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女子何人》沉于熙攘

63、沈佟氏进宫

　　宴席散了便不分主和宾，厅里上了清茶，王妃和浔王坐在上座，此时王妃正出神盯着那只椅子后面的满月台。

　　泫凰此时并未坐在那把椅子上，那只从王妃的角度看过去与满月台连成一线的椅子。

　　泫凰坐的离上座远远的，他旁边坐着段钦尧，瑾持从外头进来，起初是跑的，到了门槛处被一室寂静浇灭了欢喜热情。

　　他走进来坐在王妃手边趴在扶手上，看见了浔王手边的糕点是自己爱吃的，又换到浔王另一侧，坐下安静的吃糕点，掉了满身的碎渣子。

　　“何必驳我。”浔王淡然开口，瑾持的糕点就吓得拿不住，掉在腿上又滚到了地上，他忙着去捡，从椅子上下来又慌乱踩到。

　　油酥的糕点被踩的黏连在地上，瑾持想扣起来，看着屋子里就自己在动还不明显，便讪讪的起身坐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浔王说：“我要封厪月宗姬为郡主，自然有我的道理。”

　　“晏浮郡子科举未中前，荣王府的体面还要历月小姑姑顶着，封小姑姑也不无道理。”泫凰说。

　　段钦尧早就知道泫凰和浔王不亲，但当着他的面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话，还是第一次。

　　他向王妃递去眼神，又把手从膝上离开，垂在身侧。

　　王妃看见后，闭着眼睛朝他几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眉心蹙起。

　　浔王歪了歪脑袋，“若拙。”

　　若拙从阴影处走出来，朝浔王和王妃行礼后恭敬站着。

　　“你忘了给宗姬行礼吧。”浔王说。

　　若拙脖颈筋抽动了下，忽然跪在地上。

　　浔王问她：“泫凰和段钦尧去青州，你也去了。”

　　“是…”若拙回答的并不自信：“京中无事，王妃近来没有吩咐，所以我…”

　　“你都忘了你侍奉的是王妃，而不是宗姬。”浔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或许没喝，不轻不重的放回桌上。

　　若拙诧异之时下意识看向浔王，对上目光后又瑟缩的低头。

　　“宿莽。”浔王说：“送若拙回卜诡山，浔王府不用擅作主张者。”

　　若拙惊慌的看向浔王，她在做什么宿莽都知道，她从来没有瞒过宿莽，她以为宿莽知道浔王就知道，还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浔王默认的。

　　若拙朝黑暗处看了一眼，不舍的看了眼王妃，王妃也同样不舍，她道了声是，便站起来退出门去。

　　除了目瞪口呆的瑾持都知道怎么回事，听苏绝的意思，他们的存在和做的事虽然并没有直接联络浔王，但彼此都是清楚的。

　　浔王存心要泫凰看什么是真正的谋算，什么是真正的弄权，若拙在其中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棋子。

　　泫凰往前挪了位置，王妃眼睛紧紧盯着，知道泫凰又和满月台连成线。

　　“父亲神机妙算。”泫凰声音低下：“女儿领略了。”

　　浔王不说话，拿起茶杯这次想真的喝一口，王妃眼睛看过来，他再次把茶杯放下了，这次轻轻的，回看王妃的眼神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瑾持受不了了，他起身走到段钦尧旁边坐下，把段钦尧垂在身侧的手拿到前面来，段钦尧略有诧异的看向他，只一瞬又恢复平和神色。

　　“姐夫，我姐又跟父亲吵架了。”瑾持说。

　　段钦尧沉默片刻，语气毫无破绽的说：“没有吵架，只是说话。”

　　“既然没有吵架，姐夫你陪我去逗蝈蝈？”

　　段钦尧微微眯眼询问，瑾持望着他，好像真的很想斗蝈蝈，眼神好像承受不住拒绝似的。

　　“嗯。”段钦尧起身，“走吧。”

　　浔王等着人走远，才说：“瑾持长大了。”他站起身去扶王妃，王妃对他略带讨好的手视而不见，浔王主动掺上王妃的手，“言儿给为夫些面子吧。”

　　王妃白了他一眼，起身跟他走了。

　　泫凰伏在扶手上好半天，捂着心口站起身，慢腾腾的往外走，瑾持拿着只蝈蝈笼子正对段钦尧说：“姐夫你看不见吗？真的有蝈蝈，只有愚蠢的人看不见。”

　　段钦尧摇摇头，不吃他这一套：“我看不见。”

　　“那我也看不见。”瑾持把蝈蝈笼子随手往后一扔，笑起来：“我跟姐夫都是愚蠢的人。”

　　“你姐出来了，我要去哄你姐了。”段钦尧走开，瑾持站在原地，对他说：“那你好好哄，我蠢笨，浔王府富贵在她，她和浔王府的维系靠你。”

　　段钦尧回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回过头，快步走上来拉住泫凰的手。

　　“你弟聪明着呢。”段钦尧说。

　　泫凰说：“从小瞧着偌大府邸运转起来，岂会不聪明，只有佟巧思不明白这个道理。”

　　段钦尧问：“岳母长伴岳父身边，想必岳父也不光满心权势，冷漠素然外，也得有温情一面。”

　　“你是不是以为我恨他？”泫凰问的似乎不经意。

　　“我没说过。”

　　泫凰说：“我没有恨他的理由，所以只能怨他，恨不恨我也不知道了。”

　　“不是所有事都要有答案。”

　　“但所有行为都有后果。”

　　雨从夜里下起来，淋淋漓漓一整晚，泫凰清晨起来，下意识喊了声若拙，竹喧在一旁打岔：“宗姬，公子等着用膳呢。”

　　“好。”泫凰走在廊下，浔王府的若讷打着伞来了，“宗姬，王妃让我来说一声，锦国公府的沈三公子和三奶奶沈佟氏拿着锦国公的官牌进攻去了。”

　　“跟我有关。”泫凰好像在问，又好像只是在说。

　　若讷说：“宗姬早些知道，也好有所准备。”

　　淋淋漓漓的小雨霎时间变大，若讷收了伞站在廊下：“殿下才出门不久，恐怕还没到呢。”

　　泫凰和段钦尧照常用膳，各自准备了帷帽，等着宫里来宣。

　　“这才有点弄权的意思了。”段钦尧说：“提心吊胆才是弄权者常态，我就知道是这样。”

　　泫凰笑：“那你好有远见。”

　　“我怎么着明褒暗贬呢。”段钦尧也笑。

　　他们的笑还留在脸上，在沉默中渐渐恢复平静，忍不住去想佟巧岫今日进宫告状去了，从前跟泫凰最好的姐妹，如今闹得最激烈，奔着死地去的。

　　佟巧岫不会不知道有王妃在，泫凰就不可能倒下，但她还是要这样做，可见佟妃之死，真的让她恨之入骨了。

　　“那是她亲姐姐。”段钦尧说。他想起来了瑾持说起泫凰的样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亭魄亲自过来，一身紫色衣裳被雨淋湿变成了黑色，他说：“既然二位贵人早知道了，那我就不费口舌，走吧。”

　　泫凰说：“大雨天的，还要宫令大人亲自出来传旨。”

　　“宗姬和国公府公子，是得我亲自请才是。”亭魄说。

　　马一路狂奔，轿子颠簸的犹如天旋地转，泫凰下了轿子时险些站不稳。

　　这会儿又刮起风来，油布伞也吹散了，段钦尧拉着泫凰在廊下跑着，风吹的雨斜进来打湿了两人的下摆。

　　中乾宫持务殿正殿，今日雨大的不是时候，朝臣几乎都满身雨，鬓发都滴着水，朝臣两侧站开，佟巧岫和沈佑跪在地上。

　　再往旁边还有一女子，起先泫凰以为那是侍女，那女子随着宫人宣告泫凰上殿而偷偷回头，是佟巧思。

　　泫凰和段钦尧走到前面来行礼又起身，泫凰看着一旁的佟巧思，却对佟巧岫说：“巧岫，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佟巧岫声音发抖，似害怕，又似悲愤：“宗姬如往常光彩照人。”

　　“宗姬岂能当着满朝文武，呼妇人闺名。”佟巧思说。

　　段钦尧开口：“你和逆贼姜禹谦不也直呼我母亲名讳，姜禹谦不在，所以你忘了？”

　　在殿所有谁不知道姜禹谦相关的事，都静静的听着热闹，不敢言语，生怕触了霉头。

　　“我已来了，有话直说。”泫凰居高临下看着佟巧思。

　　佟巧思在离她更近的地方开口：“事关泫凰宗姬身世，还请摄政王殿下回避，请陛下上殿。”

　　泫凰忽而笑了，这一遭还是躲不过，她今日看来是必须知道自己生母姓甚名谁了。

　　浔王似乎很想看这热闹，干脆的起身去了内殿，不多时晏潇走到高座之上。他比谁都知道泫凰的母亲是谁，不好奇答案，也不感兴趣朝堂，坐在那里像在听戏。

　　“说吧。”

　　佟巧岫说：“当年逆王生变京中大乱，浔王府失火，有轿子前往深处宅子，轿中的女子诞下一婴孩，那女子身旁伴着浔王府的奴仆，四邻皆有证词。”

　　佟巧岫说着，一旁的沈佑把证词举起来，亭魄亲自过来拿了送到皇上晏潇手里，晏潇装作在看，心里想着这字写的好难看，像苍蝇沾着墨爬出来的。

　　“这恐怕并不足以…”凌淞开口。

　　被佟巧岫打断了：“凌大人别急，等我说完啊。我庶二姐前些日子跟着摄政王妃出京，在南倌庄浔王府别院后不远的寺院里，见到了那位女子。”

　　皇上欲言又止：“你的意思是…”

　　好半天没听到下文，佟巧岫才说：“那女子如今已剃度为尼。”

　　“说话颠三倒四，兼职愧对先生。”凌淞冷声说：“那女子怎么了？你要没想好告什么就家去再想想，朝官等你打哑迷呢。”

　　佟巧岫手抖的厉害，她抬头看了一眼泫凰，泫凰直视前方目光空洞，并未看她，她失去力气伏在地上。

　　她想起来从前交好的那些回忆，又想到了大姐姐，痛苦的说不出话。

　　佟巧思开口：“那女子正是泫凰宗姬生母，泫凰并非王妃所出，至于是不是…”

　　“荒唐。”凌淞又打断她：“这一状你要告到什么时候，连点子新意都没有，你个逃狱的罪人进大殿时竟没被射杀，想来是借了锦国公府和佟府的庇佑了？”

　　佟亭厚连忙出来跪下，澄清与自己无关，两个女儿如今都嫁作人妇，做什么他半点都不清楚。

　　他头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一直不说话的沈佑终于开口了：“陛下，是与不是，要请那女子来宫一问才能下结论。”

　　段钦尧和泫凰都没想到沈佑也肯来，看来他和佟巧岫感情也不一般，又或者看的是佟巧思面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内殿出来个小宦官，到亭魄旁边耳语一句，亭魄便去到皇上旁边耳语，皇上说：“那就着人去寻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