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女子何人》沉于熙攘

61、佟妃

　　宫门刚过，泫凰对段钦尧说：“我死了挚友，你死了表妹。”

　　段钦尧仍然淡漠的脸上出现一丝松动，火会烧到所有人身上，从前他软禁在宫里一举一动被人监视，他知道姜家明哲保身，也不意外。

　　他对姜漫秋没有一点亲情牵扯，他如何看佟巧岫和历月，就如何看姜漫秋，倒是被泫凰一句“挚友”说的有些惆怅。

　　连亲戚都不顾念的人，居然也能交到泫凰这样的朋友。

　　“对。”段钦尧没有反驳。

　　泫凰想过两个人要因为浔王和锦国公的立场有兵刃相向，倒是不知道有机会为了同一个人并肩作战。

　　“你去佟妃寝宫到宫门的必经之路守着，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出宫给佟家报信。”泫凰目光坚定的看着段钦尧：“坚执不从者，杀。”

　　段钦尧微微点头，抽出一旁侍卫腰侧的佩剑，朝着月门走去。

　　侍卫说携兵器者不得入宫，竹喧三白眼神看过去，他就不说话了。

　　素屈斋里皇上正在榻上闭目养神，安神香点的屋里雾气缭绕，犹如仙境。没有在喝酒，却是另一种醉生梦死。

　　泫凰走进来：“皇叔父近来不好酒色。”

　　“小贼，以下犯上是要死的。”皇上抬了抬手，两旁扇扇子的侍女停下动作退到一边，他直起身掀开眼皮看着泫凰。

　　泫凰说：“以下犯上要死，那后宫争宠，谋害皇妃，要不要死。”

　　皇上听到她的话并不意外，从她推门近来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并且不会善罢甘休。

　　“错送汤药的侍女已经处决。”皇上盯着她：“朕会好生安抚宁安侯夫妇。”

　　“被处决的侍女何其无辜，真正的杀人凶手仍然逍遥度日，好不快活。”泫凰端起茶壶把一炉一炉香都冲了。

　　香灰混杂茶水，滚成一道一道泥水沟。

　　皇上知道姜漫秋死的蹊跷，也猜的出来或许佟妃难逃干系，但凡事要讲证据，佟妃有手段，做事不留什么痕迹。

　　况且他即便想做主也不能，这背后牵扯的是前朝，佟亭厚固然不值一提，但佟妃佟巧玉生母乃出身古氏的原月，如今大喆古氏女子中唯一一位郡主。

　　若是处置佟妃，古氏好不容易安生下来的亲王郡子又要不服。

　　倒不是跟原月多亲厚，也不是多在意古氏女子，就是古氏宗亲都会在京中丢脸，他们引以为傲的古氏特权便会被视作虚影。

　　皇上说：“这事儿去问你父皇吧。”

　　泫凰轻轻松手，茶壶掉在地上摔碎，她目光无神的看着前方：“今日之事，即便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我泫凰做主。”

　　“你疯了。”皇上嗤笑。

　　泫凰对着早已退的没有宫中侍从的空旷屋子说：“若拙，去拿宫妃佟氏，若有宫人阻拦，随你是打是杀，若佟妃反抗挣扎，就把她打晕拖过来。”

　　“是。”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应答。

　　皇上怔了怔神，忽而笑了：“朕早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

　　不多时，若拙托着发丝凌乱的佟妃扔在了素屈斋，她已经气恼的脸红脖子红，看见皇上后就扑倒皇上脚下，抱着他小腿哭诉：“臣妾是有什么过错，要被那女贼羞辱！”

　　泫凰冷声说道：“你给宫妃姜氏下药，害她命陨，这就是你的罪，听清楚了吗？”

　　“你胡说八道。”佟妃自打进宫后就没怎么近距离见过泫凰，宫宴时远远看一眼，规矩的很，也不说话，也不跑动。

　　她只近来听母亲原月郡主到货泫凰手段如何如何了得，今日才这样面对面的见着，话说的确实狠，神色也绝非善人。

　　佟妃深吸一口气冷静许多：“我从未做过那等有损阴德之事，姜妃妹妹薨逝与我无关，宗姬误会了。”

　　泫凰不说话，冷漠的看着她哆哆嗦嗦的哭诉，佟妃哽咽着说：“你与我娘家小妹巧岫交好，儿时在我家，我给你剥过莲蓬。”

　　“你也给漫秋剥过莲蓬。”泫凰仍然语气冷淡。

　　佟妃神色一滞，很快哭的梨花带雨，眼泪冲的脸上灰尘留下两道泥水沟，“宗姬，您说一句话便能死个人，没有证据的事可不好乱说啊。”

　　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说这句泫凰就怒气翻腾。

　　她想起佟巧思，从前在荣王府学堂时，佟巧思歹毒心思给佟巧岫的吃食里掺杂花生，佟巧思嚣张的对泫凰承认自己做了此事。

　　可泫凰没有证据，只要去跟别人说是佟巧思往佟巧岫的吃食里掺花生，那佟巧思的性子，一定会立刻委屈否认，倒打一耙说泫凰陷害她。

　　那时候的泫凰只能忍气吞声，明明知道真相，却苦于没有证据，看着佟巧思嚣张的不断陷害自己。

　　今日泫凰已非昨日，她费尽心思培养心腹，招揽贫寒子弟扶持他们科考入仕，不断巩固自己的地位为的就是此等时刻。

　　泫凰问竹喧：“可有证据。”

　　竹喧有一丝为难：“确实没有。”佟妃能在宫中当多年唯一妃位，做事自然不会太马虎。

　　泫凰信得过宫中的眼线，更何况佟巧岫提前求情已经承认了所有。她说：“谁说没有证据。”

　　“是。”竹喧也已经很会观察她的眼色，立刻改口：“方才宗姬府外，静…”

　　“我的眼睛就是证据。”泫凰打断她，不想她说出佟巧岫，不想把佟巧岫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佟妃明白过来，今日就算有无证据，只要泫凰认定了，那自己必死无疑，她慌了神，抱着一言不发的皇上说：“皇上，皇上她没有证据啊！皇上！”

　　泫凰在佟妃的嘶吼中，轻声问竹喧：“姜妃走的痛苦吗？”

　　竹喧皱起眉，很心疼的说：“嘶喊了许久才咽气。”

　　泫凰攥紧拳头，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对着若拙说：“带宫妃姜氏下暗室，给她准备花生，杏仁，榛子，松仁，栗子做成的食物，不拘什么样式，不吃也得吃。”

　　佟妃听后惊慌起来：“皇上，臣妾没有谋害姜妹妹，臣妾没有啊！”

　　皇上仍然一言不发，她终于意识到皇上对她没有一点情谊，转而去求泫凰：“宗姬，本宫不能吃你说的那些你明明知道，巧岫也不能吃你明明知道，宗姬求您…”

　　泫凰被扑的险些站不稳，竹喧和莲动把佟妃拉开，泫凰已经下定决心，冷声说：“带走。”

　　佟妃的叫喊声越来越远，方才被泫凰浇灭了香炉，此时屋中的烟雾也越来越淡，皇上看着她清晰的表情，冷笑一声：“你心真狠。”

　　“狠的是佟巧玉。”泫凰抖了抖被佟妃抓过的衣裳。

　　皇上问：“你处置了佟氏，就不怕她嫡亲的妹妹佟巧岫怨恨你吗？你们的情谊不值得给她嫡长姐留条命？”

　　“不劳你操心。”泫凰转身出去，正巧亭魄进来报：“陛下，满王进宫看您来了。”

　　泫凰停下脚步，满王进来朝她笑了笑，然后先去朝着皇上恭敬的行礼，皇上是满王同父同母的兄长。

　　从前皇上晏潇、摄政王晏浔还有皇太弟晏洺没有闹翻前，满王仗着自己是皇上亲弟弟都不好好行礼，从来都是糊弄一下。

　　后来闹翻了，死的死残的残，晏满反倒对已经傀儡不能翻身的皇帝哥哥恭敬起来。

　　泫凰想起自己来了又走，一个礼都没行过。

　　皇上说了平身，晏满才走到泫凰旁边，他整天乐呵呵的还有些傻气，对着泫凰说：“琢儿你也来玩了？”

　　泫凰点点头。

　　晏满似乎发现了什么，严肃起来，小心翼翼的问她：“琢儿谁欺负你了吗？你为何哭了？”

　　泫凰摇摇头：“没人欺负我，我的好姐妹死了。”

　　“哟…”晏满表情同情，拍了拍泫凰的背：“人总会死的，你叔父我也死了很多兄弟，你看我不还是笑容满面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叔父跟你说哦…”

　　晏满故作神秘的用手挡着靠近泫凰耳朵，小声说：“我们都会死，到时候得都在地狱见面。”

　　他拉远距离，眼睛看着泫凰，脸上又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

　　泫凰看着她：“叔父。”

　　“哎，叔父听着呢？”晏满等着她说。

　　泫凰说：“有人让我给您带句话。”

　　“谁啊，什么话？”

　　泫凰说：“该吃吃该喝喝，做您的闲散王爷，您是古氏最幸福的人。”

　　晏满笑意逐渐淡去直至消失，他笑的弯弯的眼睛忽然瞪大，他看着泫凰：“谁，让你带话的人是谁？”

　　泫凰转身走了，晏满在身后喊她名字，她不停下，晏满又说：“琢儿，叔父不问了，你告诉那人，我很幸福，他也要幸福，咱们约好了，以后地狱相见！”

　　泫凰不敢停，她走过一条一条廊路，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掉在胸前衣襟上，她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眼姜漫秋生前住的寝宫。

　　竹喧问：“宗姬，要不要去看看姜妃娘娘的孩子。”

　　“不看了。”泫凰收回目光，又说了句：“不看了。”

　　她走到宫门处，侍卫神色复杂的往另一边看了眼，泫凰心领神会，走到月门处，入目的是横七竖八躺下地上的人，段钦尧背对他站在那里，他握着剑柄手垂在身体两侧。

　　剑尖儿滴答滴答的落着，段钦尧转过身看着泫凰：“一个人都没出去。”

　　泫凰扑倒他怀里，“漫秋真的死了。”她好像到现在才真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