里谈生意,回来这两天他已了解清楚目前的局势,要在这乱世之中存活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枪,只有枪才能保住钱才能保住命才能保住想要保护的人。
这苏泓琛是苏父老来得子,大小便是被捧在掌心养大的,虽有些游手好闲但心地不坏,因着两家的生意往来,两人算是大小便认识;而这裴绍钧乃是军阀当中最年轻的少将,其父又是平城督军深受总统的喜爱。这两人能扯上关系,还真是要感谢苏泓琛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借着苏泓琛这个中间人,徐光耀和裴绍钧有了这初次见面,两人皆是内敛之人又都心怀抱负,倒是比苏泓琛更契合了些。
苏泓琛能认得顾月霜,还得感谢裴绍钧呢,那日他去找裴绍钧为徐光耀做来使,正巧碰上裴绍钧手底下那些前来献媚,说是评选了个什么江宁十二钗,因着前两天听闻徐光耀来江宁是为了与那顾月霜定亲,遂多看了两眼。
穿着校服的青年有男有女,在干果铺子前,有人摇着旗子,有人在攥着拳头演讲,群情激愤,热血沸腾。徐光耀摇摇头道:“他这个总统红人做不久了。”就连裴绍钧这种军阀都看不上,可见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倒是他那未婚妻……徐光耀将酒杯放下,视线遥遥向下。
昨日相见时,穿蓝绸衣、编细发髻的羞怯少女,此刻换上了女校的学生装,胸前挂着两条黑亮的辫子,怀中抱着一本《新青年》,高高仰着脸,站在游行的队伍中间,那张宛如新月的面庞直直地朝向前方,眼神里的光细碎又明亮。
顾月霜,顾小姐,原来生得两副面孔。徐光耀微眯起眼,视线却是追随这楼下的人。
“你这未婚妻,倒和传言中有些不同。”裴绍钧闲话刚落,原本有序游行的人群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原来是听闻有学生集会游行赶来的警长朝天开了两枪。
话中徐光耀的那未婚妻顾月霜面色不该,眯眼瞧了一眼警长,便顺着人潮挤了出去,娉婷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不过一息功夫,顾月霜又从巷子里撑着伞出来,穿着青绿旗袍,伞下半张粉面欺霜赛雪。
顾月霜本来慢悠悠地往墙边走,却像是被惊扰的人群吓到似的,伞也丢了,人也惊慌失措地躲在角落。
警长里有不少认识这位行长千金的,急忙掉转头来嘘寒问暖,这样一打岔,又有好几个游行的学生趁乱跑了。
顾月霜抬起双眸,微红的眼尾诉说着惊慌,却又故作镇定的说道:“没事,我没事,多谢几位警长。”
“顾小姐,需要我送您回顾公馆吗?”顾月霜感激地微微一笑,当那警长匆忙去找黄包车时,顾月霜却是抱胸冷冷地站在原地拿手扇了扇风;而那警长带着黄包车回来时,顾月霜又将散在肩头的披风拢得紧了紧。而这一切都被楼上三人瞧得清楚,苏泓琛看得目瞪口呆,直道“厉害”。
直到那辆黄包车走远,徐光耀才收回视线,转头温声道:“今日顾小姐的事,还望裴兄能保密。”
裴绍钧也只笑道:“那是自然。”
徐家的生意好似出了问题,所以才会找上顾家联姻,这事顾月霜是后来才知道的。某日在书房外,她听到父亲还大骂了一声徐伯钧“徐狗”,可见关系不愉。而徐伯钧之所以会这么快变脸,乃是他那个独子徐光耀有了起死回生之能,不仅挽救了家族生意,还和军方搞上了关系。顾月霜虽知晓她父亲这银行行长的位子坐得并不稳当,特别是在洋人的力量插手之后,指不定哪天就会被换下来,但对于这次包办婚姻的失败,她却是乐意得很,每日不是盼着徐家什么时候上门退亲,便是趁着父亲焦头烂额之时偷偷和组织联系。
这日,徐光耀与苏泓琛从酒楼里走出来,酒气醺醺的苏泓琛勾着徐光耀的肩笑道:“光耀,租界舞场那儿来了个名伶何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寻乐子?”
徐光耀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家里还有事。”视线却静悄悄地落在了街角当铺前,有个纤瘦的背影熟悉得很。
顾世承对顾月霜素来管得严,要支持这些新派青年的运动,顾月霜只能变卖自己的首饰来换取钱财。那个和顾月霜同窗的李先生在昨日的游行中被警长打伤,因着那一眼便能瞧出是枪伤的缘故,没有医馆和医院敢收,唯有城南那家肯医治,可那诊金却是高昂的很,无奈之下,顾月霜当掉了自己的金镯子,捏着布包里的大洋,小心翼翼地左瞧右瞧,见没有人,才偷偷把钱给了缩在角落里的小丫头。
“谢谢顾小姐。”小丫头笑得甜说得也真诚,顾月霜怜惜的摸了摸小丫头凌乱的发,有些难过道:“剩下的钱,你去东边的市场打几斤肉和排骨,生病的人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要多吃些,知道了吗?”
小丫头乖巧的点头,然后向顾月霜告辞,顾月霜直起身子想要转身离开,却在巷子口的爬山虎下遥遥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徐光耀今日穿了一身白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面白如玉,却透着一丝微红,他在潮湿的巷子里和她对视,慢慢眨了眨眼睛。
顾月霜心知自己卖首饰的画面被他瞧见了,有些窘迫又有些生气,但一想到徐家现在要与你家退婚,徐光耀如今又是你们招惹不起的红人,嘴角抿出一丝笑,弱弱叫了一声“光耀哥哥”,便低着头匆匆走开。
昨夜雨疏风骤,青石板铺成的小巷落了些潮雾,那一笑在朦胧的巷子里转瞬即逝。
他好像有些喝醉了……当徐光耀再去寻时,只低头瞧见那乌黑颤动的眼睫,还有耳边“哒哒”的脚步声。
(三)
第二日是个天高气爽的晴日,顾月霜和父母亲一道用过早饭之后难得有时间在院里躲懒,原打算用过午饭之后悄悄去探望那位受伤的同窗李先生,刚休息片刻便被自个的丫鬟小莲匆匆忙忙地从海棠树下摇醒,“小姐!小姐!”
顾月霜无奈地从藤椅上起身,小莲着急的挥了挥手,“徐少爷来府上了!”
“徐光耀?”顾月霜喃喃道,“等了这么久,他终于来退亲了吗?”
“退亲,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小莲把你从藤椅上扶下来,在她看来顾月霜和徐光耀那可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顾月霜失笑,摇了摇头道:“留洋来的青年都讲新潮、讲进步,和你家小姐呀,这江宁有名的闺秀可走不到一起。”
小莲不满地嘟囔着:“可是小姐,你明明也偷偷和那些新派青年来往的嘛。”
“嘘……”顾月霜急忙出声制止,故作威严道,“要是被爹爹知道,以后你就没办法和我一起去西厅听人弹钢琴了,知道了吗?”她拍拍肩上和腿上的海棠花瓣,却小莲一脸难色,“怎么了?”
“老爷要你亲自去接待徐少爷。”小莲偷偷在你耳边说道,“徐少爷好像在和老爷谈什么生意,老爷还笑得很开心,小姐,我害怕。”
远处的厅房传来西洋乐曲的声音,顾月霜想起昨夜长工从公馆外搬进来的蒙着红布的东西,原来是个唱片机。在徐光耀拜访之前,这在她们顾家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东西。顾月霜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以她对她父亲的了解,顾世承能从保皇党做到民国的银行行长,现在又能为徐光耀在家里放从前看不上的淫词艳曲,他日把她这个女儿卖了也是极有可能的。转念又想到穿双排扣西装、风度翩翩的徐光耀,她心里又安定几分,这喝了几年洋墨水、受过西风熏陶的人,定是看不上她这种保守的呆子的,遂抿嘴练习了一下微笑,跟着小莲去了前厅。
音乐声越来越近,从钢琴曲换到时下最受欢迎的小花旦的戏曲,顾月霜也来到了前厅,此刻徐光耀正和和一位白人并肩站在一起。待顾月霜走近时,他朝她看了一眼,并无波澜,而后继续和身边的洋人交谈。
“史密斯先生想要在鄙行存一笔钱……那可真是鄙行的荣幸啊……啊,对,今天就可以办理手续。”顾世承笑得十分开怀。
那洋人好似还有事,便要叫徐光耀一起离开,“光耀哥哥。”顾月霜刚入厅,还只来得及轻轻唤一声,便见他要走,徐光耀朝你点了点头后,便微笑着与顾世承拜别了。
顾世承那日极为开心,只因那史密斯先生是洋人法庭的大法官,也是租界的大人物,他的财产对银行来说可是一笔大单子,这件事后,他对徐光耀那是赞不绝口,“光耀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书读得好,会做生意,不管是兵痞子还是洋人,都有他的关系。我的银行有了这些洋人的钱财,何愁不安稳?哈哈哈!”
军阀虽有枪,却也忌惮洋人的力量,而顾世承有了洋人的支持,他们便不敢随便动顾家的银行,而顾世承便又能坐稳行长的位置,徐光耀此举可谓是一石二鸟。
顾月霜深知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徐光耀帮她父亲又是想从顾家得到什么呢?在顾月霜还没有想明白这事的时候,小莲便气喘吁吁地从回廊那儿跑过来,“小姐,徐少爷还给你捎了礼物呢!”
那是一个红丝绒的礼盒,顾月霜以为会是什么珍珠手链或者钻石项链这一类的东西,没想到打开后看见一对水头十分足的玉镯,她一下便想到那夜被当掉的金镯子,一时又羞又窘,不知道徐光耀这葫芦里买着什么药。但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接下去的一月内,徐光耀前前后后一共造访了顾家五次,外头人都在传他们两人受不住分离之苦,日日都隔墙倾诉爱慕之情。
身处流言中的徐光耀倒是很淡定,因着一月时间过去,他的刘海长了些,于是便向后梳了,露出了俊秀的五官和饱满的额头,端坐在顾公馆的沙发上,看起了今日卖报郎新送来的报纸,好巧不巧,报纸的八卦消息就登着这两人在顾公馆门口对视的那一幕。
顾月霜次次来见徐光耀都穿的是一身老式褂裙,尽显书香雅致,但也拘谨保守,只是在他面前装模做样总还是有疏漏的时候,这不,盛夏刚过,暑热未散,顾月霜热得拿手扇了扇自己的脖颈,实在受不了,从沙发上站起来,却暴露了自己那双并未裹缠的脚。
徐光耀抖了抖报纸,抬起眼,被热气熏得晕乎乎的少女眼神懵懂,一层浅浅的红晕如胭脂一般从脸颊飞到耳垂。
顾月霜发现了他的注视,先是有些慌乱地垂下头,片刻后见他复又盯着报纸,便放心大胆地看他。殊不知,徐光耀用余光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光耀哥哥,能给我也看看报纸吗?”顾月霜眼巴巴地瞧着徐光耀手中的报纸的模样乖巧又可怜。要看报纸是假,逐客是真,真不知道徐光耀手里那报纸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他盯那么久。
徐光耀的眼神看不分明,他轻轻笑了笑,将手里的报纸递给她。
顾月霜一眼就瞧见了报纸上的八卦秘闻和你的照片,徐光耀默默地看着她,两只手心摊开,好像在说“是你自己要看的”。他绝对是故意的!八卦新闻那页被徐光耀刻意折了起来。
“报纸好看吗?”他似笑非笑。
顾月霜咬牙切齿道:“好看,好看得很。”
那有些暧昧的氛围转瞬即逝,其实她也拿不准徐光耀的想法,早在一个月之前,她就暗示过徐光耀退婚的事,可是稀里糊涂地又跟他见了几次面。若说徐光耀对自己有意,她又觉得他对她没什么特别的。
徐光耀这人在感情上表现得过分冷静,让人捉摸不透,顾月霜有些害怕自作多情,却又着实为他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懊恼,只因再这样一日复一日拖下去,顾老爷便要择良辰吉日将她嫁给徐光耀了。而最紧要的是,因为徐光耀,她已经好几次被困在家里应付他,待嫁人之后,再想要像现在这样参加青年运动就更难了。还有那位同窗李先生,上次见他还病蔫蔫的,也不知道如今身体好了没有。
顾月霜思绪纷乱,一着急,便被徐光耀钻了空子——他说新得了两张电影票,想请自己顺道去喝喝下午茶,爹爹又欣然同意,顾月霜便忙不迭地答应。
去电影院的途中发生一件事,有一辆黄包车载着的小男孩摔在了地上,顾月霜急忙道:“光耀哥哥!快停车!”
徐光耀停车熄火,和她一起跑向那男孩。
“这孩子好像没有呼吸了。”顾月霜摸了摸那孩子的脸,一片青紫和冰凉,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来。”徐光耀随手脱了外套,为男孩急救,几分钟后,男孩僵直的身子慢慢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活了活了!”
“真的被救活了!”
“这位医生真厉害,娃儿,你今日可真是遇到贵人了!”
直到电影结束,顾月霜脑海里还回想着徐光耀方才救人的模样,认真专注地和死神赛跑,脖颈和手背因为用力突出淡青色的筋脉,他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又有救人的能力,她实在不应把他想得那么坏的。
中午这顿饭自然是要和徐光耀一块用的,下午茶只喝了一杯咖啡,缓过神来的顾月霜惦记起了李先生的事,犹豫再三,还是和徐光耀主动提了。
徐光耀淡淡道:“我是医生,你可以把我带上,帮你那位朋友看病。”
这倒是专业对口了,李先生受的刚好是枪伤,只不过她看着眼前的两人,总觉得徐光耀和李先生之间怪怪的,李先生见了他像失了魂似的,看见顾月霜和徐光耀之间举止熟悉,神色更是紧张。
在顾月霜临走之时,李先生用眼神示意有话说,“月霜,你和徐光……徐少爷是朋友吗?”
顾月霜也没打算隐瞒什么,便实话实说道:“徐光耀是我父亲为我定下的未婚夫。”
李先生听后,脸微微扭曲,声音拔高了,“他不是个好人,月霜,你要离他远些。”
顾月霜微微一愣,“李先生认识他?”李先生读书晚,虽和她是同窗,却大她好几岁,和徐光耀倒是年纪相仿,认识似乎也并不奇怪。
“从前梧桐巷子里有谁不知道他徐光耀……”李先生的面色十分难看,“他如今拿刀倒是当起医生救死扶伤了,你可知,他从前的模样,戾气十足,赵姨的儿子在徐家做工,不小心得罪了他,便被他卸了一条腿、一条胳膊,像狗一样被扔在巷子口!”李先生越说越激动,让顾月霜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的震惊,如若李先生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徐光耀这人骨子里定是冷酷暴戾的。
顾月霜心事重重地被徐光耀载回公馆,临行前,徐光耀探身过来为她解了安全带,顾月霜别扭地缩了缩身体,思绪还没从李先生的话中抽回,脑子有点懵懵的,看着徐光耀的眼中带着小兔子的慌乱。
徐光耀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两人靠得近,一笑热气全拂在面上,一阵风穿过车窗将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带着水汽飘荡开来。“月霜,该下车了。”徐光耀不知何时在车后座上藏了玫瑰,在一丛火红的花瓣中朝她笑道。
(四)
夜深了,徐光耀却还在书房处理合同事务,因着初涉家里的生意,为挽大厦将倾于狂澜,忙得很,但却也总想抽出些时间与顾月霜见上一面。
“李晖……”徐光耀轻笑一声,翻过今早让李晖签的合同在角落签下自己的名字——徐光耀。
徐光耀将笔帽旋紧,想起顾月霜叫李晖为“李先生”,却不知这位李先生的一言一行可担得起“先生”二字,他盯着他们时明明又忌惮又妒忌。顾月霜是个不服输的人,虽然在父亲面前温婉恭顺,但那只不过是她从小到大生存的手段,这样的人,会喜欢“李先生”,却不会喜欢徐光耀。
书房里的灯暗下来,片刻后,一点猩红的光亮起,淡淡的雪茄气息蔓延开来,徐光耀推开窗,透凉的晚风吹进书房,他随手捻起桌上的照片,吞了一口雪茄,指尖一点,那张照片便被烫出一个圆洞,被火星吞噬的正是李晖的脸。
“哥哥,月霜姐姐又给我们送东西了。”桌面上摆着一些时兴的西洋货,另有一些小零食和女孩子化妆打扮的玩意儿留给李先生的妹妹的。
李晖的胳膊打着绷带,他从里间走出来,见到房里那个娉婷纤细的少女,面色微红,柔声道:“月霜,又让你破费了。”
顾月霜微微一笑,“没关系的,李先生以前教过我法语,现下我也只是投桃报李罢了。”
李晖深谙和她的相处之道,也不多推脱,只叫妹妹将东西都收到柜子里。
顾月霜和李晖闲聊一会儿便到了归家的时候,今日出门的理由是买一些成衣和首饰,顾世承乐于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徐光耀约会,对此并未多说什么,还多给了些钱,遂她还需装得像些,得带点衣物回去。
“我送你到巷子口,那有位拉黄包车的李叔,你回去方便些。”顾月霜本想叫李晖留步,但他坚持要送到巷子口,便也不再坚持什么,走到马路边时李晖出声叫住了顾月霜,“月霜……”
顾月霜用眼神示意他,李晖紧张地推了推眼镜,结结巴巴道:“慢走,路、路上注意安全。”
“多谢关心。”顾月霜微微一笑,李晖竟看呆了。
黄包车还没走出几步,马路不远处侧停着的一辆黑色的车挡住了去处,“顾小姐,我家少爷有要紧的话同你说。”司机站在车旁道。
见的次数多了,顾月霜一眼便认出那是徐光耀的车,只是觉得奇怪,为何他会在此又怎会知道她在此,没细想,跟着司机上了车。
其实徐光耀也是刚刚才上车的,司机载他来了樱花巷,顾月霜和李晖在巷子口寒暄了多久,他就在一旁看了多久,将她对李先生的笑,对李先生的关心都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我们结婚的日子,你父亲定在了下月初十。”他的睫毛颤了颤,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静静等待着她的反应。
“结婚?”顾月霜心绪顿时乱了,面色大变,喃喃道,“不行,我要去找徐伯父退婚……”
“月霜……”顾月霜不想再听什么,去拉车门却发现车厢早就被关死,“徐光耀,你让我下去!”
被怒目而视的人眼神冷涩,半晌后叹息一声,“你怎么不叫我光耀哥哥了?”徐光耀眯着眼,“我不会退婚的。”突地转换话题,“你刚刚是在李晖说话?李晖当着那么多学生下了汪韦的面子,要放过他可不是一枪的代价。等李晖身体好转之后,我想汪韦会很乐意和他再碰一面的。”
“混蛋,你拿李先生威胁我!”顾月霜闷闷道,他好歹也是新派青年,怎能利用其他新青年。
徐光耀看着她有些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我只不过是把知道的事实讲给你听罢了,何况,这李晖算你什么人?” 徐光耀说这话时,隐隐约约透着股酸气,“我做什么要拿他威胁你。”
李晖是跟着顾月霜和车夫出来的,不巧见到她上徐光耀的车却迟迟没有动静,似有些异常,便快步赶过来,敲了敲车窗,“月霜,徐医生?”
车窗被打开,顾月霜瞪大眼睛惊叫了一声,“快躲开!”话音未落,却已经来不及,徐光耀单手给手枪上膛,冰冷的枪口直接抵在李晖的脑门上,“滚开!”
李晖退了两步,强自镇定道:“徐医生,作甚一副土匪做派,你欺负月霜了?”
徐光耀冷冷一笑,瞳仁极其幽深,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不过李先生有句话却是说对了,我现在拿起刀做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可是在过去,我也做过磋磨人的阎罗,徐某人既能救你,也能杀你。”
顾月霜听着徐光耀的话有些恍神,原来那天李晖和她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却又装得云淡风轻,闷气到现在才一股脑地发泄出来,足见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徐光耀……”顾月霜捉住他的手,“你冷静一些,一开枪巡警马上就会赶来的。”顾月霜靠着他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像一只被吓坏的雏鸟。
徐光耀松了松捏着□□腕子,“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怎会欺负你。”
这还不叫欺负吗?她快被他那模样吓坏了好吗?顾月霜兀自想着。
徐光耀丢了枪,拿握枪的那只手捉着顾月霜的腕子,攥得紧紧的,朝李晖讥诮一笑,“李先生,我奉劝你早点搬出樱花巷寻个安全的去处,今日你不吃我的枪子,来日也要吃其他人的。”说完便让司机开车离去。
顾月霜被徐光耀牢牢抓着手,却碍于徐光耀方才的疯子行径不敢反抗,可若叫她就这么乖乖地嫁给徐光耀,她是绝不愿意的。
可顾世承意愿早定,“月霜,你可知徐光耀背后的洋人在顾家的银行放了多少钱……爹爹知道你从小就是我和你娘的乖女儿,你听话些,光耀不会亏待你的。”顾月霜早知她这父亲什么样,这从头到尾打着的就是卖女儿的心思,她同他还有什么好讲的,只是没想到在家母亲在听到自己的退婚想法后亦是大惊失色道:“外头的报纸上都写满了你和光耀的关系,两家也已经定了日子了,你若是现在退婚,不仅伤了两家人的颜面,还伤了自己闺誉啊,这以后还有哪家公子会要你啊……”
顾月霜盯着窗外的月色深深叹息,既为自己识人不清,也为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思来想去,始终无法入眠,天刚亮便起了床,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江宁一共有三个码头,其中最鱼龙混杂的是城南的码头,那里不仅有许多工人,还有偷渡出国的船只,只要钱财给得足,就能弄到一张出国的船票。顾家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这里只有随时要吃了她的父亲和对她父亲言听计从的母亲,还有等着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徐光耀,顾月霜暗自发誓,她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二十岁的顾月霜虽然不懂什么是爱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爱什么,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她不要包办婚姻,也不要失去自由,更不要那个要折断她羽翼的丈夫。
因着顾月霜前几日流露出的退婚念头,那狡猾又奸诈的顾世承察觉出了一丝不妥,便勒令不让她再出门,定要她这一个月好好做徐光耀的准新娘子,在一个月后完好无缺的娶入徐家。
“小姐,小姐,”小莲开心地从门外进来,“徐少爷又给你送婚纱和戒指呢。”
“放下吧,我待会再试。”顾月霜平静道,“小莲,把今日的报纸给我拿来。”
“是,小姐。”
顾月霜表现得很平静,但她知道平静才是闺阁小姐顾月霜应该有的反应,过于沮丧或是过于兴奋都会引起怀疑。小莲虽是她的丫鬟,从小与她一块长大,对她也算忠心,但这忠心也是有界限与时候的,比如此刻,她知道她在替顾老爷偷偷看着她,不过好在小莲心眼不大,她借着看报纸的名义与那卖报的小童传递消息,寻找组织的同志帮忙。
趁着小莲不在,顾月霜才翻到报纸内页,在几处不显眼的地方做下了标记,买票的钱财已经悄悄通过报童递给了朋友,现下她只要不引起爹娘的注意,安安分分待到船离港之时。只是不凑巧,21日正是她和徐光耀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日子。顾月霜咬了咬牙,将报纸烧掉,在大婚当日出逃虽说十分不妙,但这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剩下的时日,顾月霜表面上装得毫无异常,与徐光耀的约也照赴,该试的东西都照试,任谁也想不到她早就做好将一切弃如敝帚的准备。
开船虽是在8点,但夜色深深时,顾月霜已经乔装打扮成小莲的模样,悄无声息地走到后院的围墙处翻墙离开。墙根处已经候着一个小童,是上次那个卖报郎,他见了你,将藏在身后的皮箱子推了过来,“月霜姐姐,吴大哥就在码头等你。”
顾月霜点点头,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低声说了一句“多谢”便匆忙离开。
在码头上与吴大哥的交接十分顺利,海风拂面,吹来淡淡的腥气和深秋的寒气,码头附近还有个水产市场,天不亮便会人来人往,是最适合藏匿的地方。
“我另为你订了几张船票,除非那徐光耀有三头六臂,否则他一时之间也没办法立马确认你的去处。等船只到达目的地后,你可前往邮局,寄一封信回玛丽亚教堂,不必署名,只需报个平安,待风波过去再做联系。”吴大哥虽然是码头的船老大,有些能力,但为人却十分审慎,始终不对顾月霜的出逃计划抱希望,直到顾月霜提及过去给报社匿名投稿痛骂军阀的日子,他才心软答应为她弄一张船票。“我在这一片太显眼,不能久待,你多保重。”说罢便离开了。
顾月霜望着停泊在码头上的巨型轮船,在孙船长的招呼下上了船,进了早就准备好的船舱,那里还有一个皮箱,应该是吴大哥担心路途遥远,另为她准备的,顾月霜心下备是感激。
(五)
徐光耀和顾月霜的婚礼来了许多客人,不说与徐家交好的商贾、政界名流等等,还有洋人、军阀阵营中的人,好不热闹。就连顾世承这只老狐狸也不禁感叹女婿笼络各方势力的能力,他很是满意地和老友们推杯换盏,听着众人的恭贺,内心得意洋洋,一时风光无限。
“老爷,小姐不见了。”没成想,下人凑到他耳边的一句话让他笑意盈盈的一张老脸瞬间难看了起来,顾世承下意识地抬头向教堂中央看去,圣洁的雕像和彩色玻璃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西装的青年,此刻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新娘到来。
昨日,徐光耀在接待了南下的议员后,马不停蹄地去取了钻戒,独自一人开车前往顾公馆,他的新娘正静悄悄地坐在那棵海棠树下的藤椅上,见他来了,眉毛微微蹙起,撇过脸不看他。
“你还在为那日的事生气?”徐光耀牵了顾月霜的手,英俊的脸在夕阳中显得无比柔软,他望着她的眼神也是温柔之极,“霜儿,明日就是要做新娘子的人,怎么还在耍小孩子脾气。”
若她不曾见过徐光耀狠厉的模样,此刻她定是要陷入这柔情之中,但她知道他是个冷酷残忍的人,即便这份温柔之中有几分真,可这真又能有几分呢,不过多是为了哄骗她的罢了。
徐光耀见她没说话暗自叹了口气,“罢了,看看我给你打的戒指?”
顾月霜将戒指放在手心,五指攥紧又松开,有些漫不经心,“够大。”
徐光耀的手指落在她的发间,扣住她的后脑,在她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无奈的低声道:“惹我不高兴,你就开心了。”
这不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早就在婚讯确定之后,徐光耀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吻过她无数遍。他将这个吻深入,把她的唇咬得红肿,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霜儿,我想看你穿婚纱给我看。”
这件婚纱前前后后被设计师改过好几次,穿在顾月霜身上大方又温柔,就连胸前和袖口处的褶皱都恰到好处,令徐光耀看得入神,上前轻轻地抱住顾月霜,在她耳边呢喃道:“霜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新娘。”
可是现在,他的新娘子不见了!
在神父面前宣誓的时间,是他观察好几日特意选的,这本该是晨光最美好的时候,这刻阳光会穿过教堂的彩色玻璃,从窗中折射到中央,照耀在婚纱和西装上,照耀在两人身上,他将为她戴上戒指,将两人定为彼此最亲密的关系,新娘和新郎将会在如此美好的画面中许诺爱意。
徐光耀背着人群,侧脸在晨光中模糊不清,只见他仰起头,看向高处的雕像,是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壁画上是悲悯的玛丽亚怀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他的手里正捏着那枚他亲手为她打的戒指,就这样等了很久,徐光耀都没有等来他的新娘。
那一片温柔的晨曦没有持续多久,初冬的寒风透过门窗吹散教堂内原本的热闹,人群逐渐吵嚷起来,“新娘子呢?怎么没有看见顾月霜小姐。”
不知是谁说了句,“顾月霜逃婚了——”徐光耀再难控制面部的肌肉,他转过身,白色西装勾勒出的身躯依旧挺拔修长,然而脸上却是阴气沉沉的,徐光耀向前走了两步,浓重的阴影映在神圣的教堂里,如同即将到来的深冬,幽暗且阴沉。他拔出了藏在身上的枪,在神父和上帝的注视下,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方才说话的人,怒道:“给我闭嘴。”可他凶狠的眼睛却是微微湿润了。
日头慢慢升起,船舱变得有些闷热,四周的船舶见天光大盛逐渐远行,载着许多船票去向远方。
顾月霜透过窗看着波澜晃荡的海水,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里不免泛起焦虑,按照原定的婚礼时间,徐光耀此刻恐怕已经知道她逃婚的事,可她坐的轮船却还未启航。
船舱之上的甲板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应当是到了乘客上船的时间,顾月霜将窗户的帘子用力扯紧,整个船舱陷入一片幽暗之中,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将身体缩在座椅上等待着开船的时间到来。
临近开船之时,好好的晴日忽然变了天,响起闷闷的滚雷,这不是个好兆头。甲板的宽绰处挤满了人,码头人声鼎沸,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孙船长被人捉走了!”
“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巡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一道道传来。
“砰”的一声朝天枪响后,巡警冷漠地说道:“所有人,先甲板后船舱,全部排队下来!”
一辆车缓缓地停靠在码头上,带头的巡警走到车窗旁,“徐少爷,已经查到顾小姐夜间便是在这个码头登的船。”
“查到是哪艘船了吗?”徐光耀沉声问道。
巡警答道:“是一艘下南洋的船,现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如今正值时局动荡之期,徐家经营的民族资本工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本不宜如此高调,但距得知顾月霜消失的这半个多钟头里,徐光耀就搅得江宁满城风雨,先是在婚礼上差点打死一个宾客,又是搭上江宁军阀的关系,替他满城寻人。
徐光耀从车上下来,周身散着阴气恍如刚从冰冻三尺的寒冬走来,他冷冷一笑,“既然是我的未婚妻,自然要我亲自来接,带路!”
巡警不由噤声,带着徐光耀向码头深处走去。
“这些兵痞子和警察勾结,仗着手里有枪就随意恐吓百姓,实在可恶!”人群中暗暗传出不满与咒骂声。
甲板上的脚步声慢慢停了,人声也渐渐远去,顾月霜捂着嘴巴靠在晃荡的船舱内,嘴唇快被咬出血,徐光耀的脚步声顾月霜是做梦都忘不掉的,她知道是他找来了,心底有个发寒的声音传来——“你逃不掉了”!
徐光耀停在船舱门口,语气冷幽幽地道:“顾月霜,还不出来吗?”
他叫她顾月霜,而不是霜儿。她深知自己这次逃婚失败,被他捉住必要受其磋磨,心里的怨愤和委屈便一下子爆发出来, “徐光耀,你为何非要逼迫我?!”
在顾月霜终于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后,徐光耀微微侧脸,他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话,“放过你?”徐光耀默念了一句这个她想要的答案,胸口却是闷得慌,这是他怎么也做不到的,右手用力地扯了扯自己的领结,“砰”地一声,船舱的门被一股狠劲儿踹开,徐光耀直勾勾得盯着她,那双眼睛像是刚被清水洗涤过,透亮又锐利,吓得顾月霜一动不敢动。
“跟我回家。”他说着便上前将她拉起,弯腰一把将她抱起,塞进车内。
司机将挺着笔直的身体又直了直,沉默地发动汽车,向福兴路开去。福兴路有一处徐家的房产,是一栋西式风格的小洋楼,也是徐光耀为两人新婚准备的婚房。
车内徐光耀和顾月霜并排坐在后座中,狭小的空间避无可避,空气中还沉淀着一股郁气,婚礼已经被迫取消了,而徐光耀此刻身上却还穿着一身白西装,画面很是诡异,气氛压抑得可怕。
顾月霜对自己没有逃婚成功很是气闷,不快地往车窗的方向挪了挪,徐光耀便抬头看着她,“要去哪儿?”
顾月霜抬高头冷声道:“这车就这么大,我想坐得舒适些也不行吗?”
“牙尖嘴利。”他说着,手上却使了劲,将顾月霜盖在膝盖上的手牢牢攥紧,叫她动弹不得,“帮你逃跑的那个船长,还有那个吴启,可都在警察厅等着提审呢。”
“放手!”她不知道徐光耀一个留洋的大少爷,手段竟如此卑劣,但仍不肯就这样认命,“今日婚礼不成,以后也不会成,我顾月霜绝不会嫁给你这种只会巧取豪夺的人!”
徐光耀的眸光陡然锐利起来,顾月霜的话简直让他如鲠在喉。
福兴路的小洋楼都是江宁权贵的私产,越近,行人越少,行至一处幽静的小巷时,徐光耀命令道:“停车,你下去。”
司机下车后远远地走开了,顾月霜想要推门下车,却被徐光耀一把拉了回来,她使劲锤他,边锤边骂。
明明一声不吭逃婚的是她顾月霜,明明将他一个人留在婚礼面对失意的还是她顾月霜,可却在见到她的时候,纵使已怒火滔天,他也有气使不出来,他见了她,如同被一道难解的谜题困住,有满腔说不出的怨恨,这怨恨无处言说,竟让他在得知她逃婚时恨得湿了眼眶。
徐光耀恨不得拿刀子剖开她与自己的心,瞧一瞧它们是否真的还在跳动,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妒火灼烧得已经不能动弹,他恨极怒极她的躲避、厌恶和不屑,也妒极怨极她对其他除他以外的人的倾心相待。
顾月霜在徐光耀的怀里乱挣,却见他看着自己的眸光越深,可她挣扎得越厉害他将她拢得越紧。
徐光耀忍不住低喝道:“不许躲。”猛地掐住她下巴,低头将唇贴了上来,又凶又狠,似是要将那满腔怨恨与怒火发泄而出。
在路上耽搁这么一回,等到了小洋楼的时候,天上已开始落雨。
徐光耀拿手拨了拨顾月霜的碎发,露出整张白玉面,其上的眼神仍强着,腮边却透着不散的红晕。
“这是哪里?”顾月霜警惕地看着他。
徐光耀低头亲了亲她的脸,笑道:“我为你准备的婚房,从今以后你就是这儿的女主人。”
顾月霜咬了唇,“我不是……徐光耀,我要回顾公馆,你让我回家……”
徐光耀一言不发,将顾月霜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抬手要抱,却被她使劲一推,右手臂狠狠撞在玻璃窗上,“砰”的一声沉闷响声后,气氛凝滞极了,他却没有指责她推了他,反而皱眉问道:“为什么躲开我?”
顾月霜恨恨地看着他,提声道:“徐光耀,不要太讨人厌了。”
“讨人厌?”徐光耀的眸光收紧成锋利的尖刺,喃喃道,“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他的眼底积淀了沉沉的阴霾,沉默一息后,冷静地抱起她,向小洋楼走去。
佣人们瞧见徐光耀抱着一个形容狼狈的女人,只匆忙瞥了一眼,便纷纷低下头,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认识她,顾小姐在江宁也算是有名的闺秀,只是没人想到她今日能做出当众逃婚的这种事,现在还被新郎给捉了回来……脚步声渐渐远去,徐光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房间,见那门阖紧了,佣人们才敢凑到一旁悄悄议论。
进了房间的徐光耀将顾月霜丢到床上,他挽起袖子,面色冷静地解衬衣的扣子……
第二天接近晌午的时候顾月霜才悠悠转醒,陌生的天花板令她愣了愣。露台的窗开着,徐光耀坐在那里看书,神色专注又认真,顾月霜撑起身子望向他,此时的他才有个吃了洋墨水的模样。
徐光耀手里捏着一本英文诗集,见顾月霜醒了,放下书,进了屋子,“醒了?我们去吃午饭吧。”他的声音温情脉脉,好似昨夜真的是两人的新婚夜似的,让她平白得了个温柔斯文的丈夫。
顾月霜当众逃婚又被徐光耀逮回来的事在报纸上传得沸沸扬扬,有人不解她为何对这样一个如意郎君不满;也有人说顾小姐敢于反抗自己的婚姻,正是对婚姻自由的追求,是新思想应该追崇的。而这其中对顾月霜逃婚一事最为生气的不是徐光耀,也不是徐伯钧,而是其的父亲顾世承,只因顾月霜的逃婚被其视为是对父亲的忤逆,还令他在婚宴上出了丑,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他已扬言要将顾月霜赶出家门,而她娘亲素来是不敢不听顾世承的话的。
顾月霜还未进门便被一盆冷水淋了个满头,这次她算是彻彻底底看清了她父亲娘的吃人面目,再不愿踏足顾公馆的大门。
徐光耀牵着顾月霜的手出来,叫司机送他们回中山路,状似不经意道:“你对顾世承不满意,我可以托史密斯先生跟他说几句话。”他心里是十分不屑的,顾世承的银行依赖洋人的投资太深,本人却还乐在其中,殊不知自己早就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顾月霜微微怔愣,既为徐光耀直呼父亲名字中带着不屑,也为他话里的意思,思允后还是开口道:“你想同我结婚……那我爹可是你的岳父。”
“我只是娶你做我的妻子罢了,又不是整个顾家。”徐光耀云淡风轻地说道。
徐光耀总能说出一些她意想不到的话,做些她意想不到的事,只是顾月霜不知道的是,当初若不是徐光耀想要借其父亲的力与她来往,顾家的银行恐怕早就不在,如今她已经在身边了,他自然不需要再费力气去应付顾世承这种迂古不化的东西。
顾月霜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没想到自己从小一直渴望的反抗父亲的机会,竟然随随便便地就能从徐光耀的手里得到。
车停了下来,徐光耀欲拉顾月霜下车,顾月霜瞥了他一眼,想到车上他说的话,不服气道:“谁是你的妻子,昨天我们的婚礼根本就没成。”孙船长、吴大哥、李先生还有昨天……徐光耀胁迫自己的事,她没办法轻易忘怀。
徐光耀从识文断字起,就懂得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要做医生,便要做医术最精湛的医生;要做生意,就要做到事事都得意,绝不吃亏。这回在车里得了顾月霜的点头,诱其生了教训顾世承的心,自然是要将所有好处一一讨回的。
阖上房门,顾月霜转头一看,发现徐光耀也跟着进来,捏着被角的手顿在空中,“我想休息了。”
“那我也累了,我也想休息。”他说完,便一步进了浴室,将自己今日发上打的蜡洗干净,沐浴一番,顶着半湿的头发出来,模样像极了话本里的狐狸精。
徐光耀来到床边,随手将在被窝里装鹌鹑的顾月霜捞出来,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徐光耀半睁着眼,瞧见一张被他亲得红扑扑的脸。
“唔……”眼见情形不妙,顾月霜慌忙道,“我不想做那种事,睡觉,光耀哥哥,我们睡觉好不好?好累的……”
顾月霜感到唇上忽然一暖,是徐光耀的手指,模糊地呢喃声传来,“好红。”她不由地缩了缩身体,也有些懊恼,“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嗯。”徐光耀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声,却突然问道,“霜儿,你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怜惜我?”顾月霜愣愣的看着他,实难想到这种话竟能从他口中听到,片刻分神却让他得了机会……
(六)
初次见到顾月霜时,徐光耀只觉得见了一轮清秀的淡月,他曾在心里暗笑她是被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只等着被父亲待价而沽,虽温婉柔顺,却实在无趣得紧。
后来徐光耀在酒楼上看见她参加学生运动,那双在顾公馆时怯懦的眼睛在那一刻却是明亮动人,狡黠地耍了巡警一通救了自己的许多同伴。
那日在巷子里,顾月霜对一个小姑娘温柔的笑、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徐光耀那时喝了酒,醉意甚浓,而她竟朝他也笑了笑,月牙因水的波澜而流光溢彩起来,等徐光耀回过神想去追时,却发现她早已离开。
他极是喜爱她对他的笑,可是那笑也分与了其他人,那个李家的小丫头,还有那个喜欢她的李晖……太多人了,彷佛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得到她的笑脸。徐光耀与顾月霜相见越多,便越无法忍受这件事,于是他亲自去打了戒指,明知道她不愿意接受包办婚姻,还是施以诱惑,让顾世承迫不及待地想叫她嫁给他。他明知月牙不愿被人摘下,却还是做了那可耻的摘月之人,但他也明白强求来的东西终是不大安稳,他总要想些法子,让这月色真正属于他才好。
此时夜色尚且不深,在顾月霜睡着后,徐光耀起身去了书房,才看了几份文件与合同,电话铃突地响起,他伸手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急躁,“裴绍钧和汪韦都被副总统捉去了。”
徐光耀微微挑眉,“这回被抓是因为什么?”
“前段日子的学生运动声势太大,北边风声又紧得很,他二人一下火车就被副总统的人拿枪抵着押走了。副总统从别处运了许多炮弹和枪械,有一处铁路不慎被炸毁,运送武器的事情败露,他二人又在此时被抓,恐怕是要打仗了……”苏泓琛将事情道完,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光耀,南边关系复杂,你要多加小心。”
如今各个军阀的力量都在膨胀,交锋不过是早晚而已,然而乱世之中,风雨飘摇,谁又能知道未来的命运。
一月后,顾月霜出门时便遇到李晖的妹妹,如今她读了女校,面容更加坚毅,决意参加这次罢课和罢工潮,几个学生被捉了去,李家小妹的同学就在其中,如今各处风声渐紧,被捉去大牢的学生恐有危险,她来找顾月霜,正是为了寻法子能解救她的同伴。
顾月霜与李家小妹告别,定了定神,朝着金海大饭店走去。徐光耀在此处会客,她方才借透气当籍口悄悄跑了出来,可她眼下是无法再下逃离的决定的,只因那日帮助过她的人此刻还在徐光耀的手中,而眼下要救那几个被困的学生,她又不得不叫徐光耀帮忙才行。
金海饭店内,徐光耀从包厢里出来,面色十分凝重。前几日督军府抓到了两个特务,带去审问却都没有结果,江宁的安生日子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到头了,又见方才说要去透气的顾月霜不见踪影,他眼底的郁色更浓,冷声问道,“太太呢?怎么还没回来?”
被顾月霜支开的佣人有些紧张,“太太说要跟她的朋友说两句话,往街对面的咖啡馆去了,还叫我们在饭店等她,不用跟着她。”
“蠢笨如牛,叫你们陪着太太,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佣人顿时慌了神,不由自主地感到战栗,低下头不敢再看徐光耀。
徐光耀看向饭店大门,眼神透着淡淡的阴郁,脖颈上淡青色的筋脉在白色的灯光下绷得极紧,是透气,还是又要逃跑?徐光耀穿过厅堂,向饭店门口走去,每走一步,脸上的阴霾之色就越深,他行至半途,忽见一个纤细的人影从饭店门口走进来,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条细眉紧紧地皱着,徐光耀停在原地,如此好的机会,她竟然没有逃走?
徐光耀的脸色由阴转晴,朝前走了几步,而顾月霜此刻正沉思着李家小妹的事,“欸!”额头忽然撞到一人胸膛,揉着额角抬头一看,可不正是徐光耀那厮,此刻脸上正挂着笑,却是十分可恶。
“霜儿爱吃糖葫芦?”徐光耀的视角婉转地流连在糖葫芦晶莹的糖衣上,语气却是意外的轻快且带着几分好奇。
“我随手买的。”过往的行人注意到两人的动静,不知谁偷笑一声,顾月霜装的面无表情再也挂不住,将糖葫芦塞到徐光耀的怀里,“我不爱吃这个,给你好了。”
徐光耀低头盯着手里那串被顾月霜硬塞过来的糖葫芦,眉眼低垂,瞧着安静又温驯,顾月霜晃了晃神,急忙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怎么能差点被徐光耀的皮囊给骗了。
而专注地盯着那糖葫芦半晌的徐光耀这才开口问道:“霜儿刚刚去哪儿了?”
“……”顾月霜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李家小妹交代的正经事,见徐光耀收了自己的糖葫芦,脸色也算和善,试探地叫了一声“光耀”,第一次叫他名字,有些小小的别扭,却意外带着些暧昧。
徐光耀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
顾月霜磨磨蹭蹭地说道:“上回,你说要帮我教训我爹,我又不想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其他的忙。”
徐光耀点点头,“不妨说说看。”
“你和江宁的督军是否有些私交?我有个朋友,她的同学被督军的手下捉进了大牢,我想请你帮帮忙。”顾月霜着急的等着他的答案,扑闪的眼中带着期许。
徐光耀看着她眼中的期待,捏着糖葫芦的手紧了紧,无奈的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微微一笑,“霜儿拜托我的事,我自然是要办到的。”她肯来求他、依赖他,这是一件好事,但这还远远不够,不过他可以等,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才行啊。
徐光耀注视着顾月霜的目光微微闪烁,“再逛一会儿,我叫司机送我们回家。”听到他称呼福兴路的那栋小洋楼为家,顾月霜心里的感觉颇为奇怪,别扭得紧。
徐光耀不再说话,安静地走在她身侧,他方才答应要帮她,此刻她也不好意思再朝徐光耀摆出冷脸,遂跟着他朝外头走。
前几日闹了三罢潮,如今街上刚刚恢复正常的秩序。顾月霜瞧着这繁华的街头,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报纸上有报道,她听说过北边三城的情形已经有些不好,江宁这般倒真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过十日,李家小妹带着那几个被徐光耀救回来的同学前来拜访,此时徐光耀和顾月霜正在接着午后的暖阳在后园中读新出版的诗歌,忽闻佣人来报,他只觉得不过是几个无关紧要的学生,不值得一见,但听说对方是带了新婚礼物上门的,见顾月霜一脸好奇,又转了心意,便对佣人道:“请他们到客厅等一等,我和太太马上过去。”
收下了他们一行人的新婚贺礼,顾月霜便拉了李家小妹去外头散步说话,许久未见,李家小妹妹也十分激动,与顾月霜谈天说地,说了许多外头的新鲜事和她在女校中的趣事。提起旧事,顾月霜不禁想起过去的同窗李先生,便开口问了一句,“你哥哥近日可好?”
“我哥哥伤好之后就去了另外一家报社做翻译,最近一切都好。”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李家小妹在提起哥哥李晖时表情有些古怪,不过李家小妹又很快转移话题,她便也没多想。
“还没有好好祝贺月霜姐姐了,祝姐姐和徐先生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听着李家小妹的祝贺顾月霜腼腆地笑笑,见时间不早,便和李家小妹漫步回了大堂去找她的几位同学。
另一边,李家小妹的几位同学对江宁传闻中的徐先生十分好奇,有此机会见面,也缠着徐光耀讲了许多话,而徐光耀的心神早就随着顾月霜的身影飞走,虽是敷衍应对,面上却仍维持着一派温和斯文。
这几名同学中唯有一位年纪尚轻的少年一直一言不发,众人要和李家小妹一同离开时,唯有他的脚步停下来,留在客厅内,脸上似有愤恨之色,“徐先生,不,徐光耀。”那少年说道,“我知道你与顾小姐的姻缘是你骗来的,你捏住顾小姐心软,故意卖乖装可怜,顾小姐是个善良的人,如你这等卖弄心机的人,根本不是她的良配。”
徐光耀见那少年来时与李家小妹十分亲密,恐怕和李晖关系也不错,当下心知这少年是在为李晖鸣不平,他的面色骤然冷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少年,“我是不是霜儿的良配,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定夺的。不过,倒是我要提醒你们一件事,”徐光耀冷笑一声,“倘若你们再惹她担心,求到我面前,不劳现在的督军出手,我必杀了你们!”
顾月霜送李家小妹出门,却在折返时听见徐光耀说的话,心下一颤,他替她救出这些学生,她很是感激暗自生了回报之意,却忘了这些可能都是他为了让她能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伪装,她怎能忘记还没被放出来的孙船长、吴启,怎能忘记那日他拿枪对着李晖的模样,可她又无法忽视那日夕阳下他温柔的双眸,无法忽视他与她读书时的温和认真,无法忽视他常常将她抱在怀里的轻柔……
年关将至,顾月霜接着这喜悦的气氛将在心中想了好几天的求情道出了口,“光耀,你能不能放了孙船长和吴大哥他们?让他们也回去跟家人一起过个团圆年,好不好啊?”
徐光耀一把拉过顾月霜,让其坐在自己腿上,将她圈在怀中,靠在她的肩头,“你说好就好。”
顾月霜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的答应了,开心道:“那说好了哦,你明天就把他们放了,不能反悔。”
“好。”徐光耀亲昵的吻过她的耳垂,只要她开心,除了离开他身边这件事,他什么都能答应她。
二月的末尾突然下了一场雪,那雪来得又急又猛,顾月霜开心地冲到外面,伸出手将雪接在手心,而后又扬手将它们飞洒而开,徐光耀一下楼便见到在雪中玩疯了的顾月霜,他急忙将她拉进屋,将她已经被雪沾湿的外套脱下,拿了毛巾为她把头发擦干,却见她一脸欣喜的望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为某样东西痴迷,徐光耀从后面拥住她,将她紧紧的圈在自己怀里,她在看雪,而他在看她。
(七)
年后,北方的战事越来越严峻,逐渐向南边蔓延向西边蔓延。这世道也越来越乱,就连原本还能幸免在外的江宁也逐渐受到了影响,很多难民涌进南京城。
一个盛夏的下午,顾月霜浑浑噩噩的从医院出来,“夫人这是有了身孕才会觉得进来有些乏力,不过没什么大碍,只要多注意休息……”医生后面的话她再难听清,她怀孕了!?她跟徐光耀的孩子,可她前两日才下定决心要离开,可现在……不,她不该犹豫,若是让徐光耀知道她怀孕的事,恐怕她就真的没有机会离开了。
就在她快要沦陷在徐光耀的爱意之中,习惯与徐光耀的二人生活之时,李晖被抓了,还是徐光耀亲手抓的,那个被副总统抓起来的裴绍钧又回来了,但这次他是带着总统的指令回来的,反抗的青年前前后后抓了好几拨,李晖也在其中,也独独只有李晖是徐光耀亲自抓的,顾月霜不明白,如今她与李晖再没见过面,为何他独独针对他一人?
在沿街抗议的斗士被抓捕了三次后,李晖毅然决然放弃那个还算安逸的工作,再次加入到反抗群体中,他深知这次面临的危险比以往都大,遂他想在投身这份事业之前能再见一面顾月霜,即便知道她对自己从来没有男女之情,即便她现在已经跟徐光耀在一起了,即便那日在樱花巷匆匆一别后她再未出现过,可他还是想要最后再见她一次,就当是为曾经的感情画一个圆满的句号,想要亲眼确认一下她现在是否真的过得好。
李晖在最新的报纸上做了标记,借卖报郎的手欲交给顾月霜,只是这份报纸还未到顾月霜手中就被徐光耀给看到了,徐光耀想起她逃婚时用的也是这个法子,那是否意味着她与李晖之间一直都有着联系,他想要问却又不敢问出口怕得到肯定的答案,他只是发了狠的在床上折磨她,而后又无情的将李晖抓了起来。
顾月霜得到这件事的消息是在好几日之后,自那之后两人的气氛变得焦灼,可这次她没有什么能救人的办法,只徒然生了离开的念头。
徐光耀见顾月霜这几日恹恹的,这段时间又一直忙着处理其他事情,便趁着今夜难得空闲,陪顾月霜到街上逛了好一会儿,最后进了一个珠宝店,为她选了一条珍珠手链。
顾月霜晃了晃手腕,珍珠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看着他温和的脸庞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悲伤,看着那对街排起长队的糕点店,转头对他说:“光耀,我想吃那家店的红豆酥,我走不动了,你能不能帮我去买?”
“好,那你乖乖在这等我。”徐光耀没有怀疑,叮嘱一句后,便离开。
顾月霜望着望着徐光耀离开的背影突然红了眼,看着他隐入队伍之中,狠了狠心急忙向另一个方向小跑离开。
待徐光耀卖完糕点回来,哪里还有顾月霜的身影,原本空旷的街道上突然涌入许多人,嘈杂声纷起, “督军府被围了!”、“快跑,有人开枪!”
“发生什么事了?”混乱中,有人哭着说:“是、是北边,北边谭玹霖的军队下来了。”
“砰”地一声,远处扬起滚滚浓烟,人群更加疯狂逃窜,徐光耀面色一沉,却还在人群中寻找顾月霜,“霜儿!霜儿!”呼喊没有得到回应,他开始慌张,拨开一个又一个向前跑去的人,担心和害怕充溢整个心……
离开的顾月霜混入人群,顺着人群一起逃离了这个她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地方,这次她没有选择向去南洋,反其道而去了上海,她知道那里现在势力也十分混杂,因为上海靠近江苏其次徐光耀应该想不到她没有逃去更远的地方。
顾月霜抚摸上自己的小腹,她来到这已经三个多月了,那个人……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不知道那日可有受伤……她自嘲地笑笑,当初那么辛苦才从他身边离开,现在倒关心起了他,他可是江宁各大势力抢着攀附的贵人怎么会不好呢,一阵寒风吹过,顾月霜将身上的外套拢了拢,刚行了几步却被狠狠地敲了一棍,陷入了黑暗。
顾月霜醒来第一时间想要摸自己的肚子,却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寒冷的风吹得她颤抖,转头一看才发现此刻自己正处于危险的最边缘,随时都有可能从这楼上掉下去,吓得她不敢动。
外面雪下得大了,一片片一团团,直如扯絮一般绵绵不绝,风倒是止了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不远处裹得大衣的两人见她醒来便走了过来,“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顾月霜顾小姐,”其中一人叫出她的名字,可她却是从没有见过这个人的,“哦,对,你不认识我,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世显,”见顾月霜还是一脸茫然,又继续解释道,“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不过我却是不止一次的听说过你的大名,与李先生一同游街抗议,给新派青年的运动提供了不少支持,后来还和江宁赫赫有名的徐光耀结婚了,哦不对,你逃婚了,不过没逃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她自从来了这里便该了姓名,而且她鲜少与人接触,不应该有人知道的,除非这人从前也是在江宁的,顾月霜陡然惊醒。
“顾小姐来了上海,又住在这偏僻地方,可能还不知道徐光耀在江宁大肆寻找你的事情吧。哦,对了,徐光耀前几日来了上海,这顾小姐应该也不知道吧。”顾月霜微愣,她想过他会找她,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放弃,只是不知道眼下他来上海是为了什么。
那人突然笑道:“不过顾小姐不必担心,我想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只要他还在意你。”
雪渐渐停歇了下来,一轮斜月低低的挂在西墙之上,照着雪光清冷,映的那窗纸透亮发白。顾月霜只觉手脚僵得发疼,她希望有人能救她,却又不想见到徐光耀。正当顾月霜想得出神之时,徐光耀从楼梯上上来,喘着气,额头布着薄汗,不难看出他的着急。
“霜儿,别怕,我来了。”顾月霜听着他的话不由红了眼,三月未见,他瘦了很多,眼下遍布乌青,憔悴了很多,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安慰她的,这三个月来她时而从梦中惊醒,害怕他怒气冲冲的找到她然后将她抓回江宁再也不然她出去,可现在他就这样出现了她的面前,她却没有丝毫恐慌,反而觉得很安心,她甚至在心里安慰起肚子的孩子,“别怕,你父亲来救我们了。”
徐光耀得到她有可能在上海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来到了上海,虽说这个消息是谭玹霖透露给他的,目的也是为了和他做交易,可那又如何,只要能找到她。寻了两日却没有任何她的消息,正当快要失望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信,紧紧是顾月霜三个字便让他失去了理智。
“你想要什么?”徐光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走向顾月霜。
另一个人四下张望了确定没有人后,周世显才开口道:“徐先生好勇气,居然真的一个人来。”顾月霜听到这话却是十分不好受,“把你身上的枪拿出来放在地上踢过来。”顾月霜见徐光耀要照做,惊道:“光耀,不要听他们的。”
周世显抬手就是给了顾月霜一巴掌,恶狠狠道:“闭嘴。”然后催促着徐光耀动作快一点。等一切都如他意愿后,他才慢慢说起在江宁的旧事,顾月霜专注地挣扎着双手,被麻绳勒出红印却还是没有半分余地,徐光耀有些着急的催促着,“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在得到徐光耀肯定的答案后大笑了出来,忽而恶狠狠的盯着徐光耀,咬牙切齿道:“我要你死!”说着便从腰间取出匕首冲了过去。
顾月霜被眼前的画面吓到了,更大力的挣着却还是无济于事,另一个人操起地上的棍子也冲了上去,顾月霜大声叫道:“光耀,小心!”顾月霜紧张的望着徐光耀,却见他夺过周世显的刀反手刺在他的腿上,用手挡下另一个人的棍子后将刀刺入他的肚子。
“砰—”不知是谁拿到了地上的枪,刺耳的声音在空中散开,顾月霜努力睁大以为泪水早已模糊的双眼,徐光耀不顾身上的疼痛,用刀划开周世显的颈动脉,见另一人似是晕死在另一旁了,便急急来到顾月霜身旁,为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顾月霜一解开束缚便慌忙想要察看徐光耀是否受了伤,却被徐光耀一把抱在怀里,“砰砰—”的声音再次想起,顾月霜吓得抖了抖,却怎么也挣不开徐光耀的怀抱,两人皆是踉跄地退了一步,却直直的落了下去,顾月霜害怕极了。
徐光耀转了个身却仍是紧紧圈着顾月霜,两层楼的距离,短短一下,“嘭—”的一声,顾月霜从徐光耀身上倒了下来,原本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已经平放在一旁,耳边还是他方才的安慰,“别怕”,她兀地一下哭了出来,鼻尖充溢着血腥味,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伸手放入他的手心却没有再被握住,“光耀……”
“光耀!”顾月霜从床上惊醒,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努力收回神绪,费力的起了身。
“你醒了?”一个身着白褂的女子走到顾月霜身边。
“这里是?”顾月霜看着她问道。
“这是和平医院,你刚醒还需要好好休息,很抱歉,你的孩子,没有保住。”
护士的话令顾月霜脑子懵懵的,“你说什么?”得到护士再一次抱歉的话语,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肚子,这里曾经有个孩子住了三个月……
劫后余生的顾月霜却一点也欣喜不起来,她坐在徐光耀的病床边,看着他惨白无色的脸很是慌乱,尽管医生说她才刚刚醒还需要休息,尽管医生说徐光耀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但她还是固执地陪在他床边,她要亲眼看到他醒过来,她要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拼命保护的人现在很安全。
徐光耀因伤势有些严重,昏昏沉沉好几日才彻底清醒过来,一醒来便看见顾月霜在床前掉眼泪,“咳,咳咳咳……”他想伸手摸她的脸,却因为扯到伤口,结结实实地咳嗽起来。
顾月霜一惊,忙起身去查看他的伤口,“别乱动!”索性伤口并未裂开,只是牵扯到了肌肉。
顾月霜扶着徐光耀坐起来,咳声停下来气息便慢慢平稳了下来,“我没事,倒是你,哭得这样厉害,连我的绷带都沾上你的眼泪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顾月霜娇嗔道,见徐光耀还要伸手给自己拭泪,顾月霜连忙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
顾月霜原以为他会问那日她为什么骗他去买红豆酥自己却不见的事,结果那人却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烦躁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徐光耀没有收敛,仍旧一直看着她,却在她快要不耐烦之时突然开口道:“霜儿,你为我哭,是不是代表你心里有我。”
顾月霜微微一愣,却是又哭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害怕?”一想到到那日徐光耀面色惨白的躺在自己怀里,顾月霜就后怕,若是他醒不过来她该怎么办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徐光耀轻轻抱住她。
顾月霜拉过徐光耀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徐光耀一时不解她的意思,“孩子没了”,短短四个字在徐光耀耳边炸开,顿时有喜有悲,喜的是顾月霜有了他的孩子,悲的是他还没有摸过它它就消失了,“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顾月霜环上徐光耀的腰,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是她没有照顾好这个小家伙。
许久,徐光耀才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霜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低沉,顾月霜微微恍神,将脸埋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道:“随你。”
“随我……”随我吗?徐光耀半眨着眼睛,虽面带病气,眼神却又清又亮。
半晌都没有等待回答的顾月霜有些急了,从他的怀里出来,“你想怎样?怎么话说一半就停了,真是急死人。”
徐光耀的眼色深了深,向她俯下身来,顾月霜的手掌顶着他的胸膛,本可推开他,却顾念他的伤口,仍由他吻住自己的唇。他受了伤,吻却一如既往带着股恶气,直到顾月霜喘吁吁、头脑发昏时,他才与她悠悠分开,他捏着她的脸,嘴角的笑容十分狡猾,“你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
“我想你做我的妻子,想你认我做你丈夫,想你与我好好在一起。”如今想来顾月霜还是后悔,为什么看着徐光耀的眼睛,她就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就这样轻易答应了他呢。
徐光耀醒来的第二天,谭玹霖便派了手底下的秘书长过来,说是绑架顾月霜的人都已经就地正法了,这次是他的失误,日后必定会予以补偿。此时顾月霜才知道,当日谭玹霖占领江宁,成了江宁的新督军,为了大战消耗后重建以及豢养军队所需的大量钱财,便与徐光耀做了交易,徐光耀替他寻找生财之道,而他则当徐光耀寻找顾月霜。而如今谭玹霖不仅控制了江宁还打算占领上海,成为上海的老大。
徐光耀的伤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已经好了不少,一声说为了伤口早些好转,出院后最好去一个环境好的地方将养,谭玹霖特意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让徐光耀修养,但徐光耀谢绝了谭玹霖的好处,带着顾月霜回了江宁,江宁现在受谭玹霖一人把控暂时也还算安全。
徐光耀为家里的工厂找了个新经理便带着顾月霜来到了他们之前举办婚礼的和平教堂,借着伤便在这里修养了几日,在徐光耀出院前,来了一位天主教徒来看他。
“那是谁?”顾月霜疑惑道,他和天主教徒还有相熟的?
“生意上的伙伴,应该是来江宁和谭玹霖谈合作的。”
顾月霜听了便更疑惑了,“他不像个生意人,和你也不一样……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你还是知道的少一些比较好。”徐光耀瞥了古体诗一眼,指了指裤缝中随身携带的手枪,“我曾经卖给他一批布,他用这个给我做酬劳。”
军火商?顾月霜为之一愣,却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感到一阵恶寒,真不明白为什么徐光耀身边总是有些古怪至极的人。
江闵看着顾月霜像躲瘟神一般低头躲开他,倒也不恼,转头对徐光耀说道:“这就是你在信中说的顾月霜小姐。”见徐光耀点头,他又指了指徐光耀身上的枪伤说道,“你身上有枪,伤是为她受的吧,这护花使者当得可真是称职。”
“我可听说玄武的孙小姐对你也有意思,你是为了她才拒绝孙小姐的?”对于这点江闵是如何也想不通,“外面的人说,顾小姐做了二十年的大家闺秀,现在又做起了革命青年,还为了婚姻自由勇于反抗包办婚姻……我看你还不如做孙家的女婿,不然现在也不会躺在医院里还要跟谭玹霖做买卖……”
徐光耀却微微一笑,黑漆漆的眼睛深不见底,“是吗?可我倒觉得现在挺不错的。”
江闵不解其中之意,只当徐光耀的脑袋定是在那天磕坏了,和徐光耀随口闲聊几句便离开了,他走后不久,顾月霜从告解室走了出来,好奇地问徐光耀,“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徐光耀把长椅上的书递给顾月霜,“我叫他来江宁的时候给我带一本杂志。”
顾月霜接过杂志,上面赫然写着“新青年”三个大字,十分欣喜的看着徐光耀。
徐光耀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我托人给你带礼物了,那你的回礼呢?”说罢便加深了这个吻。
事后,徐光耀见她羞得粉红,整个身子都缩在他怀里,忍不住调笑一声,“你是第一天知道我是个坏心肠吗?我便是这么坏,你也拿我没办法。”
回到徐光耀和顾月霜在和平教堂重新举办了婚礼,这次婚礼比之前来得人更多,顾月霜之前当众逃婚的事情在江宁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大半年过去,却又和曾经包办婚姻的对象续起了前缘。既有人说两人是天定姻缘几多搓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也有人说是顾家的银行倒了,顾月霜又被其父亲逐出家门,如今只能回头倚靠这个包办婚姻的对象徐光耀徐少爷。
见到和平教堂里的雕像,顾月霜总是记起那日和徐光耀在雕像下的孟浪之举,整场婚礼都从头到尾羞红了脸,她严重怀疑徐光耀就是故意的,为了悄悄报复自己之前的逃婚之举,却又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觉得他这人应当不会坏心眼到这地步。
婚礼结束后,婚车送两人回了福兴路,二楼的房间被重新装潢了一遍,不过半年未见,顾月霜竟觉得这里很舒服。
婚宴上顾月霜多饮了几杯酒,现下脸颊飞霞,徐光耀站在她面前,身上也沾了不少酒气,两相交织,分不清楚更醉的是她自己的还是他的。
徐光耀俯低身子,气息沙沙,低声唤了句,“霜儿。”
“唔?嗯。”酒意上头之后晕乎乎的,顾月霜勉强应了一声,她困得不行,眼里泛起困倦的泪花,捂着嘴小声呵欠了一声,作势要跌进被褥里。
徐光耀却扶住了她的后脑,她的侧脸依靠在他的掌心,被迫仰着脸瞧他,酒意深深的眼睛水汪汪的,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妩媚。
“我好困。”顾月霜不满的喃喃道。
“待会儿再陪你睡。”徐光耀却是不依不饶的索取着。
新婚燕尔,徐光耀颇有些被美人迷晕的昏君派头,和谭玹霖谈了一笔生意后,便做起了甩手掌柜,将手下工厂的生意全交给新来的经理打理,而自己则躲在福兴路的小洋楼里与顾月霜胡闹着。
福兴路里平静的日子宛如一场黄粱美梦,谭玹霖在上海的起势失败了,战事又起了,为了争夺权力正统,几派军阀势力均加入混战之中,背后还有洋人的势力扶持不同的军阀,各地被疯狂割据吞并,内外交困,几重剥削压迫之下民怨四起。港口被封锁,唯有南北铁路开通了几列专车运输军械。
徐光耀叫佣人收拾行李时正是雨季,他与顾月霜说话时,一道电光闪过,声音被闷雷吞没,顾月霜坐在床角,呆呆地问了一句,“去哪儿?”
他蹲下身,环住她的腰,轻柔道:“去南边,如果不安全,就再往更南的南边去。”
徐光耀像是早料到江宁的工厂会保不住一样,之前就与谭玹霖做了一笔交易,一半换了战火中的平安,一半置换了在南洋的产业和一家私人医院,如今经营许久,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江宁一直以来少受战火波及,然而近来却渐渐成了战火蔓延的中心,皆因此地古来富庶,如今就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离开之日匆忙,火车在中途曾经停留一会儿,远处山坳之中炮声轰鸣,顾月霜不由得记起那日徐光耀中弹的场面,脸色苍白地缩在徐光耀的怀里,“我害怕……”
“莫怕,很快我们就能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徐光耀紧紧的抱着她,轻声安慰着。
到了新的地方后,徐光耀一直保持着和革命军接触,答应要提供资源帮助他们活动,时常从外头回来已是傍晚。这日,他踩着晚霞回来却怎么也寻不到顾月霜,最后却是在一个衣柜里找到了蜷缩着的小人。
因为突如其来的亮光,顾月霜不安地朝上看去:“光,光耀?”眼睛已是红彤彤的,见徐光耀来了,委屈害怕的情绪再难自抑,哭得抽噎不止。
徐光耀将顾月霜抱出衣柜,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直到她的哭死渐渐听了下来才开口道:“怎么哭了?是外头有人放枪?”
顾月霜摇摇头,目光胡乱地搜寻过徐光耀的脸和身子,焦急的寻求否定的答案,“你有没有受伤?我、我梦见你中枪了……”
徐光耀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着“只是一个噩梦”,看着那可怜巴巴的小脸,他没忍住,低头吻上了她的唇,那可怜相无时无刻不在勾着他的魂儿,亲吻逐渐变了味……
事毕后顾月霜才想明白徐光耀的趁虚而入,不满得嗔道:“你又欺负我。”
徐光耀轻笑一声,“谁让你那么好欺负呢。”
“哼!”顾月霜撇开头不再理他。
“看看。”顾月霜愣愣地低下头,手指上传来冰凉凉的触感,原来是一颗戒指,上面的海棠花绚烂而美丽,和从前他取来让她试的不是同一个,说起来后来他把她抓回去,乃至上次结婚的时候,他都没有把那枚戒指让她戴上,可为什么现在要给她戒指呢?看着这有点古怪又有点好看的样式,应该是他特意定的吧,但为什么是海棠花呢?
当徐光耀听到顾月霜对自己的关心,当她为他难过、为他流泪,当她满心满意都是为着他时,徐光耀知道这个礼物终于到了该送出去的时候,这次的戒指不是为了代表这段亲密关系,而是为了链接彼此的心。而这个海棠花也代表着他对她的思念,在那段她离开的日子里,他仔细雕磨出来着这朵海棠花,只希望能够温暖她,能够成为那个温暖她余生的人。。
徐光耀捏着顾月霜的手,打量着这份藏了一年多的礼物,轻哄她入睡,“做个美梦吧。”
原本被噩梦扰的毫无睡意的顾月霜此刻却在徐光耀的怀抱里很快安然入睡了,徐光耀也慢慢阖上眼,而后安静地抱着她,他一定会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只要她在他身边,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已经足够了,只要她能好好的陪在他身边……
*cp为徐光耀&顾月霜,he,脱离原剧,ooc
*要求:双向奔赴的感情,徐光耀只喜欢顾月霜,不走原剧情,含怀孕梗、流产梗,外加要虐但结局是好的
*本来想写三足鼎立的,但是个be,下次有机会的话传上来,这段时间天天都很匆忙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好久没写文了却也是没什么灵感,之后会加油的
*长期接约稿,详情见本合集第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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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客单展示』只要你在就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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