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倾听师》许百龄

4、被害妄想症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

　　我正准备开门，身后的另一部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一位陌生的年轻男人。

　　男人身着一件淡黄色短袖T恤，一条淡灰色休闲裤，脚上一双休闲鞋。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电脑包。

　　他身段修长，面容白皙，头发乌黑微卷，带着一架金丝边框眼镜。看到我时微微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向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从事文字工作或者码农。

　　我也笑着点头：“你好。”

　　他笑着没说话朝我隔壁一户走去。熟练地摸出钥匙打开房门。

　　一层有四户，虽说不怎么熟悉，却都是见过面的，家中几口人也都清楚。

　　隔壁的房子原本是一对小夫妻的，两个人两年前结婚，新婚半年后丈夫坠楼，妻子服药，双双去世，一年前房子就被挂出去售卖。因为是凶宅，一直没卖出去，中间倒是听说有几个人贪图便宜过来实地看过，最后还是没定下来。

　　最近也没见到有人来看房子，更没听说卖掉，竟然住进了人。

　　回到家中，我已经把隔壁邻居抛在脑后，慵懒地躺进沙发里，脑海中想着下午约见的那位倾诉者。想了一阵，理清思路，我打开电脑，把客人的信息和倾诉内容以及情况详细记录并保存下来，并且提交系统一份。

　　这时窗外夜色正浓，我从冰箱里翻出了一些东西，简简单单做了夜宵，然后打开电视。

　　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当地新闻，这是我的爱好，总觉得吃东西和看新闻很搭配。少了哪一样都不自在。

　　吃到一半，新闻里播报一起交通事故，正是下午回来时路上遇见的那起。一辆私家车车主飙车，连撞是数量车，最后撞上一辆重型卡车，车毁人亡。车主是一名孕妇，看得出来怀孕至少六七个月，一尸两命。

　　我叹息一声。

　　新闻继续播报，这起交通事故，共造成三人死亡，三人重伤，八人轻伤。

　　孕妇车主的丈夫自始自终没有在镜头里出现，哪怕是被提及，只有孕妇的母亲和姐姐赶到，哭得声嘶力竭。

　　我夜宵吃得差不多了，准备关电视，忽然在镜头里瞥见一个人，淡黄色上衣，灰色长裤，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正是我隔壁的新邻居。他当时正站在十字路口的交通灯下，低着头看手机。

　　他在那儿附近上班？我第一反应。

　　恰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心理倾听师系统发来的消息，提醒我明天有一位倾诉者，不要忘记。

　　这位客人是个女人，大概二十五到三十岁的年纪，是一位家庭主妇，系统里有她的一张照片，打扮得很朴素，一身白衣，戴着一顶白色帽子。照片拍得不是很好，人看起来呆呆的，双目无神，没有一丝笑意，甚至带着忧郁。

　　这就是客人的全部信息，甚至连客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都没有。当然这些对于倾听师来说并不重要。

　　我们不是心理咨询师，也不负责心理治疗，没必要对客人的身份了解太多，我们只需要倾听，当一个观众，他说什么我们听什么便是，必要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安慰或者鼓励，甚至附和。

　　客人倾诉什么也并不重要，只要客人倾诉完心里轻松即可。

　　客人约我在银湖公园见面。

　　我简单了解完，便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门铃声吵醒。我睡眼惺忪地开门，是一位外卖小哥，将一个包装精美的食品盒递到我面前，是附近的一家早餐店。

　　“您的外卖……”

　　我并没有点早餐，我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这是隔壁的。”我指了指那位新邻居的门。

　　快递小哥道了声抱歉，走过去敲门。

　　这时我看到那个新邻居开门。他穿着一身淡灰色居家服，和昨日一样带着金框眼镜，笑容内敛，说话的声音温润。

　　他朝外瞥了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忙收回视线，将房门关上。像极了独自在家的小女生，害怕见陌生人，更害怕和陌生人说话。好似我是一个图谋不轨的坏人一般。

　　没过多久，我又听到了隔壁有动静。我没有开门，通过猫眼望去，看到原来是隔壁新邻居在门上装监控，所幸监控只能监视他自己门口的区域。

　　真是够小心谨慎的。

　　我忽然想到他外卖单子上的名字：胥自慎。

　　还真是人如其名。

　　中午我收拾停当准备去见客人，出门在电梯口等电梯时，隔壁的新邻居也背着包准备出门。他走到我旁边的电梯口。我看了他一眼，依旧淡黄色T恤和淡灰色休闲长裤，从头到脚和昨日一模一样，若非是衣服上还有新的折叠的痕迹和淡淡的香水味，我必定以为他穿得就是昨日那一套。

　　“你好。”我打了声招呼，“我是隔壁邻居，我们昨天见过面的，你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昨天。”他又腼腆地笑了下，那种礼貌性的笑容，有拒人千里之外之感。

　　“既是邻居，以后相互帮忙关照。”我客气了一句。

　　他简单“嗯”了一声，然后盯着电梯门上面的反光镜看。

　　我又试图和他聊两句，比如说今早外卖送错的事情，他不怎么喜欢说话，回答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或者两个字，让我觉得自己似乎是个“烦人精”，于是识趣地闭嘴，

　　也许是身为倾听师，面对的客人都是滔滔不绝的倾诉者，所以习惯了去倾听，遇到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不知道怎么去主动交流了。

　　当然，我认为最主要还是他不喜欢交流。

　　这时候电梯来了，我走进去，他站在电梯外，我按了一下电梯门等他，他纹丝不动，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大概是注意到我有心等他，他说了声“谢谢”，却依旧站在隔壁的电梯门前。

　　我无奈地先乘电梯下去，我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性格太内向，不愿与人交往。还是对我这个邻居不是很满意或者嫌我的话太多了。毕竟像他这种性格的人都喜欢清静，不怎么爱与人交往。

　　说来也巧，当我开车离开小区的门口时，我又再次见到了他。他和我去相反的方向。

　　车刚开到一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昨日四维给我发的消息，让我带伞，我竟然真的忘记了。

　　车内本来是有备用伞，上一次送老同学出门的时候，遇到下雨，把伞借给了她。后面就忘记再准备一把。

　　这时天色暗沉下来，今天的确是有一场大雨，这并不稀奇，天气预报已经报道。但是我没想到四维真的算到我会忘带伞。

　　尽管如此，我并不承认他是来自四维的人，更不相信他能够看见三维人的过去和未来，我只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不是都说出门带伞不下雨，不带伞下雨是常态吗？并不奇怪不是吗？

　　我相信这个世界有许多超自然的现象，是目前科学还无法解释的，但是所谓的四维空间人和我这个三维空间的人对话，我是不信的。

　　我与客人相约的那个公园附近有一个便利店，去买一把伞便好了，怎会被如他所说淋成落汤鸡呢？

　　我将新买的伞放进包里，走进公园，按照与客人约定的地点来到了公园里的小湖边。

　　今日是工作日，公园里的人并不多，加上最近天气渐热，公园里的人就更少了。只有几个老人带着孩子在湖边的阴凉地玩耍。

　　我的客人已经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等待。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休闲运动服，戴着一顶棒球帽，神色不安地望着湖面。我与她打了招呼之后，她第一时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我是一个很守时的人。我想这一点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果然她向我打了招呼。

　　我看了看天色，“待会儿可能有雨，我们到旁边的亭子里坐坐吧。”她顺着我的手看向不远处的亭子。神色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拎起椅子上的双肩包。

　　背包里不知装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看起来很重。

　　我好奇地问：“您待会还有其他的事情处理？”

　　“没有。”她微微摇摇头，给我解释，“背着它我很安心。”

　　我点点头，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背包里是什么东西，但我想这是一个人的爱好，或者说是她填满心灵的“包袱”。

　　我们在亭子中坐下来。亭子四周种了许多植被。凉风一吹舒爽宜人。

　　她将背包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水杯和一瓶矿泉水。她将矿泉水递给我。然后她对我说：“我不喜欢其他饮品，如果能喝白开水，我连矿泉水也不喝的。”

　　“你很懂养生。”我客气说道，“白开水对身体的确很好。”

　　她非常认同我的观点，但是她下面的话却让我觉得我不该附和。

　　她说：“饮料里都添加了许多对身体有害的物质，即便是矿泉水，他的瓶子也很不卫生，对身体不好。如果能够选择，我是绝对不会碰这些东西的。我认为白开水最健康。”然后她和我说了一些专业性的东西来验证。

　　对于她的观点我不完全否定，但是也不全部认同。她的观点有一些偏激，白开水对身体有好处，但是矿泉水含有许多有益的矿物质，对人体也有益，甚至一些饮品，并非就绝对无益。

　　特别是天热的时候，人体流汗过多。一味地喝白开水，根本不能够补充人体因为汗液流失一些物质。

　　我试图想和她解释一下，话未说到一半，她立即否定我，并且说：“你们是为一些广告和所谓的专家建议给忽悠了，那都不是真的。”

　　呃——此时我觉得我没有和她讨论下去的必要。还是那句话，我是来倾听的，不是来争辩的。倾诉者只需要将他心中的烦恼倾诉出来皆可，争论只会让她的烦恼更多，甚至破坏了我们之间的信任，达不到倾诉者的目的。

　　我甚至觉得她比昨日那位倾诉者更加偏激，我并不想因为她而破坏了我在心理倾听师这个行业的声誉。我礼貌性笑了下，没有再发表观点。

　　他忽然问我：“你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