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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讨厌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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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陶思桦终于站到了道德制高点,非得鄙夷蔑视羞辱祝庭安一番。脑子里准备好了一箩筐的刻薄言语,正在唇齿边做战斗准备。
冲锋的号角尚未响起——
“对不起。”
等等。
陶思桦毫无防备地僵住,嘴角的弧度忽然控制不住消失,卡在喉咙的话如利刺倒插。该怎么佯装无事发生。
祝庭安俯身与他对视,搭上扶手没有留出逃跑的余地。
那些过去的伤口忽然自我剖开,脆弱的模糊的破碎的,迟来的白月随洋流漂浮至此,细细舔舐。
“我不应该为你做决定。我承认,是我不想让你放弃,想让你一直跟着我。但我不能自以为是地霸占你,因为我心虚。我不想当一个无耻龌龊的人。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地爱我,或者恨我,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被极力克制的痛楚打碎了一贯冷静的眸色,墨黑一暗再暗,最终化为安全的宽慰。温柔修长的手指试探性地碰上陶思桦的脸颊。
“我很抱歉,七七,我一直不知道…我应该再信任你一些。”
陶思桦干涸的唇瓣微张,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扒下祝庭安的手,额头靠上坚实的臂膀,微微发抖。
“对不起,”祝庭安低声重复道,“你是想听这个吗,对不起,七七。”
一再迟来的歉意和歉意之下的暗潮击碎了陶思桦伪装的敌意,溃不成军。他想起祝庭安当初有多潇洒大度,也想起自己昂首阔步地离开,装作世界毫无变化,少了谁都一样。
度日如年的时间里,他放纵肆意地生活,却不知不觉地朝祝庭安靠拢。他自律、勤奋,那些一起生活过的痕迹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花花世界充满值得探索的一切,也让人飞速成长。不等长到祝庭安当时的年纪,陶思桦就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探索人心这方面,他远比祝庭安聪明。
此时,脸上水迹污渍全都擦在祝庭安衣袖上。
陶思桦骂他:“你好自私。”
“嗯,是我自私。”
“你就是个蠢货。”
“嗯没错,是我蠢。”
“你还想当我哥吗?”
“……”
陶思桦推开他站起身,定定地问:“你要爱我吗?”
祝庭安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讨厌你。“陶思桦绷着脸,眼睛红得像兔子。
祝庭安扬起嘴角,眸中阴冷的占有欲隐隐作祟:“你不想原谅我也没关系。你喊我哥,我一定在。如果你恨我,也很好。但是你,不能和别人在一起。”
“凭什么?这不公平,“陶思桦冷笑起来,“凭什么你说了算!”
他转身想逃离狭窄的驾驶舱,却被一把抓住衣领拎了回来。祝庭安的脸庞近在咫尺,捏住后颈的手硬了几分力气。
陶思桦被迫仰脸,温热的唇齿瞬间包裹过来,凶猛地舔舐掠夺,像是狩猎太久耐心耗尽、要将猎物生吞活剥了。有一瞬间他觉得祝庭安肯定很讨厌他,不然怎么凶巴巴地咬他的嘴唇、鼻子和脸颊。
那些被遗忘的寡淡的气息再次铺天盖地袭来,唇齿相依时交融,每一根神经都在细密颤抖。
陶思桦看见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悄然泛红,像被克制不住的占有欲狠狠刺了一下,临近欲.望的边缘。
“啪!”
陶思桦卯足了劲甩了一巴掌。祝庭安别过头去,抹掉唇角的血迹,眼神清醒克制。
掌心一阵麻疼,手指还遗留滚烫的温度,是生物素匮乏的表现。陶思桦怔了几秒,脑袋一片混乱,忽然福至心灵:“第三针稀释剂,你打过了吗?”
祝庭安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段时间很忙,忘记了。不再接触到生物素来源的情况下,两针也足够。”
“你是不想碰见我吧?就这么讨厌我?难怪……注射那天我等了那么久,都没遇见你。”陶思桦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谎言,冷冷笑过,离开了驾驶舱。
走出几步后,陶思桦蓦地停下,然后转身两步跨来,扑上去狠狠咬住那人的唇。他费了全部的力气,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撞过去,睫毛湿了一片。
好在祝庭安接住了他。
回应是席卷而来的海上风暴,带着压抑太久的急切的渴望。祝庭安扣住他的后颈,吻得猛烈而失控。
陶思桦急切地回应着,落入被放平的驾驶座位,呼吸深到整个人都被祝庭安卷入炽热的体温中,不加掩饰的牢牢地困在怀里。
舷窗外电闪雷呜,雨夜长暗,荒原颠倒,摇摇欲坠。
唇舌纠缠的力道重得点碎了世界,时间空间与过往重叠往复,在宇宙边缘崩塌重建。
纤长的手指抓住祝庭安的衣袖,从白泛红,渐渐失了力气。驾驶舱闷得呼吸不上来,直到回了休息室才稍稍好转。
祝庭安的房间里充满了熟悉的气息,从外到内温柔或暴戾地经过他,带来数不尽的颤栗和不再隐秘的期待。
浪潮起伏时思绪也变得恍惚,过往时日一帧一帧迅速倒退——
2500年12月底,陶思桦等在天狼九某机密实验室的走廊里,从大清早坐到快要下班也没有碰见祝庭安。
他想祝庭安大概真的很讨厌他,连稀释剂都不来打,死了也活该。
那个叫弗兰克·索罗科夫的半吊子医生路过,对着陶思桦的数据打呵欠:“我说,你打不打第三针都无所谓。你不会有事,那一点生物素影响不到你。除非你这辈子有机会碰到那种东西的真正来源,有可能会砰一下被诱发,倒也不会多难受了。”
“如果打了呢?”
“你的身体不会再记得生物素诱发的费洛蒙,也是好事。”
陶思桦转身就走。
他不要忘记爱上祝庭安的感觉。
他走着走着,时间开始奔跑。
2502年9月,飞廉星采玉城大剧院后台,陶思桦捧着不小心弄破的海姆斯玩偶,笨手笨脚急得缝不对线。
他慌忙送到精挑细选的裁缝店,被巨大的金额吓了一跳,结账前却被拦住,裁缝翻出藏在海姆斯内侧的监控装置,问他要不要报警。
……报警?
陶思桦呆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味儿,又哭又笑的,抹掉眼泪对着空气骂一句傻呗。
他又独自走在狭长或宽阔的道路,昼夜交替时紧紧抱住柔软的海姆斯。再抬头时,实验室的白色走廊变成了他在朝闻城重金租下的公寓。
窗帘紧闭,新闻播报于2505年6月10日,军部一级调查官祝庭安在一周前被革职流放至K19。
一屋暗灯照见整面墙上密密麻麻的信息,新闻剪贴、人物剪影,箭头指向又画叉,仿佛某个不能为人所知的大计划。
而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演算了一遍又一遍。
……
往事历历在目,海神星的月色和潮水也涌到了今夜的荒原,洗去尘埃伪装,留下清晰的昨日。
黎明将至时,雨停了。陶思桦脸上的泪渍也干了,再哭不出来半个音。
发热的空气经过脊骨,他下意识抖了一下,听见祝庭安沙哑的嗓音骂他“小骗子”,好像又说“明明一点经验都没有”。他伸出手,想抱住对方讨一个安抚的亲吻。
爱是痛吗,那也很好。
至少他不会失去祝庭安,他也不会死。
……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
陶思桦一个翻身用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裹成一只圆滚滚的海姆斯,不肯吭声。难得一见的羞耻心迟迟作祟,懊悔不已。
身旁的床沿一陷。
“出来喝水。”
陶思桦迟迟不动,和外面的坏人抢被子。喝什么水……折腾一晚上,中途被哄着喝过几次水,到现在一说话就哑。
拉扯未果,陶思桦气呼呼地踹人,被一把摁住膝盖。熟悉的姿势让人又瞬间回到了几个小时之前。
僵持一会儿后,一只细长的手伸出温暖的窝,抓住杯子挪回去。
陶思桦抱着水杯咕噜几口,冒出被子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吸吸鼻子才开口:“你,是治好了?”
祝庭安疑惑道:“治什么?”
陶思桦的眼睛往下瞟,再往上:“你不养胃啊?”
空气一片寂静,陶思桦眨眨眼,尴尬地咧开嘴:“还以为你是有什么障碍……哎痛痛痛!”
祝庭安狠狠掐住他的脸颊,意味深长:“你昨晚不知道吗?没爽到?”
陶思桦脸颊一鼓,作势张嘴咬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耳朵尖烧红,缩回被子里。声音被闷住:“反正我不会原谅你的!”
“嗯,别原谅了,恨死我算了。”祝庭安听上去心情很好,不用看都知道笑弯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隔着被子揉了揉陶思桦的脑袋。像开启了某个灵巧的机关,换来了钻出被窝的栗子脑袋。
“干嘛?”没好气的嗓音哑起来可怜巴巴的。
祝庭安俯身在他头顶狠狠亲了一口,又揉了一下子:“舰长,接下来去哪儿?你说,我跟你走。”
“睡一觉而已你就跟我走啊,这么不值钱?”陶思桦撇撇嘴。
祝庭安凑近了,上看下看:“流放犯能赚一点悬赏金,价钱还不错。倒是你,到底在哪儿学的这一套?”
陶思桦也不怂,当机立断打闹起来。偶尔占上风时想咬住祝庭安的手臂,忽然瞧见前两天那道未痊愈的伤口,决定大度一次,钻出舌尖轻轻碰了一下。
“你确定要和我走吗?”陶思桦问得很慢。
“嗯。”
“我是骗子也没关系吗?”
陶思桦怕他不信,真诚坦率地补充道:“我真是个骗子!”
祝庭安的呼吸亲过陶思桦的睫毛,咬牙切齿:“我倒希望你真的是个小骗子,这样你才不会太难过。”
……说的跟真的似的。陶思桦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心里却控制不住地生出愧疚。
门口两只胖乎乎的海姆斯耳朵缠在一起,充满好奇地打量室内,被祝庭安警告似的瞥了一眼,立刻灰溜溜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