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双重生）》坠山海

15、恶意

　　“山下有官兵来了！”枫林寨的斥候冲进小院，朝着屋内几个姿态各异的人影唤道。

　　陆云景原本靠在椅背上养神，听到声音后习惯性揉了揉额角：“我猜也快了。”说罢，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扔给斥候，“关在后院那群人一人一颗，你们从后山走。”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三当家：“你确定要演黑衣头子？”

　　周黎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不想剃胡子，再说了，他还想再被你打一顿。”

　　整个枫林寨现在对陆云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上山占领小院那日，他一个人靠着一手银针封穴，放倒了所有驻扎在院子里的黑衣人，枫林寨众人不过是起了拦截黑衣人头子的作用。

　　问完想要的东西，那群黑衣人被蒙着眼换上土匪的衣服，老老实实关在了后院。

　　“那颗药能短暂激活他们的内力，够抵挡一阵子官兵又不被怀疑了。”陆云景看了看眼前重新布置过的场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出自容府，云州知府和他私交甚笃，想必看两眼就能发现。”

　　“你们走吧，我去和陛下透透底。”说完，大步朝着关押郑煜明的房间走去。

　　这几日在陆云景的关照下，郑煜明状况已经好了一些，脸色虽然苍白，但嘴唇已经褪去了深紫，虽然颜色还有些不正常，但迷魂散带来的影响已经弱化不少。

　　由于戒断迷魂散带来的影响，他整日里依旧昏昏欲睡，清醒的时间极少。

　　陆云景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躺在稻草之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迷糊皇帝。

　　前几日周黎说得不错，北疆来势汹汹，而武将生存空间被一再打压，根本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将才。

　　前一世，京城最终被北疆攻破，这个昏庸的皇帝丢下了所有人，被大内高手护送着逃离了皇城，那时尚在冷宫之中的秦若，为了不受北疆官兵折辱，于城破之时自尽，焚烧了整座冷宫，只留下一具焦黑的尸骨。

　　想到前世种种，他用力呼出一口气。

　　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让这个皇帝把龙椅交给原本应该坐的人。

　　“公子这话好生奇怪，女子不论服用什么避子汤药，对身体都会有损伤的！不如直接将药放在男子身上，倒是一劳永逸了。”陆云景脑子里骤然钻出辛佳的抱怨，从怀里掏出一颗走之前偷偷找她配的药丸。

　　“一劳永逸……”他喃喃低语道，想起秦若暖玉一般温暖的笑容，顾盼间眼尾撩动的春意，还有猎场那一夜，明明在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背。

　　陆云景眉尾扬起，淡淡笑开：“一同推到容家身上，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掰开郑煜明的嘴，将药丸丢了进去，随手按了几个穴道，药丸被沉睡的人缓缓咽下。

　　然后拍了拍手，脚步轻快地离开小屋，好似长久压抑在胸腔中的恨与痛苦，在此刻终于散去一丝。

　　秦若实在是有些累了，正靠着树身有些打瞌睡，辛佳却戳了戳她的胳膊。

　　“怎么了？”她声音低哑。

　　辛佳朝着某个方向挑了挑眉，一个和陆云景身形相似的小兵正猫着腰朝这边挪：“他来了。”

　　秦若仔细端详了那人，端端正正穿着骑兵铠甲，发丝全部束起，一张向来冷白的俊俏脸庞被染得黝黑，浓艳的五官弱化不少，加上做了些大众化的改动，显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接收到秦若的审视，那人眼中骤然爆发出星辰般的光亮，唇边扬起柔和的笑意，秦若一愣，正要说话，陈知府撩着长袍一路小跑到眼前。

　　“娘娘，臣派出的斥候发现那些人有了大规模的换岗，此刻正是上山的时机，娘娘可先在此等候，以免误伤。”陈知府说着，看了看风尘仆仆的秦若，面露忧色。

　　秦若读懂了他的目光，扬了扬怀中的匕首：“大人放心，本宫自有防身之物，此番调动的兵力珍贵，且我的婢女也有些粗浅功夫，大人留一人便好。”

　　陈知府的担忧稍微减弱些许，左右张望一会儿，指了个离得最近的大头兵：“荒郊野外，恐有狡诈的土匪突围而出，我留个壮点的保护娘娘。”

　　黑版陆云景闻言，恭恭敬敬朝着陈知府应了声是。

　　眼角扫过那张憨厚的脸，陈知府暗暗点头：保护人嘛，就要这种看起来一根筋的，很合理。

　　“已经安排好了。”待周围的人全部离开，陆云景扯了扯手腕的绑带，恢复了原有的灵动。

　　“可惜了，我们云景向来照不黑的好皮肤，此番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秦若眉眼弯弯地开着玩笑，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忙了一夜，过来靠一会儿。”

　　陆云景从善如流挨着她坐好，看着眼前这个离开宫廷和皇帝越久，越生机勃勃的女子，渐渐和前世那个人的影子重合，他忽而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是盲目守护她，而是带她走。

　　带她离开皇帝，带她离开宫廷，陪她做想做的任何事。

　　舌尖微凝，原本想说的话没了影子，这个念头却渐渐清晰。

　　心脏跳动越来越剧烈，陆云景从给皇帝喂下那颗药丸开始，飘动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收束点：他不愿若姐姐被那样的渣滓触碰，或者说，他梦中都希望那个人，能够是自己。

　　那些压抑着的涌动情愫，原来是思之如狂，是爱而不得，是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渊的恨与不甘。

　　血液在脑中奔涌，脸颊渐渐开始发热，他心中忽然无限感激给自己抹色粉的三当家，用同样黝黑的手指触了触脸皮，努力如常地回应着秦若的玩笑：“姐姐也觉得白一点更好看对不对？”

　　秦若笑眯眯点头。

　　陆云景作出一副失望的夸张样子来，却不得不抓紧相处的宝贵时间：“姐姐，等会儿陪着陈知府救下陛下，我就会脱离队伍带着枫林寨的人离开。”

　　“这么快吗？”秦若脱口而出，微微有些怔愣。

　　“姐姐应该给陈知府多少埋了点怀疑，到时候陛下震怒，你得引导着他们，将罪名扣死在容家。”说到这里，陆云景忽而顿住，看着秦若认真倾听的白净侧脸，语气有些迟疑，“姐姐会不会觉得我不择手段？”

　　秦若听见对方突然低下去的声音，像是闯了祸怕被丢下的小狗，心中莫名有些刺痛，正过脸来凝视着陆云景的漆黑的眼珠，一字一句：“人各有立场，这是你的任务，你将它完成得很好。”

　　朝阳在此时缓缓升起，一缕泛红的光芒穿过低矮的树丛，照到了陆云景的脸上，可他却不想闭眼。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她，素白的面孔呼吸可闻，陆云景瞳孔在强光刺激下缩小，悄悄扫过秦若沾了晨雾的睫羽，水润的唇。

　　他好不容易安定的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

　　这般呼吸纠缠的时刻，要他如何隐藏起不断滋生的爱与占有？

　　最终，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一时无话，朝阳不顾世间万物，攀爬的速度一如往常。

　　“姐姐，陛下中了迷魂散，想必南巡也无法继续了，待南巡队伍赶到，你们就会归京，陛下经过这件事应该会很信任你，你不用再害怕。”陆云景看着圆圆的太阳，“我或许得晚一些回去。”

　　秦若头微微垂着，正用手指一点点抠去绣花鞋上沾着的泥土：“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云景偏头看见后，自然而然接过了秦若手上的动作，指尖滚烫，动作却轻柔：“之前帮我的那群连州的小乞丐，我想安顿好他们。”他没有抬头，双手捧着秦若的脚，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姐姐说，若我感到迷茫，可以试着做救世者。”

　　秦若神思有些恍惚，脚尖被少年的手掌笼罩，对方明明没有用力，可她却难以行动，只定定看着那双黝黑的手掠过鞋面。

　　“山上有人发信号了，我们上去吧！”陆云景终于将浅绿的绣花鞋恢复原样，起身避开了秦若的目光，双手在身后攥成了拳，“一切只看现在了。”

　　逐渐变得刺眼的阳光被站立的陆云景遮住，秦若坐在地上丝毫未动，但眼前就像是骤然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对自己说：“你想要达成的目的，一切只看现在了。”

　　那个小小的弟弟，好像变成了自己可以依靠的人。

　　秦若眼眶有些温热，不同于十几岁才过继到府中的秦渊，总是隔了一层看不清的膜，也不同于一心社稷与忠诚的父亲，对自己的期望总离不开责任与承担。

　　她心中涌出一股无名的酸涩，却只呆呆眨了眨眼睛道：“好。”

　　.

　　“娘娘，这群黑衣人寡不敌众，已经被尽数解决了。”陈知府站在院门外，对着刚刚爬上山的秦若汇报最新情况。

　　秦若擦了擦额头的汗，细细喘着气：“快去找陛下！”

　　一行人在并不算小的院子中寻找起来。

　　“怎能、怎能将陛下放在这样的地方！”陈知府的惊叫声在后罩房响起，“快！快来人将陛下放到床榻上去！”

　　众人急急忙忙循着声音而去，将软塌塌的郑煜明背往小院的正屋。

　　秦若扶着辛佳的手跟在一侧，不时用细白的手掌去探郑煜明的额头，陆云景一脸憨厚，老老实实跟在秦若身边进了主屋。

　　一堆人手忙脚乱将人放在床榻上，辛佳趁乱贴在秦若身边，揉了揉郑煜明的几处穴道，床上那人立刻悠悠转醒。

　　“谁？”沙哑的声音好似没有力气一般。

　　秦若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随手将一直紧握的匕首扔在了床侧，扑在了郑煜明身边：“陛下，妾终于见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让郑煜明渐渐回神，他动了动眼珠：“贤妃？你终于、咳咳……终于来救朕了……”
　　陈知府满脸感怀地站在一旁，放弃了插嘴的想法。

　　此时，大开的窗边突然跳进来一个壮硕的人影，闪着寒光的剑立刻像是到了眼前，嘴里还喊着：“狗皇帝，此刻杀了我也算有转圜的机会！”

　　陈知府立在床头，离窗户老远，奔波整夜的双腿还隐隐有些发抖，只沙哑唤着：“护驾！来人！”

　　秦若正半跪在床边听郑煜明絮叨，听见黑衣人的呐喊，只来得及用身体护住郑煜明的要害。

　　这时，陆云景显示出了一个憨厚保镖的素养。

　　屋内窄小，长剑一时难以抽出，他迅速蹲身捡起秦若丢在一旁的匕首，堪堪挡住了黑衣人那柄长剑。

　　金属交错发出大力声响，短匕和长剑几个来回，黑衣人渐渐不敌，陆云景瞅准时机，匕首用力刺出，没入了黑衣人的胸膛。

　　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木地板上，秦若颤抖着抬头看了一眼，陆云景的脸被黑衣人掩住，瘦削的脸颊上沾了几滴血，但眸色温柔坚定，她悬着的心好似忽然获得了莫大的力量。

　　陈知府才从电光火石的搏斗之中缓过神，阻止了门外凌乱的脚步声，看着状况一个比一个差的妃子和皇帝，立刻对陆云景吩咐道：“拖出去吧，还在流血，脏了陛下和娘娘的眼。”

　　秦若脸上勾起一丝极淡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陆云景见状，垂头应是，扛着黑衣人离开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