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后悔吗 ...


  •   遥远的情绪在此刻反刍,脑神经的某一部分仍隐隐作痛。
      深长的呼吸能缓解胸腔的酸胀,但抑制不住逐渐翻涌的回忆。

      陶思桦拉下帽子遮住眼睛,抓住座椅扶手的手指紧得泛起青筋。

      祝庭安在副驾驶位坐下,好像和他闲聊家常,当作没看见正徘徊于失控边缘的眼睛。

      “今年我和家人在飞廉星过年,”祝庭安的目光从他脸上撤开,望进长夜冷雨,“去看你演出的时候,远远的觉得你比去年还瘦。我妈却说,比你在N90的时候看起来精神很多。可我都没有见到你。”

      平静的嗓音仿佛一只手,穿过胸腔探入身体,精准地捏住怦怦跳动的心脏。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祝庭安自嘲般地笑笑,近乎叹息:“七七,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很好。所以,你不要难过。”

      陶思桦动动嘴唇,想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难过,想说当然了老子在哪儿都能过得好。

      他侧着脑袋,在看见祝庭安的时候,一切精心嘲讽的话语都化为乌有。他明明勾着唇,怎么眉心绷紧,注视屏幕的眼睛比夜色冷寂。好像非常难过的人是他。

      ……都是装的吧。

      “把我交出去吧。“祝庭安说。

      陶思桦扯掉兜帽,脚尖踢上操作台下方藏匿的大白玩偶:“什么?”

      “你来K19找我是叛逃行为,会被列入重点通缉名单。轻则八年监狱,重则流放。”祝庭安的食指划过全息屏,巡航舰的方向早己偏离设定坐标。

      “你想多了,我本来就是要把你交出去,”陶思桦轻轻吸气,也不看他,“而且你不用瞎操心。有人保我。”

      “谁?”
      陶思桦撇撇嘴:“我要结婚了。”

      身旁的呼吸忽然消失了几秒。
      陶思桦眨眨眼睛,继续说:“比你帅比你有钱,身体也比你好。也就是比你老一点,反正你也很老了。”

      “吴秉真?”祝庭安的笑意变得危险而轻蔑。

      陶思桦也不否认:“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难不成为了你就不回家啦?对啊我就是爱上了一个人,什么都好,温柔可靠——”

      “别说了。”

      陶思桦挺着倔强的脸,偏要说:“无论多远,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来看望我,陪我说话,给我带我喜欢吃的玩的。他亲我的时候也很温柔……唔唔你干什么!”

      捂住半张脸的手掌宽阔有力,鼻尖都是梦中萦回的气息。他呼吸急促,狠狠一口咬上去。祝庭安没躲没动,由他咬着。
      “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陶思桦一瞬间又回到被居高临下审问的姿态,委屈涌上来时牙齿一点没收力。他听见祝庭安闷哼一声,下一秒怒不可遏:“越老的东西越危险,陶思桦你是蠢吗,要上赶着讨好人渣!”

      陶思桦的牙齿上有淡淡的铁锈味儿。他咧开嘴角,反问道:“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好坏,谁对我好我还不知道吗?”

      掐在下颌的手忽然松开,露出浅浅红印。拇指抚过那一小片皮肤,轻柔如疼惜。祝庭安似乎冷静下来:“总之,吴秉真不行。他是联盟的叛徒,K19有他背叛人类的罪证。他虐待玩弄过的人命不止实验室那些。”

      “是只有他不行,还是谁都不行?”
      陶思桦仰起的视线纯澈如池中春水,下一秒又冷笑起来:“关你什么事,我怕死吗,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在感受到被极力遏制的怒意时,陶思桦抓住祝庭安的手摁在自己胸口,再次质问道: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家人同事老板观众,每一个位置都有人啦。你想当哪一部分?这里吗?”

      跳跃的心脏隔着一层薄皮冒热气。

      陶思桦又抓着他的手挪到胃部,盯着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还是这里?”

      祝庭安被他死死拽着不放,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只要祝庭安点头,他就敢划开身体取出相应的器官,血肉模糊地捧给他。
      “陶思桦。”

      “哥。”

      “哥哥。”
      陶思桦仰着天真神色,固执地激怒他,直到如愿看清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里突起的血管,忽然得意地笑起来。

      他笑得急,猛地呛了一下,弯下腰去。脚边传来一声清晰的机械音,像是开启了什么东西。

      他慢慢捞出那只海姆斯玩偶,光滑雪白的躯体胖作一团,其实和真正的海姆斯大有出入。玩偶被棉絮充满,反复揉了两遍才终于找到了出声的位置。

      他看向祝庭安,当面拿出小方块,手腕一转,匕首划开了玩偶后背缝合的部分。顺着柔软的棉花层往上,海姆斯的左眼后方连着一个拇指宽的黑色圆片。

      “窃听器?还是摄像头?”陶思桦没有暴力拆卸,将玩偶转向正面,黑漆漆的圆点对准自己的脸,好奇地凑近,“你也听到了吧,它刚才开了。语音识别么,我刚才说什么了,哥哥?”

      轻巧的“咔擦”应声响起。

      “语音识别的监控装置。”祝庭安的语速偏快,陶思桦捕捉到了那一丝古怪。
      他扬扬嘴角,既不惊讶也不奇怪:“对我这么感兴趣还设置识别词开启设备啊?祝庭安,你是个自恋狂吗?”

      祝庭安靠坐着操纵台,面对陶思桦极其平静的质疑,被当场戳破的一丝僵硬在眼底转瞬即逝,冷淡之下无意再掩。
      他的嘴角缓慢地勾起一线薄笑,指节在扶手上轻敲半拍,像是在忍耐什么,又像是在邀陶思桦继续揭开某种隐秘的渴意。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陶思桦的情景。
      少年自来熟的伪装、老成的做派、骗子的外表都无法掩饰仍然珍贵生动的真心。在海神星每一个夜晚柔软地捧到他面前,为每一次亲吻激动得发抖。

      他依稀看见陶思桦身后的影子,他的压力他的不甘他的担忧难过,不同于那些人心复杂诡谲的案件中灰黑色的地带,都是鲜活的能压下印子的。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瞬间,变成了他理想世界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极力想当一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人在年轻时都想很快长大,好像装着装着就是了。

      他骄傲自满,把陶思桦划进领地的同时也当成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错误地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在陶香龄质问他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

      实验室天然与外界分隔,受到生物素匮乏影响的少年只能将他视为唯一的解药。陶思桦没有选择。他有。
      第二针实验注射剂被秘密替换,他无法共情那些痛苦,反而陷入道德的桎梏。反复拉扯,不够低劣,又不够绝情。

      他希望陶思桦当一个诚实的人。
      因为这是他首先失去的品质。

      陶香龄骂他“不要脸”、“人渣”、“只会欺负没有思辨能力的孩子”时,他丝毫没有辩解过。
      是他越界的,是他在实验中有了私心,也是他纵容了本不该发生的事。
      他答应陶香龄,只当陶思桦的家人。或许也是为了弥补心底的愧疚。

      伽马实验室一案潦草收尾,联盟内部分裂成几方,口沫横飞的骂战掩盖了冰山一角。此后人人自危,连同僚故交也绝不可信。
      唯一确定的是,当年他误食的生物素样本一定是某一方刻意为之。要借机处理掉他的那一方,还是建议他借此去海神星一探究竟的一方?

      作为军部调查官,他唯一的忠诚只对没有实体的军部意志。无数双眼睛在明处或暗处,企图将他拉入阵营,或是借由意外事故处理干净。

      他不能罔顾危险把陶思桦和自己绑在一起。绝对不行。
      ——倘若哪一天他出了意外,父母会痛哭流涕、悲伤欲绝,而陶思桦……只要去墓前给他捎一束花就够了,不必太伤心。
      他见过陶思桦伤心的模样,那样的时刻越少越好。

      他以为自己送上了最诚挚最无私的祝福。
      希望陶思桦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勇敢无畏,自由自在。希望陶思桦走过属于他的道路,跌倒时也有爬起来的能力。希望陶思桦有很多朋友、被很多人爱,不再孤独。

      他当然会保护他。
      ——只在陶思桦需要的时候。如果他对着海姆斯玩偶会想起自己,会在梦中喊一声“哥哥”,那么他会听见的。

      然而时至今日,那只声控装置才第一次启动。
      陶思桦没有想念他,也不需要他。

      回想过往,他的所作所为都无比低劣。不过是藉由一个半大少年去验证所谓“理想”,又自以为是的丢开他不管。殊不知人的一生时间有限,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后悔吗?
      值得吗?

      巡航舰游荡在K19的荒原,今夜急风冷雨,不见归途。
      他们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里,非要剖开自己的全部,才能取得彼此信任。

      海神星的海与月,树与雪,也穿过时间被流放至这辽阔无际的宇宙边缘。

      陶思桦陷在椅子里仰头看他,像许多年前那样,笑得天真无邪,声音却冷静得近乎嘲讽:“祝庭安,你知道这样很变态吗?”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