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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子虚乌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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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乾宫素屈斋某间屋子里,段钦尧与醉醺醺的皇上并坐在桌前,皇上外袍敞着很是自在,一边拿酒壶给自己灌酒一边满嘴醉话。
“竖子,你段家气数尽了,凡事沾了晏洺,晏浔那修罗是要杀人的。”皇上用手点了点段钦尧的肩膀,段钦尧眼神放空,怎么没人来管管。
“你跟琢丫头相熟?”皇上哼笑一声:“你这满脸和尚像是装什么清高?你当我不知道她家什么风气?真是让人使了巫,几世都沾着秃驴。”
他穿着龙纹袍子,满脸酒气满身混浊,像从市井奔波了满身汗又从酒缸洗了澡来的,东一句西一句说着难懂的话,中间还掺杂着些污言秽语。
段钦尧手里攥着帕子,揣度着皇上醉的到底真不真,把他嘴堵住会不会让散落天南海北的骨肉九族在地府相会。
“你瞧着皇帝憋屈吗?”皇上一把抢走他手里的帕子擦了擦额上汗:“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哟,你也流血了?”醉鬼拉住段钦尧胳膊,另一只手抄下头上束冠的玉簪子对着段钦尧的伤口。
段钦尧瞪大了眼睛,今日不是他要以下犯上,而是皇上置他于箭在弦上。
皇上语气发飘:“血和尊严一样,流干了就不在乎了…”
门被猛地推开,泫凰迈进门槛,“圣上醉了,还不来人?”
亭魄从一旁不紧不慢的进来:“奴才更衣的功夫,那些没用的废物竟没看住。”
心慌看着亭魄将皇上扶走,擦肩而过时对亭魄说:“那亭魄还是少更衣的好。”
人扶了出去,声音又传了回来:“琢儿来了?皇叔父没有好招待你的,吃喝自取!”
人都走了泫凰关上房门,凌淞很少进宫,除了宫宴就是搭浔王府的顺风车来玩一会儿,持务殿都没进过,更别说素屈斋。
他说:“不如敞着门,免得闲言碎语…”
“别处有闲言碎语,宫里没有。”泫凰目光落在方才皇上掉的玉簪子上,“宫里只有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要杀头的。”
泫凰过去捡起玉簪,随手扎在段钦尧那盆打更翠的土壤里。
“是说与我听的?”段钦尧满脸真诚,没有半点狡狭神色。“我明白。”
凌淞对着段钦尧问了许多话,从到底是不是清白的,到有没有觉得锦国公平日里奇怪之处,一副要把他摘出来的架势。
段钦尧哭笑不得,反复说是没有的事,家里实在冤枉。
又说了一会儿话凌淞说走,亭魄来说先送凌淞回凌府,浔王要泫凰等着他一道回去。
泫凰在院子里吹着冷风绕了几圈,又在中乾宫门外看见父亲跟凌淞说话,原来凌淞还没走。
浔王说:“凌淞长大了,凌阁老知道后会高兴,此时单凭信件,倒不好审锦国公府除段成霖以外的人,由你去问最好不过。”
“凌家上下为殿下马首是瞻。”凌淞恭敬行礼。
“回去吧,明日我叫人给你送把弓,旁的你也不大稀罕。”浔王拍拍他的肩膀。
凌淞笑起来有点小孩子的不稳当:“那就劳殿下破费了。”
浔王朝持务殿走去,凌淞由宫人引着出宫,他回过头来朝躲着的泫凰挤了下眼睛。
泫凰也摸不准凌淞是为了浔王而来,还是单纯为了和段钦尧的交情而来,又或者两者都有,人是复杂的。如此两全其美的做法,不就是聪明人的选择。
她有些怕聪明人,不过刚才凌淞朝她眨眼,与她是真诚的也就够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一丝亮都没有时浔王还未处理完,泫凰已经绕着中乾宫走了很多圈,此时冻的脸发僵,她推门进去,看见段钦尧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来了素屈斋段钦尧的房间。
“御医刚走,多谢。”段钦尧举起手又放下,什么都没问,只是说:“坐吧。”
夜已深,烛火摇曳烛台之上,段钦尧还是坐在案前,好像一直坐在案前。泫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搓着自己冻僵的手,目光落在纸窗上,哪里有外廊烛火映出来的光。
“我父亲还在受审吧。”段钦尧其实在问。
泫凰有点出神,“哦,我父亲不知道在做什么,让我等他一起回家。”
段钦尧看出来她在走神,摇摇头觉得有点好笑:“我也是一样的,等父亲一起回家。”
外面刮起风来,“那是什么?”段钦尧早就想问了,他指着纱幔后面的轮廓,像个小孩子,昨夜醒时注意到,吓了一身冷汗。
“我看看。”泫凰撩起纱幔,“哪吒三太子。”
青铜铸的哪吒三太子,三头六臂,手持圆盘。段钦尧走过来,“三太子手执的是什么?”
“是日月。”泫凰说:“你见没见着持务殿里也有一尊?是白玉打的,他手里用缎子绑着长枪,手肘挂科红绸,肩上还套着铜圈圈。”
段钦尧摇头:“不曾去过持务殿,那些是你挂上去的?”
泫凰笑了下。她有点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她回头看了眼床,段钦尧心想她可别心血来潮在这儿睡下,毕竟她夏日里心血来潮下河给佟巧岫摘莲蓬,湿了衣袍。
段钦尧说:“给我讲讲哪吒吧。”
泫凰眼睛有了丝精神:“哪吒吗?我第一次见到哪吒像是在佟家,佟大人父亲求道,故而留下些画像,原月郡主收了哪吒的像给我和佟三姑娘玩。但故事是我娘讲给我的。”
风呼啦呼啦的吹着窗扇,听起来莫名的催眠。
“我最喜欢哪吒剃肉那段故事。”
“那你倒是讲…”段钦尧说到一半,泫凰朝着三太子打了个哈欠。
“你太困了,你不能在这里睡着。”段钦尧推推泫凰的胳膊:“我母亲倒是想让我娶位宗姬,枉苏先生与我半师之谊,不该行此方式。”
泫凰打开廊窗,风呼啦呼啦吹进来。
段钦尧又坐会他常坐的位置,不像被禁足在这间房里,倒像是被诅咒在了桌底席上。泫凰说:“屋子太暖我犯困,出去走走。”
“那我呢?”段钦尧问。
“你也一起。”
持务殿内殿,十几官员在灯火下翻阅书籍信笺,浔王坐在玄色椅上,仰头闭目养神。旁边是空着的龙纹红木椅,小上一些。
“殿下,都看完了。”沈竹楼轻声唤醒浔王,一旁的人都静静候着。“都是些平常信笺。”
雕花柱后走出来宿莽,他并不行礼,“殿下,锦国公府暗室秘阁都已看过,信上所说廊洞地窖也不存在,土已深掘过,不是新填上的。”
“消息所持之人身上确有废王府旧物,也不排除有人蓄意陷害段成霖。”宿莽说:“我方才查到段成霖因津州刺史假报之事主张严惩得罪了人。”
“凌阁老。”浔王看向正襟危坐精神头十足的老头,苦熬了两日,眼里已都是血丝。
凌阁老说:“如此看来,此事多半子虚乌有。”
凌阁老为人谨慎话说的保守,“多半子虚乌有”意思就是完全子虚乌有。
浔王起身:“既然凌阁老说子虚乌有,那便不必再查了。”
“如此大张旗鼓的一闹,想必朝臣也该知晓殿下与圣上对废王一党的态度了。”凌阁老也起身。
“辛苦阁老。”浔王与凌阁一同出宫,路上商议了如何安抚锦国公府。
浔王妃还在厅中等候,浔王将大氅替她披上,“我方才见过了佟府二姑娘,我打算让她去荣王府学堂念书。”
“哦?佟家庶女有何特别,言儿有心亲自见她?”浔王扶着王妃回寝房,开门撩珠帘,凡事亲力亲为。
王妃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意思就是那孩子可怜且与她算半个同乡,还有我已经决定并且安排下去了,你还想怎么办吧。
浔王被威胁的毫无办法,笑着连说三个好字。
卸妆拆髻,王妃突然问起:“琢儿已经睡下了吗?厨房还给她温着蒸蛋。”
“琢儿…”浔王笑容渐渐消失,糟糕,把孩子忘在宫里了。
今夜风大雪也大,泫凰和段钦尧顶着风雪逛宫,口中念念有词,哪吒的决绝之志随着风飘在整个宫里。
“泫宗姬,要不你先别讲了。”段钦尧劝她。
泫凰正讲到哪吒与李靖决裂,被打断了满心不悦:“为何不讲?我讲的不引人入胜?”
“不是。”段钦尧快走几步转过身挡在泫凰前面,泫凰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他说:“我怕你喝西北风喝饱了。”
“无妨。”泫凰冻红了的手拉住他腰间束带帮他转个身,“那就往那边走,背风。”
段钦尧两只手像处罚了机关般抬起来,泫凰已经目视前方继续描绘哪吒的激烈与坚持。
段钦尧垂下手看着自己束带窝起的一块痕迹,不可控制的陷入更加天翻地覆的沉思,微微走在前头的泫凰忽然回头:“哪吒被太乙真人以莲花复活,哪吒不再是陈塘关的三太子,也不再是李靖和殷夫人之子。”
风雪呼啦呼啦吞噬了所有回声。
泫凰不确定,问:“你在听吗?”
“在听。”段钦尧问:“那他现在是谁?”
“是他自己,只是他自己。”
“我有点冷了。”泫凰拢了拢大氅:“其实一直在冷。”
“那我们往哪边走?”段钦尧好像在看泫凰,又好像在看她身后黑暗幽宫。
泫凰原地缓慢的转了一圈,“往光那边走。”
泫凰裙摆都沾了雪水,此时已经冻成了一坨冰,她挂着冰镣铐向光而聚,段钦尧穿的轻便些,他们朝着中宫,又与中宫之中擦肩而过,素屈斋的灯亮着。
段钦尧把泫凰放在床上,赶在宫人进门前出去,他关好门挡住门缝。
锦国公段成霖无罪,宫人此时已经客气了不少:“段小公子,奴婢是淑妃宫里的侍女,奉淑妃娘娘之命来接泫宗姬。”
“泫宗姬睡下了,她说困倦至极,不要任何人扰她。”段钦尧神色坦诚老实,说起谎来天赋异禀。
宫人看着锦国公府小公子的脖颈,纳闷为何看不见脖子上的脑袋。
段钦尧在宫人守夜的阶上坐下,“我今夜就睡在廊里。”
亭魄站在廊角开口:“你们且回去复淑妃娘娘的命,随他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