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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裁烟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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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易先生要来西陵讲学啦!”
这消息不到半日就已在西陵国传遍,欧阳易老先生乃当世名家,著作等身,如今来西陵国讲学,自然倍受关注,西陵国以东道主的身份邀请各地饱学之士。一时间,天下名仕纷纷来到西陵国都赤节,期待着得到老先生的真传。
当然,西陵公主何皎皎除外。
此刻她正专注于为三日后的绣品展出事宜,现下经营的裁烟坊生意虽不错,但若请一些美人儿打样,想必会更吸引人。于是从城南找到城北,她拉着雪阵几乎要把赤节城翻了个底朝天,最后锁定在了御音坊。
没错,就是西陵国最出名的乐坊。
这下身边的婢女雪阵急了:“公主,哪有人会请这些歌女帮忙的!再说了,主子您的身份也与此地不符,要是君主知道了,奴婢的小命都难保,您可别闹了!”
何皎皎哪里听得进去,作为西陵国唯一的公主,她向来都是随意任性的,正摆弄着绣了一个月的《缠枝细纹图》,不紧不慢地说:“这有什么?谁都知道这御音阁乐伎们的穿戴,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我的绣品让她们戴着,那不是正好大赚一笔,况且我隐藏身份,就当是一名爱财如命的女掌柜。”
雪阵苦着脸嘟囔着,却不敢让公主听见。
陆泽深作为东吴国的世子,自然也收到了欧阳易老先生讲学的消息,兴致勃勃地赶到赤节城,寻了当地最气派的客栈江南岸,方才安顿下来,便听到对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随从景和被热闹的街景吸引,探着半个身子张望:“殿下,对面里有很多人,看起来好热闹,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泽深的扇子就敲到了头上:“说了在外面要改口。”
景和挠着头改口:“公子,我们……”
“看看而已,莫要生事。”陆泽深捧起一本书,不再看他一眼。
此次西陵听学,故友即将重逢,让他忍不住心怀期待。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景和并未回来,但听得楼下开始吵嚷起来。
何皎皎叫来了赤节城内最有名的几位花魁,请她们华丽的绣服,怀抱着自己最得意的绣品向来宾一一展出,来回走动美人儿和华服相得益彰,衬得整条街都明亮了起来,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
这些美人儿来来去去,再加上轻尘亲自上手为她们梳妆,今年定能大火西陵。
她正在盘算着开张时的盛况,突然间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愣头青冲进人群,胳膊上的锈钉不小心挂住了美人怀中的绣品,那人抬手往后一躲,瞬间精美的绣图勾起了细丝。
随着女乐“啊”的一声,所有人都停下说笑,驻足观望。
“哪里来的兔崽子!”
何皎皎推开人群,看到此情此景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两三个月的辛苦瞬间白费,语气当然不会和善。
站在原地的景和也是一脸无辜,他本想看看西陵城热闹的街景,结果被人群推挤着进了裁烟坊,又被推推搡搡到了前排,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突然身后一阵推搡,眼见着自己就要扑到眼前的美人身上,他本能地抬起袖子遮挡,却不料刮花了这件人们眼中所谓的上好绣品。
但眼前这个女人好不客气。
针尖对上麦芒,自然三言两语就发生了争吵,奈何何皎皎平日里也有一张巧嘴刀枪不入,如今却遇到个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一时之间僵持着互不相让。
围观的人这么多,无论如何气势不能输,她后退两步正欲施展自己三脚猫的功夫。
“景和,为何如此吵闹?”
何皎皎的目光随众人移去,眼前的男子一袭蓝衣,上有银色云锦花纹,手握白玉骨扇,一头乌发半披半束,随风轻扬,龙眉凤目,神采英挺,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无比。
但颜值归颜值,三观还是要的。
“你的随从挂花了我的绣品,众目睽睽,休得抵赖!”未等景和开口,何皎皎打算先发制人。
眼前的男子转向随从,锐利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疑虑,仿佛是在等待随从的回应。
“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再说了,也都道过歉了,但她们还不依不饶!”景和抓住时机马上又开始为自己辩解起来。
这张嘴真令人头大。
男子听后转过身来,看向何皎皎的目光有一丝迟疑,嘴角随即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如此莽撞,在下代我家小厮向姑娘道歉。”
就是这蓦然一笑,竟觉得莫名熟悉,她的心里似乎有温暖的溪水流过,那春水轻漾涟漪,触击着她的内心,渲染着脸颊微微发烫。
一旁的雪阵气不过,抱着双臂争辩:“这位公子说的轻巧,你可知我家小姐绣工天下独绝,这《溪山清远图》是我家小姐绣了三月而成,又以这烟云纱作料,自是华贵无比,怎能就这样算了。”
陆泽深突然被眼前的小丫头呛了这么一句,却并不生气,片刻思忖过后依旧眼含笑意“那便这样,我将姑娘这幅绣品买下,姑娘慧心巧思,巧夺天工,如能割爱,实属陆某之幸 。”
听到这句话,何皎皎才反应过来,任凭眼前这个人如何玉树临风,郎艳独绝,但是他的随从确实弄脏了自己的宝贝绣品,并且这人刚才言语间圆滑至极,反倒处处透着些虚伪,若不是雪阵,估计想不了了之,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况且众目睽睽,再理论下去怕要暴露身份。
如此想来,何皎皎便没了什么春心萌动,努努嘴巴,伸出一根水葱似的手指在陆泽深面前晃了晃,大有挑衅的意味。
“一百两。”
“好,那便如此”,景和听到后正要跳脚争辩,却被陆泽深拦住,一口应下。
“完了,开少了。”
何皎皎全然没料到眼前的男子如此爽快,反而感到自己丝毫没有占到便宜,更加憋闷起来,伸手夺走男子递上的银票,吩咐手下收摊,自己悻悻而去。
身后传来景和的抱怨声:“公子,你可真是冤大头。”
陆泽深当然知道自己被讹了,他早就听闻西陵国公主何皎皎的绣工天下独绝,瞒着身份暗自经营裁烟坊,他并不惊讶于这些,而是失落于故人重逢,眼前的女子没能认出他。
虽说天下大部分女子都会女红,但何皎皎却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有时为了绣出一幅作品,她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睡,滴水穿石的功夫,她暗地经营的裁烟坊绣品也早已名动全国,每逢上元和七夕,何皎皎都会以裁烟坊的名义举办绣品展会,每年仅售七幅作品,却足以引得西陵国举国上下所有爱装扮的女子们竞相抢购,无不以穿上裁烟坊的绣品为莫大荣耀。
一位西陵国唯一的公主,尊贵无比,却偏偏对这女工之事如此上心,倒是奇怪。
但她就是如此特别,比如此刻的何皎皎,迎着月光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银票,这一百两来得太过容易,怕不是被骗了?越琢磨越不对劲。
这个人虽然长得还凑合,但刚才面对自己的绣品却还是敷衍了事,丝毫没有了解自己的那幅《溪山清远图》,向来她的绣品只卖给有缘了解它们的人,如今却因为一场意外,竟落到这么个凡夫俗子,看起来不学无术之流的手中,真是糟蹋了!
越想越不痛快,何皎皎将银票甩了甩又揣回手里,胳膊顺势搭上雪阵的肩膀感叹:“今天都遇到了些什么人,真是晦气,走!去金樽楼吃酒去!”
雪阵听她这么一说,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主…小姐,明天还要去听欧阳易先生讲学呢,折腾晚了你明天又起不来了。”
雪阵见主子一脸不屑,凑近了脑袋小声嘀咕“奴婢还听说,这次东吴国也来了很多学子,东吴世子陆泽深也来听学了。”一面说着,一面轻瞟主子。
“真的?听闻那东吴世子面如冠玉,文武双绝,我倒是儿时见过几次,可是记不大清了。”
何皎皎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来了精神,一面说着,一面抚弄着右手小指节间那道浅浅的疤痕。
那是陆泽深给她留下的,她怎会不记得呢?
那年元月,陆泽深随同叔父出访西陵国,在西陵皇都小住,总角之龄的孩童,总爱玩扮家家成亲的游戏,陆泽深是一众孩子里最好看的,何皎皎每次盖着头上的红布,坐在那里等着陆泽深来牵她的手,有一次雨天路滑,陆泽深脚下一滑,连着小公主一同摔了下去,何皎皎的右手磕到旁边的石头上,流了很多血。孩子们吓得大哭,太医们匆匆赶来,陆泽深也吓坏了,直到晚上人群散去,才偷偷来找何皎皎。
时过境迁,儿时的事情已经记不大清,唯有这个伤疤,一直留在了她的手上。
但是男人哪有美食香,雪阵真是高估了什么世子在何皎皎眼中的地位。
在短暂的分神后,谈话的重心依旧回到了烧鸭子上。
“听说金樽楼最近来了位大厨,那烧鸭子去做的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何皎皎停下脚步,故意顿了顿,“哎,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说罢就要转身回宫。
“那……那即是如此,去见识一下也好,就一会哦。”雪阵忽然来了精神。
“这就对啦!”
何皎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搭着雪阵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向金樽楼走去。
“我要喝最贵的酒,吃最大的烧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