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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太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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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太师】
杨鸣一进鸿蒙阁,先是同当值的几位阁臣见礼寒暄,而后才绕到了内室去见蒋兴权。
蒋兴权平日里并不轻易见朝堂重臣,连太子那里他也只偶尔去看看,饶是承胤帝想见他也得提前一刻差人来问问。内室门前并未守着人,杨鸣将顺手折来的枫枝插进后领,兀自推开了门。
“雀舌?”杨鸣歪了歪头,面儿上是一副机警的神情。
“错了。”蒋兴权抬头望他一样,淡淡纠正道:“是雁荡龙湫。”
蒋兴权虽位高权重,可日常起居上却并不奢侈,他在霸都中的府邸甚至还不如杨鸣所居的公主府大,不过他酷爱收藏茶叶,尤其是老茶旧茶,那些因朝代更迭天灾人祸而绝迹的茶叶他最是珍爱,可他并不似寻常文人雅士那般有意使自己精通茶道,也不会张口闭口将酸诗挂在嘴边,他请人品茶,大多只是聊聊这茶叶的由来。
杨鸣不爱听夫子们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但独爱听他漫不经心地讲那瓶瓶罐罐中的故事。
“哦,哪儿淘来的?”杨鸣虚虚行了一礼,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
“圣上送来的,”蒋兴权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就这么一点儿。”
“可真小气。”杨鸣望着面前的棋盘,又道,“分我一些。”
蒋兴权佯装发怒,瞪着眼睛,“找你师哥要去!”
“师哥也有份儿?哦,是了,圣上忙着讨好他呢,您有的,但凡不是孤品,师哥也一定会有,那这便好办了,我差卢伟夜里去讨,他对着师哥脸皮可厚着呢,师哥也疼他……”
蒋兴权听着他嘟哝,不由好笑,“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哪有什么坏主意?”杨鸣指了指外头儿大亮的天,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这脑袋瓜里全是利国利民的妙计。”
“得了吧,如实交代,回去时我分你一些普洱。”
杨鸣不假思索摇了摇头,“不要那玩意儿,寡淡得很。”
“我这是当季的普洱,你莫要胡诌。”蒋兴权被他噎着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不对,你向来不喜茶,顶多在我这里喝两口,去了别人府上都是做假把戏,圣上也不拿茶灌你,你何时喝过普洱,又怎会知道它味道如何?”
杨鸣试着落下一子,“放心吧,这御贡的当季普洱都在您这儿了,一片都没少,别人府上都没有的,圣上那里我也没见过。”
被戳破了心思,蒋兴权也不肯将这个话题放过去,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喜欢这小子了,和这小子有关的一切他都觉着有趣。
“那你为何说普洱寡淡?”
“我听别人说的。”
蒋兴权脸一板,大有要将这个“别人”挖出来当面对质,“扯淡!”
“好好好,我扯淡我扯淡,该您了。”
蒋兴权随意压了一粒黑子到棋盘上,又问,“谁与你说的?这人喝过普洱么?当季的普洱长什么样儿他知晓么?”
杨鸣想了想,“约莫是喝过的,约莫也是知晓的。”
只一刹那,蒋兴权脑中便闪过了几个念头:内务府有人手脚不干净、朝中有人将手伸到了御贡之物上、有人妄图越过他这把老骨头对大夏皇室不敬……
他严肃地皱了眉头,杨鸣心道完了,急忙解释道:“定远侯同我说的。”
不管是哪一季的普洱,宫中只收歧南云州产的普洱,巩晓彬在南境边打边守待了十二年,自然是见过也喝过当地出名的普洱茶的。
蒋兴权甚至觉得以这人的性子可能每年都要扣押了一大半的产量——如果他好这口的话。
他对那小子的印象非常不好,又好些年没见面了,这么一想,脸色更不好看了。
“该您了。”杨鸣又催。
蒋兴权一腔好心情全然被远在明狱尚不知情的定远侯给搅了个稀碎,“该什么该!你瞧瞧你这下的是什么?你这臭棋篓子!怎么教都不会!”
杨鸣被骂得一头雾水,还觉得十分委屈,“这才走了几手,往常都是下满半面棋盘您才骂的……”
蒋兴权瞧着那耷拉的眼角,有些后悔,只得转了话头:“他怎会和你说这些?”
“哦,圣上不是启了三司会审么?我去审了他两回,实在没什么可审的了,便同他聊了聊歧南五州的风土人情。”说到这里,杨鸣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不过您放心,没有耽误正事。”
正事不正事的蒋兴权并不关心,他如今已习惯了将自己置于局外,不过到底是过于同那小子有过交集的,于是又耐着性子问,“你觉着他这人如何?”
杨鸣什么都敢跟蒋兴权讲,从卢伟陪同的一审到他独自去的二审都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末了,又总结道,“他知道无论如何圣上都会将他放出来的,他一点儿都不忧心。”
“不说这个案子,你光说说他这个人。”
杨鸣又想了想,道:“他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如何不一样?”
“我以为他要么同纪尚书一样沉稳寡言,要么似鞠将军一般平易近人,他好像两种品性都占一些,又占得不怎么多,他是个很复杂的人。”
蒋兴权乐得听他认真说话,又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长大了。”杨鸣轻声说。
听到这句,蒋兴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比他还小五岁,怎会有如此感慨?”
“因为我也长大了,”杨鸣闷闷道,“他不记得我了。”
“不过是匆匆一面罢了,他那般的性子,昨日事今天便会忘的,不记得才是对的,他若是记得,若是一回都便找你相认,两条腿早就被我给打断了。”
杨鸣哑然失笑,“这又是为何?记性好些又不是他的错。”
“怎地不是?我相看过太多人,这小子脾气桀骜不服管,为人做事自有一套章法,况且他一看便不是那般长情之人,所以他若是来找你相认,多半是别有居心的。”
杨鸣抬手搅乱了黑白棋子,“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反正我也快忘了,与人相交么,总逃不过一个缘起缘灭。”
蒋兴权拍开他不安分的手,自己收拾起棋子,又道,“不过他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也不是假的,他这般盖天的功勋,薄情些反倒是好事,如今帝王之志势不可挡,他若是长情之人,总防不住自己的软肋被拿捏去,届时场面便不太好看了。”
帝王之术他教了大夏三代天子,可出于私心,他并不想让杨鸣沾染这些,不得不提点时也只一掠而过,他这小徒弟的脑子是好使的,可就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