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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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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承晚正盯着眼前做好的策划案愣神时,手机上的抢票软件却已经第三次显示购票失败。
他现在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职员,朝九晚五,稳定单调。生活早已在堆砌的年岁间,泛不起波澜。
在茶水间冲咖啡的间隙,一位平时有些交际的同事和他搭上了话。
同事一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则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眯笑着双眼问道:“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
方承晚借着端咖啡的姿势把身子偏了一些,语气不知咸淡: “忙着搬家呢。”
“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啊?”他看了方承晩一眼语气又软了点儿,“其他人也去。”
方承晩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这周五过完,他就要离职前往另一个城市了。
在警局等待做笔录的间隙,他的耳边仍然回响着同事被抓之前难以休止的漫骂,好心的女警在他进入询问室前细心的叮咛,让他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当然,是在他看清面前负责问询的人之前。
那是江城最冷的一个冬天,也是方承晩回许家的第一年,是个丧年。
许家太太乳腺癌去世,身为私生子的他终于得了条件被从乡下接回。倒也不用什么名义,就只说是个亲戚遗留下的可怜种,接来陪远远上学。
而他十二岁之前一直和母亲住在外公外婆留下的老宅中,守着中药铺度日。
周边人对相依为命母子俩难有好脸色,他们在背后念叨母亲是勾引已婚人士的贱胚子。又总当面笑着调侃不要像她好不容易考出大学又被搞大了肚子灰溜溜地跑回来。
母亲却不恼怒,平日里仍是自在和善的待人接物。独自带着他艰难过活的日子也尽力未让他受过任何伤害和委屈。
只是夜里起时也会听到母亲房里传来极低的啜泣,但也只一会儿,短暂的仿佛她的一生。
局里人手紧缺,上头说派人说了俩月也没个着落,许之远也只好临时兼做起了笔录工作。
说实话,几年的民警工作早已经让他变得成熟,稳重难惊。只是翻着手上同事出警带回的案件报告,心里还是忍不住气得直骂娘。
才过了年关不久,门外偶尔的交谈声在闷热的空调风下还余着一些热闹,而两人之间的气氛仿若陌生,冷肃间竖起了一道高墙。
“他之前有没有骚扰过你?”许之远仍然例行公事般查问着。
“是发过一些短信,但我没回过。”方承晩不想替那个人渣遮掩,但也不想夸大事实。抬头看了眼对面,半阴影的光照常落下,许之远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笔尖狠戳着连破了几页报告。
……
许之远合上了记录本,预告问询的结束。方承晩不由得松了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得到了短暂的舒缓。
许之远黑着脸,刚张开嘴想再说些什么,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打破了这对于方承晩来说有些尴尬的局面。
“许队,快出来支援大刘!”刚实习的女警急切地喊人。两个刚因斗殴进来的酒鬼又在局里闹起来了,还误伤了一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家暴男。
许之远动作很快,站起来时,身高稳稳压了一米八多的方承晩半头。
方承晩的确已经想像不出许之远少年时期那副削瘦病弱的模样了,本以为他会依照少年时的梦想成为学术界尖端的物理学家,没想到竟做了自己曾梦想着的警察。
更难预料的是时过境迁,再见时已没了当初预感的触动。
刚走出警局,方承晚正想伸手拦输出租,一辆黑色的宝马就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摇下来,许之远望了他一眼,语气也不再是例行公事的严肃:“外面冷,我送你回家。”
路灯的光散在四周,方承晩抬眼看他,脸颊处多了块淤伤。
车里的暖气很足,方承晩选择坐在后座,淡定却不平静。看着前置镜里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迫使他又想起第一次见许之远的情景。
那天他正蹲在院子里边落泪边收拾着母亲的遗物。村里的人联系了警察,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天他就要被送到县里的儿童福利院了。
正伤感时,门外突然探出一个看起来比他年纪稍长的文弱少年,对着他温语轻声地问: “你就是方小姐的儿子吗?”
他放下手中的活愣了神,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自己的母亲,同样这也是母亲病逝后唯一一个来探望的。
少年似乎不习惯乡下这尘土满天的地界,掩着口鼻咳嗽了几下,但还是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说出那句他以前在梦里最常听见的话:
“我是许之远,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车停在楼下,车内静得只剩俩人的呼吸声。
方承晩开口 :“警官,谢谢你送我回来。”
许之远没有应答,兀自下了车,熟练地点上一支烟在寒风中排解着内心的燥动难熬。直到方承晩的身影既将隐于黑暗,他才终于开口:
“就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方承晚沉默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哑着嗓子没有拒绝。
他租住在一处老小区的三楼,没有电梯,声控灯发出的暖光在俩人之中隔出一道阴影,看着许之远的背影,方承晚不由得有些恍惚。
第一次,他就是这样跟在许之远的身后进了许宅。
那时的许家做药品生意,凭着惊人的先机在大疫横行的时候赚得志得意满,从籍籍无名发展到行业龙头只用了不过五年。
他那时尚且年幼但并无懵懂,没了母亲的庇护,以为往后迎着自己的只能是寄人篱下、唯己可依。却没想到会被许先生以法定程序收养,处处得了和许之远一般的关爱。
只不过命运的馈赠背后,早已明码标价。暗处的萤火浮动,也能让人在光明处迷失方向。
他那时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和慈爱的许先生就是自已的亲生父亲。
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侵犯后报警无果,最后无法做手术才选择生下了自己这个让她屈辱半生的孩子。
更加无法预料他和许之远的关系会在长久的发展下变质,最后竟会走到那样难以收场的地步。
暖气在一周之前就停了,冷风从半开的窗户处匆匆灌入,不留情面。
这地方说成冰库也不为过!许之远看着方承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底那股子难以言喻的煎熬不知不觉已经挖得更深了。
方承晩倒是真没什么在意的,独自在国外的几年,陈旧的公寓断水断电是常态,冬天没钱交暖气费的时候,多穿几件衣服也不是不能睡。
而这个房子还有三天到期,方承晩检查了房子内所有的基础设施都保持是完好状态。又花了一天时间里里外外收拾个干净,这才从房东嘴里抠出了租房压金。至于行李,单一个登山包就能全然容纳了。
方承晩去厨房泡了热茶,又把房间里的小太阳摆了出来。冷夜里呼出的寒气,才开始在逐渐温暖的空间里蒸腾,静默地化成彼此脸上那一道道湿雾。
“你要离开了吗?”许之远手上捧着热茶,发问时身子却有些止不住地发抖。
“嗯,这周六的火车。”方承晩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低下头时,又默默地将小太阳的旋钮转到了底。
“去旅行?还是工作…”
还会回来吗?
许之远最终还是没有问,经年已过,他已没有勇气再问。
许之远走后,灯光熄灭。
方承晩独自在沙发上坐着,冷望桌上那半杯早已冰却的茶水,月光影绰间又被勾起了思绪。
其实,前些日子他就遇到了许之远,
在行人稀疏的光华路,他穿着肃严的正装站在路灯下面容阴郁的抽着烟,这和方承晩记忆中的他并不相同。
方承晩也在近似窥探的状态下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车子开了一百多公里,到了那座已经被旅人们荒弃了的海岛。天是微微亮的,初升的太阳被乌云遮住大半,只露出半截不明情况的脸。
下车后,他们沿着环形公路惯例似地一起散步。
方承晩身上裹着许之远带有淡淡清茶味的黑色大衣,接近剌骨的寒风将他们之间割裂出一条无形的缝隙。
他望着不远处那忽明忽暗蓝灰浮动的海浪,此时神情是如若隔世间的恍惚。
“我为什么要活下来?”他认为许之远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许之远看着他,眼神带着悲鸣,那是一种刚刚学会迎风起飞,便被折断翅膀的幼鸟的悲。
“不为什么,也许活着本身就是答案。”
许之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接着又扭开了面对着方承晩的视线,于心不忍似的又接着辩明:“你知道的,或许我并不在乎。”
“别说了,求你。”这是方承晩给他留的最后一句话。
年少的爱恋总是难有结局,从前他只觉得落寞、不公、可惜,难以放下又不能回头。
总想着也许当初的哪一步没有那样去做,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此时此刻他才猛然发觉,原来这才是上天安排的,专属于他们的好结局。
第二天清晨,乌云散去时,阳光透过玻璃折照出的暖光静静地滑过方承晩的脸。
那对戒指被放在了客厅的那方小桌没有带走。
他的无名指上,久痕已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