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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漓山夜雨【二】 ...

  •   林遮做了个梦。

      她见到了十几年未见的母亲,文露。

      “言言累了吗?”文露穿着工装外套,依旧是林遮记忆里常常打扮的样子,不过梦里的文露穿的还有些特别,林遮注意到衣服的领口位置有一个铜铸的铭牌,上面刻了“NX8725”几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林遮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记忆某个被遗落的片段,如今在梦中又闪现了。

      见女儿不吭声,文露又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是不是中暑了。”

      林遮回过神,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水洼,映出一张幼童脸,八九岁的模样。“没事。”林遮顿了顿,又抬头仔细打量文露,还是那个文露,齐肩发,眉眼此时带了几分愁绪,文露给她递来了水壶,示意林遮喝一点。

      “我们到前面歇歇再走吧。”

      “好。”林遮牵住文露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处有几处薄茧,手心带了点凉意。两人沉默地在老林里走着,林遮印象里很少有文露带她出门的记忆,大多数时候文露的工作都很繁忙,出差是常态,偶有远方寄回只言片语的关心。

      这感觉倒也很新奇。

      “到了。”文露停了下来。

      林遮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林影晃动间出现了一栋楼,看上去约摸七八米高,二层楼。这又是哪儿?林遮看着文露拾步进了小院,院门没锁,院里荒芜一片,只爬山虎顺着墙一路蜿蜒而上,墙体缝隙间露出了一点斑斓的红色。

      “妈?”林遮喊了一声。

      文露却未再应答,自顾自地顺着一楼的长廊往里走,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林遮见文露走远,满腹疑问只好吞下,默默跟了上去。院门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只余“水厂”两标字隐约可见。二层的红楼在日光下显得有点晃眼,一楼的房间大多是开着门的,门内空荡荡,偶有几张桌椅歪斜在角落处,有的房间甚至墙体半垮着,任野草蔓进屋内。林遮终于走到了长廊尽头,一转身,谁料却是一道铁门,铁栅栏截住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门上落了锁。

      林遮拨弄了一下陈锈的锁链,链条发出闷响,文露呢?林遮顺着楼梯向上看,空气里浮动着细微闪烁的尘埃,只斜斜投下了日光的影子。

      看来向上是行不通了,林遮又绕着这栋废楼转了两圈,楼里大多没甚可看,只余西侧的一个拐角处有一间锁上的屋子。门上标了房间号——107。

      107的门是红漆刷过的木门,门上也落了锁,窗户遮挡的厚厚实实不见一丝的光亮。林遮摸索了一下窗台处,在靠墙的一端窗户发现了一道玻璃残缺的窄口。窄窄的一条缝,向里探去的光也非常有限,林遮凑上前略看了看,目光能见处昏暗一片。

      滴——答,滴答。

      是水声,林遮不知哪里凑来了一副胆子,不由地又往前探了探,侧过一点光的位置,有隐约的涟漪荡开痕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屋里竟然有个巨大的四方水池,水池三、四米见长,只在靠墙一侧留了一米宽余供人走的位置。再靠近一点……林遮感觉到阴湿的空气扑入了鼻息,一呼一吸间,哗——

      一双眼睛!

      太近了!靠的实在是太近了,空气里尽是凝滞的冷意,林遮直觉自己仿佛被人溺毙在了水池里,对视的眼一动不动,微黑的瞳仁微微地收缩了起来,倒映出了林遮惨白的脸。

      ……

      “林遮!林遮!”

      “林遮!醒醒。”

      林遮恍惚地睁开了眼,大巴还在环山公路上颠簸,身上是清晨的阳光,郝晓妍的声音忽远忽近,林遮定了定神,看着对面的嘴巴一张一合,“你怎么啦?叫了你好久都不醒。”

      见林遮摇了摇头,郝晓妍给她拿了瓶矿泉水,“有事叫我哦,我带晕车药了。”说罢又风风火火地转身叫何君带好包,“快要下车了,待会见。”

      冰凉的矿泉水缓解了心悸,林遮又喝了两口,见矿泉水瓶的标签印着漓山的照片,转动瓶身,漓山矿泉水几个大字下面露出了一个水上老寨的剪影。寨子临水而筑,近处还有瀑布飞腾的水花。

      “漂亮吧。”导游阿杜见林遮盯着矿泉水瓶看,笑着开口道,“明天我们就会去这个村子,是个百年老寨了,叫断龙寨,还是这两年刚刚开发的新景点呢,里面住着不少阿立族人。说起来汤汤的老家也在那里,她对这里很熟的。”

      大巴停靠在了半山腰的一个停车场上,阿杜支楞起了一个小旗子,上面印着大大的兔子头,是旅行社的吉祥物,“大家跟紧我,接下来我们要走山路了,待会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著名的漓山大峡谷。今晚我们的住宿也是安排在这里。”

      一行人跟上了阿杜的步伐,晨光乍泄,山里还有薄雾笼罩着,此时的漓山别有一番静美姿态。

      其实漓山作为景区可以说是年纪尚轻的。初初开发了三五年的光景,被人为雕琢的痕迹未有许多。再早两年的时候也不过有一些探险驴友会来此地,因着如今的社交网络发达迅猛,不少网红旅行博主会分享一些冷门的景点VLOG,这才让漓山的风光得见于世人。

      今天林遮一行要去的漓山大峡谷算得上是漓山旅游最响当当的名片,因它地处漓山腹地中心位置,圜周的山峦起伏峥嵘,颇有意趣,山谷处又有如翡翠般滋润透亮的一片湖泊,最令人称绝的是,这里有神奇的自然景观——水下瀑布。

      约摸走了半小时左右,众人终于到达了峡谷的中心位置,走出林道的一瞬间,视野开阔了起来,群山之下,一汪湖水嵌在其间,在初晨的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阿杜给自己别上了小蜜蜂,示意大家听他的安排,“如大家所见,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漓山的中心位置,眼前这片湖被叫做卜勒湖,意思是群山的眼睛。这里有不少少数民族聚集的村落围绕,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了。”

      “我要提醒大家,没有经过邀请,千万不要随便进入老寨村落。”阿杜收起一直来的嬉皮笑脸,语气非常的严肃。

      “有什么说法吗?”问的是冯兢业。

      阿杜又挂起了一点笑,道,“只是寨里人好多都怕生,最好别去过多打扰。集合时间是下午四点,大家不要迟到,祝大家玩的开心!”

      林遮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阿杜说完了安排,九人队伍渐渐散开。郝晓妍拉着何君去向了观景台拍照。昨日晚来的三人戴商、张圆圆、冯兢业围在了一处。陈福田今日依旧穿着西装,手里拿着公文包,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局促。剩下的张澍和李大志却是转眼不见了踪影。

      林遮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在观景台处停了下来。这个位置可以将整个卜勒湖尽收眼底,湖的轮廓形似橄榄,东西是狭长的两端,中间的湖泊整体呈碧色,湖心处色彩渐深,能够清晰地看到有水流在平静的湖面下慢慢向着湖心涌动,最后跌落进深邃的湖底深沟。

      确实像眼睛。林遮心中暗道,举起手机对焦拍下了眼前的卜勒湖。

      今日来的不巧。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场暴雨来的猝不及防。

      峡谷之旅草草收了尾,阿杜带上了一众人提前登上了渡湖的游船,船上还有三五人,看着应该是另一波游客模样。雨越下越大,湖面翻滚着波浪,摇晃着船只吱呀作响。船老大抽了根烟,神情也有几分凝肃。

      “渡湖要多久阿?”郝晓妍看了看外头的雨势,已经看不到临岸的山林了,四处茫茫一片白,让人心里有点发怵。何君安抚着抱了抱郝晓妍的肩,低声道,“没事的。”

      阿杜表情倒还是轻松的,“可别怕,下雨也是常有的事情,卜勒湖不大,往常二十分钟就靠岸了,今天雨大,估摸着三、四十分钟也就到了。”

      是吗?林遮看了看手机的时间,从离开码头至今已经过了三十三分钟,按照往日二十分钟的行程来看,此时应当已经可以接近靠岸。

      四遭是浮乱的雨,雾蒙蒙看不清具体航向,船舱里十余人一时都有些寂寂。

      ……

      “我来讲个故事吧。”突然出声的是叫张澍的那个瘦高男生。

      大家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过了一会,短发姑娘张圆圆有些磕绊地顺着他回,“什……什么故事?”

      张澍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开始说起了他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两个人,小嘉和小予。

      俩人都是学校游泳队的队员。小嘉性格开朗,个子挺拔,很受同学的欢迎。小予不一样,自小就沉默寡言,身量也小,留着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双眼,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郁,只游泳算是他的长项。

      小嘉虽然平时呼朋唤友,但是他口中最好的朋友唯有小予一人,不过他也爱捉弄小予。小嘉最擅长闭气,他经常在水池里偷偷躲起来,等小予路过的时候再冒出来吓他一跳。这个把戏很幼稚,不过两人对此都有难言的默契,这样的打闹更像是心照不宣的一个暗语。

      事情发生在一个平凡的午后,小予又和往常一样来到了游泳馆,他在自己熟悉的柜子那里换好了衣服,赤脚走出了更衣室,泳池四周空无一人,小予慢慢沿着瓷砖的边缘走,心里已经预演起小嘉破水而出的情节,一步一步,他在心中默默的计算着,甚至开始想象自己该如何表现出惊慌失措。

      四十二步,小予从这头走到了泳池的那头,没有声响。游泳池边一片寂静,空气里只有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小予喊了一声,“小嘉。”还是空荡荡的,无人应他。

      难道是小嘉没有来?

      不,不可能,更衣室的柜子里还有小嘉的背包、水杯,甚至是钥匙也在。小予认定小嘉是琢磨出新的恶作剧手段了,一边顺着游泳池寻觅,一边呼喊小嘉的名字。水池里没有人,小予却在池底捡到了小嘉的徽章,是他送的,上面刻着这次青泳赛冠军的名字——郭予,这是他能送出最珍贵的东西。

      小嘉消失了。不仅是游泳池,在学校,在这个城市,在小予能呼吸到空气的角落,哪里都找不到小嘉。他问遍了所有人,却无人能解答,大家甚至用疑惑和惊恐的目光投向他,告诉他没有小嘉,这是一个只有他的意识里才有的人。

      医生说他是多重人格,一切都是他的自我想象。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终于在一个午后,一日日寻觅都没有结果的小予投身跳入了他最爱的最让他快乐和骄傲的泳池,再也没有上来。

      ……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青春期少年臆想世界导致的悲剧。直到学校决定翻新游泳馆的那一日,挖掘机破开了下水道的管道,里面裸露出了一具蜷缩的尸体,身体扭曲折叠在一起,面目泡发的不成样子,只手心里还攥着一枚徽章。

      徽章露出了一角,隐约是一个字——嘉。

      故事说完了,有些没头没尾的。

      张圆圆追问道,“下水道的是小嘉?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张澍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这也是听来的一个故事。”

      “那……其他人怎么不记得小嘉了。”

      张澍依旧回说不知。

      “这算什么故事阿。”郝晓妍忍不住吐槽,“哎呀,也太虎头蛇尾了,算校园怪谈吗?”

      张澍的故事虽然有点不着调,船上的气氛却还是缓和了一些,李大志倒是对讲故事很有兴致,自告奋勇道,“小爷我也有个故事,大家听不听?”

      第二个故事。

      李大志讲的是在他老家沈城的一条夜宵街的事。街上有家烧烤店,老板叫朱鹏。朱鹏呢,年逾三十五了,没有结婚,父母双亡,人长的健壮,寸头大花臂,看着有点唬人,不过烧烤有一手绝活,整条夜宵街上数他家最红火。

      说他呢,早年也不是干餐饮行业的,小时候没人管,学习成绩又不好,初中上完就早早跟着道上的“大哥”走街串巷了,受了不老少的伤。就有一回阿,几帮人在巷尾因为一些口角撕打了起来,朱鹏一马当先,举起酒瓶就把人家脑瓜子开了瓢,所幸人无大碍,不过朱鹏还是因此进了号子,一蹲就是五年。

      出来后的朱鹏有些茫然了,当初的“大哥”早就改造再教育了,一帮“兄弟”也是树倒猢狲散,朱鹏经过了这些个事人也清醒了一点,知道自个不能再这么自甘堕落下去了,便开始学着做些小生意,不过屡战屡败,父母留的最后的那点积蓄也近空了。

      正愁着呢,朱鹏这日还捡着个老太太。老太太人长的慈眉善目的,说自己没个正经地方可住,这不走累了就在朱鹏家门口歇一会,还顺势问朱鹏能不能给她一片屋檐遮遮雨,过几日她就走。

      这叫什么事?朱鹏看着自个的花臂,心下有点佩服老太太的大胆不忌。不过是腾个屋子倒也不是太难的事。同是天涯沦落人嘛,朱鹏生了恻隐之心,收留了老太太,想着俩人每天咸菜就馒头也能过活一段时间。

      就这么住了个把月吧,老太太看朱鹏一天天的愁眉不展,有天便问他想不想学门手艺。说自个没有别的本事,烧饭还凑合,以前在家和老头子开烧烤店颇有些心得,后来老头子不在了自己又年岁渐大,算是干不了这活了。不如把这手艺教给朱鹏,也算全了他收留的一番恩情。

      朱鹏自然说好,老太太便手把手尽数教会了朱鹏。后来朱鹏便靠着这一手本领叱咤烧烤界,成了一段佳话。

      故事接近尾声,李大志嘿嘿一笑,“大家是不是想问,老太太人呢?”

      “是啊,老太太走了没?”

      “后来常来光顾的老顾客不就问了吗?你这陈老太烧烤的看家本领都是人家教的,不得好好谢谢人家嘛?”

      “朱鹏说是,他想着老太太一人孤苦无依,他也是无依无靠,不如就搭把手相互扶持一下,他认人做干妈,给老太太颐养天年。但老太太却说不成,自己其实非人也,是托生在朱鹏老宅后院井中一段老木的精魂,朱鹏早亡的父母对她有段恩情,如今是来报恩的。现下了了这段因缘,便投身回井里继续做她的木头去了。”

      “这故事好老派阿,算是老太太版本的田螺姑娘嘛?”张圆圆最为捧场,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不过我还挺喜欢这种浪子回头的戏码。”

      说完几人笑作了一团。

      船另一端靠着窗户的那头的三五人见他们笑的开心,目光也投了过来。林遮注意到正中坐着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头发半白,身穿了一件工作服式的短袖衬衫,手边放着老式的公文包,见林遮看他,老先生微微颔首,神情有点严肃。林遮暗道自己目光过于直白了,只好略带歉意的点头致意,旋即别开了眼。

      窗外的雨势渐收了起来,又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船慢慢近了岸边。

      旅行团的一行人跟着阿杜上岸,又顺着湖边的栈道走了一段,山脚下不远处亮起了灯,这是他们今夜的下榻地——断龙客栈。

      名字取的颇有点江湖气,其实不过是大白话意思,这个民宿靠近断龙老寨,装修风格又有点仿古,便取了这么个名字。客栈围着一棵老榕树而建,走近了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树蔓垂落,树上面挂了些红布条还有木制的许愿牌,大多是游客留下的。

      林遮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进了门,客栈里头倒是很宽敞,还有垂花门和影壁,门口长廊处摆了老树根雕的茶桌凳,一旁是带着LED灯还能喷水雾的假山水池,池子里的鲤鱼瘦了吧唧,看出来主人养的漫不经心。

      客栈老板同阿杜很熟,见他领人进来还问,“汤汤呢,怎么不见她人?”

      “汤汤说家里有事,先回寨子里去了。”

      老板叫老梁,留着络腮胡,有点谢顶了,手里别了个小茶壶,腕上挂着个手串,珊瑚菩提天珠混搭款,嘴上说着呢,手里还捻花生吃,“钥匙在老地方,你带他们去住吧,今天说有大雨,还当你们不来了。”

      大家伙到这会确实也很疲累,各自拿了钥匙便回房休息去了。林遮的房间在二楼,203,正拿钥匙开门,205突然开门出来一人,近黄昏的时间还带着一顶鸭舌帽,黑衣黑裤,看不清五官,个子高瘦,和林遮错身而过时,林遮余光瞥到了男人一闪而过的瘦削下巴,下颚处似乎有道疤。

      林遮没有多看,只佯装没看见的样子低头开门,镇定地进了屋又认真的关好了门,确认了防盗锁的链条合实了才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

      手机叮的弹出了一条提示短信。

      来自陇安市消防大队,说陇安与漓山交界位置多处路段因暴雨导致山体滑坡,预测可能会有山洪灾害,希望广大驾乘人员避开此段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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