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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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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旧事】
杨鸣又陆续问了那名册中其他人的底细,一番比较下来不得不承认南越人的嫌疑最大:他出身南越,投奔大夏后成了一名普通军卒,自小精通的蛊术使得他在两军僵持之际发挥了重要作用。中蛊的大夏军卒仰仗他,身为主帅的巩晓彬器重他,不过半年,他便成了巩晓彬的亲卫。亲卫不同于普通军卒,出身行伍的亲卫更等同于死士,这是一份可以交托后背的信任,所以孙杰会选中他来作为定远候府的府兵并不奇怪。
互通情况后两人没有再做耽误,卢伟习惯日夜不分的办差,于是径直回了大理寺,杨鸣则回了自己府邸稍作歇息——他以往也爱和卢伟一样夜以继日地待在办差大院,后来累倒了两回,被蒋兴权训得狠了。
都官三品及以上可御赐府邸,杨鸣这套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是前朝的公主府,却是刚入仕时那年便赐下的。
大夏入朝为官的渠道一分为二,要么科考,要么举荐,二者明面儿上并不区分寒门与世家。蒋兴权乃三朝帝师,如今并不入朝,只统辖鸿蒙阁,平日里专管督促皇帝与申斥朝臣,鸿蒙阁本身并不具有推举贤才的权力,但兼任太师的蒋兴权却可直接向皇帝举荐贤才。他的门生众多,平日里却并不结党,为安皇帝的心,譬如卢伟吴乃群这般的,皆是一入仕便剔出师门,对外不得宣称自己出师蒋门;杨鸣是个例外,他十五岁便入朝,成了大夏迄今入朝时年纪最小的都官,如今依旧挂在蒋兴权门下,除承胤帝之外,他是蒋兴权明面儿上唯一的门生。
他入仕那年受到的非议不小,尽管只任了太常寺一个七品的奉事,承胤帝仍然十分看好他,这座府邸赐下时,他出任从五品的监察御史巡察中原七府,是个不小的肥差,几乎成了半个朝堂的公敌。
公主府内外奢靡,杨鸣并不睡在主卧,而是拣了一间向阳的客房,朝着东边儿,休沐或旬假时他能从黎明赖到正午不起床。
却说到另一头,卢伟回了大理寺,将杨鸣二审时的那几分述状交给了吴乃群。
述状上字迹清楚,吴乃群却越看越皱眉头,卢伟心里一凉,站在一旁低声试探,“师哥,有什么问题吗?”
“杨鸣审的?”
“是啊。”
“他一个人?”
“是。”卢伟越发不安,急忙解释,“我没有躲懒,我去了城外的军营,先前那份名册……”
“我知道。”吴乃群摆了摆手,将述状卷好随意丢在了桌边,“有何发现?”
卢伟将从徐长锁那里打探到的消息与自己的怀疑一一交代了,吴乃群全程只静静听着,只在末了时才问,“关于这个南越人,你有何看法?”
“圣上的意思是……”
“我是在问你,你自己。”
卢伟想了想,如实说道:“于公,这个人是最适合填进这案子中将定远侯换出来的人,大夏可以辜负一个南越人,但这一战不能少了定远侯,平定四方,是大夏历任帝王的夙愿,也是边境百姓的期盼。”
“这一战之后呢?”吴乃群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一战过后,四方平定,定远侯该何去何从?”
“我不知道。师哥,我说真的,我天资愚钝,只看得到眼前的利,我进大理寺,为的就是一个天下太平,我不懂帝王权术,也没有什么高远的抱负。一年前太师曾说过,这最后一战只要胜了,大夏往后二十年的太平便稳妥了。”
话音落下,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久到卢伟有些站不住时,吴乃群才轻声说,“那便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三司会审之前给我一个准信儿,我保你。”
月上中天,杨鸣仍没什么睡意,他枕着胳膊仔细捋着那些线索,不多时又觉得乏味。想到那几张述状,他有些心虚,审是他自去审的,纸上的内容却是他伙同巩晓彬一并编造出来的——也不能说是编造,都是些于案件无关的事,真真假假糅合在一起凑合着,呈到吴乃群面前就当个乐子给他看了。
杨鸣知道这人跟师哥有点儿“陈怨”,但没想到他能“坏心眼儿”到这地步:“歧南五州,肃州的流寇最多,我们五军一面打外敌一面还要分心收拾自己人。”
“肃州的流寇很多吗?”杨鸣那时煞是认真地望着他,几乎要准备给圣上递折子了。
那人面不改色继续瞎编:“简直多如羊毛。”
杨鸣琢磨得出神,那人又说,“青州每户人家都养六百只羊,我们还得分人去帮他们牧羊。”
杨鸣惊呆了,“六百只?”
他只知道邙北有大草原,大草原上时常有成群成群的牛羊迁徙来迁徙去。
“是啊,缅州人出门都骑大象,大象你见过么?”
杨鸣愣愣点头,“见过的,缅州每年都往霸都送两头象。”
“两头?那根本不算什么。”那人又说,“缅州境内的象都是成群的,缅州人吃饭用的碗筷都是象牙雕磨成的。”
“不……不可能吧,象牙,那不是御用之物么?而且,我听说缅州人吃饭都用手的。”
巩晓彬不以为意,“听来的东西又怎么能尽信呢?说这话的人一定没什么见识,我和你打赌,他压根没去过缅州。”
杨鸣不敢和他赌,因为承胤帝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霸都城外的军营。
但定远侯是个有趣的人。
杨鸣翻了个身,没一会儿便开始打哈欠。
吴乃群入仕之前曾出去游历过,他到过歧南五州,在那里和年仅十四岁的定远侯打了第一架,自此结下梁子,后来做了都官,又在困春楼和定远侯打了第二架,除了当时在场的人,再没有旁人知道他们争斗的缘由,杨鸣也只知道他们彼此间不对付。如今他惯不是个爱打听别人私事的人,差点儿被巩晓彬牵着鼻子溜圈儿的遭遇倒是激起了他的几分好奇心,可那几分好奇心并没有强烈到足以催促着他去找吴乃群问个清楚。
每个人心中都埋着些旧事,有人埋得深,有人埋得浅,有些事大可以摆出来当做笑谈,有些事却如久不能自愈的伤口万万不可触碰,杨鸣自己也埋了些事在心中,那是十二年前无意插的一枝柳,只等春风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