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原初拾

43、第 43 章

　　几日风和日丽的天气过去，忽的一夜，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继而天明时分，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人躲闪不及，离家远的人干脆就近找了避雨之地，遇到熟人聊上几句。街边凡是开门迎客的大小商家，店里都坐满了人。

　　无至城最大的一家商铺，要数城中的如月楼。如月楼的名号在无至城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楼里上好的美酒就有上百种，山珍海味只有常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如月楼最响亮的名号便是贵，但也贵得合情合理。
　　也正因为如此，如月楼富贵之人才能消遣得了，寻常百姓吃一顿需花一月多工钱，是怎么也舍不得的。

　　当下大雨不停，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如月楼主人口令，让小二开门请屋檐下躲雨的人进来避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众人都很激动，这可是难得一次的优待，如月楼可是他们从未踏进过的豪华之地，如今借大雨第一次进了此地，每人都无比好奇这楼里是怎样不一般。
　　小二接了吩咐，对着东张西望的人们高声说道：“元少爷请各位入住，稍后奉上热茶一杯，给各位驱寒。”

　　众人又是一惊，要说这如月楼里一杯茶都比外头贵上几倍，如今让他们捡了个大便宜，得此口福。待接过小二端上的茶杯，几乎每人都深深闻了一口茶的浓郁香气，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小口轻啄，一口下去，口蔓余香，最后众人皆是满足的一声叹息。

　　如月楼的主人，元墨元少爷，此时正露着精壮的上身，结实的肌肉展露无遗，与粗汉那种身形不同，他胸部和腰部线条流畅，每一块肌肉都是刚刚好，许是淋了雨，水珠从束发上滚落到胸膛，又一路往下，平添了几分氤氲神色。此情此景，若是让姑娘家看到，定是会羞红脸颊。
　　元墨接过管事递过来的毛巾，擦着身上的水渍，问道：“避雨百姓可有入座？”
　　“大堂已坐满，包间未曾开。”管事答道。

　　“通知下去，今日楼里所有东西以半价挂牌，包间也可免费供用。”元墨拿起衣袍，挥退了管事要来伺候的手，束上腰带，遮住了赤裸的胸膛。
　　与方才不同，元墨衣袍加身后，看似要瘦上几分。
　　管事领命，却迟迟未走，感受到元墨疑问的眼神，才紧张开口：“元少爷刚从江北一带赶路回来，路程劳累，理应多休息。但元家这几日正遭受大变故，元少爷应回府上看看才是。”

　　元墨与元老爷关系不和，早在两年前就从元府搬了出来，一直居住在如月楼后方的别院，很少回府上。
　　元墨一个月前去了江北一带，不知元府先是二姨太出了事，再是三姨太入了大牢，而元老爷一反常态，整日呆在府里大门不出，哪有一点平日里作威作福耍威风之态。

　　且说这元老爷，自那日从衙门回府后就如同变了一人，起初下人们以为他是因二姨太出事太过伤心，对下人更为苛刻。新来的下人倒茶时不小心溅了一滴在桌上，被老爷亲手举刀砍断了手指，或是抓住身边的人拳打脚踢，直至那人晕倒才罢手。
　　下人们被打怕了，都不敢上前去伺候了。原先二姨太在时，元老爷虽时常打骂下人，却不为过，和二姨太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下人们日子还算过得去。但这几日，呆在元府就如同悬崖走路，每时每刻都需小心行事。

　　元老爷一向疼爱小公子，现在连小公子也打，几次下来，打得小公子吐了血，被管家安置于离老爷最远的客房休养。
　　更甚之，下人们晚上会听到元老爷房里传来阵阵惨叫，声音撕心裂肺，听者为之恐惧。但无人敢上去询问，只待惨叫过后，天明到来。
　　管家也不敢靠近元老爷，心知许是妖人作怪，私自拿了主意，找人请了远观山的道士，为元府驱邪祈福。

　　道士一行人和元墨同一批进城，遇到大雨，到了元府，全都是衣衫全湿，狼狈不堪。
　　管家见了他们如同见了救世主，赶紧将几位道长安置客房，待他们收拾妥当，便将事由前后全都交代了清楚。
　　六人中一位年岁最高的道士，胡子花白，应是道行资深的前辈，听完后摸着胡子良久不语。他不说话，几位晚辈更是没资格说，全都沉默。

　　许久，胡子道长说道：“元老爷这情况，怕是被人下了咒。”
　　管家头次听到这种说法，知是某种厉害之物，一紧张，满头汗：“此番作何意？”
　　道长叹口气，说道：“就是用咒让元老爷言行失常，搅乱其心绪，作出凶残之事。但这只是老夫的推断，需见了元老爷方可确定。”

　　管家恭敬道：“元老爷如今见人就打，失了理智，望道长多加小心。”
　　此时管家顾不得大雨，想早些让元老爷恢复正常，好去衙门了结二姨太的案子。昨日衙门就来了消息，说是二姨太的案子已有了结果，但元老爷此时状况，已是无法前去了解具体情况。

　　六人一同起身，管家作了礼，请胡子道士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年纪较之小的中年道士。
　　此刻雨势未减，豆大的雨滴打在瓦片上滴答作响，一阵风袭来，雨珠被风带了过来，落满了衣衫，连眼睛里也进了些许。
　　管家用衣袖擦了擦眼，手还未放下，便瞥见最后跟上去的一袭白衣。

　　与其他的道士不同，他未束发髻，长长的青色发丝只留了一小撮别于耳后，光看背影，白衣胜雪，好似落于凡间的仙人。
　　管家想起方才进府时定是被大雨所扰，加之谈话时这人似乎一直在角落暗处，未发过言，才未注意到这么出众的存在。
　　思索片刻，管家才回神，发现远远落后几位道长，便提了脚步匆匆跟了上去。

　　元老爷的院落位于府邸的正中，客房过去需经过长长的一段石廊，周围爬满了长势颇好的青藤，倒是挡了几分雨势。石廊尽头，是种满花花草草的中院，不知名的花和嫩绿的新芽被大雨冲刷，折断后竟有了枯萎落败之象。

　　管家命下人取了几把纸伞，递给了几位道长，说道：“劳烦道长了，老爷在前面屋里。”
　　一路跟着的几位下人此时却不愿再往那边走了，他们原是近身伺候元老爷的丫头，被老爷以各种手段折磨过，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被虐待怕了，她们现今一靠近元老爷的院落就浑身发抖。

　　年老的管家不勉强她们，无奈叹口气道：“你们在此处待命吧。”
　　丫头们松了口气，向管家投去了感激的眼神，又目送他们走入雨帘，踏着溅落的雨水，于院内的一颗苍天古树之后不见。

　　**
　　管家先一步立于房门前，把手中纸伞置于石阶上，拍了拍门，喊道：“老爷，有客来访。”
　　许久之后，房内无任何动静。管家略为窘态对道长歉意一笑，胡子道长摆摆手，意为无妨。管家又重重拍了三下门，提高了音量：“老爷，您在里面吗？”
　　然而仍旧无回应。

　　老管家深吸一口气，提脚重重一踹，门砰地一声，开了。
　　果不其然，人在。一行人进了房门，却不往里走，站在门边往里望。
　　元老爷躺在正对着窗户的一张躺椅上，侧身眯着眼看着窗外的磅礴大雨，听到巨响和杂乱的脚步声也未动。
　　胡子道长鼻子嗅了嗅，神色凝重道：“有妖气！”

　　话音刚落，元老爷动了！起先是慢悠悠从躺椅上起身，再转过身淡淡地看了他们一起，再低下了头。这三个动作很慢，像是被缠住了线的皮影，有一刻诡异的停顿。
　　忽然，元老爷速度很快地朝他们飞过来，说是飞，但谁也没看到他的动作，只是眨眼间，他就到了他们跟前，大手抓了最边上的管家，手指用力掐着他的脖子。

　　管家惨叫一声，眼看脸色发青，就要窒息而亡。胡子道长反应过来，马上举起手中的剑，好不犹豫向元老爷刺去。
　　元老爷肩膀被刺穿，血染红了整条袖子，吃痛不得不松了手，但只是一瞬，手又向管家伸过去。

　　这次靠近管家的中年道长有了防备，将老管家往后一扯。元老爷的手落了个空，随即一转，朝中年道长胸口抓去。
　　中年道长一手扶着老管家，堪堪退了一步，但仍避不开那只裹挟着劲风伸来的手。中年道长能感觉到那种力道，可轻易劈裂石块，亦可轻易取他心脏。
　　胡子道长大喝一声：“妖孽，我等岂容你眼下作恶！”

　　随即，丢下手中长剑，按着额心，于虚空之中画了圆，摆起驱妖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在元老爷手离中年道士心脏一寸时，房里不知何处突然卷起一阵狂风，直直吹向元老爷，风力凶猛，将他卷到地上，左右翻滚，无法起身。

　　风吹了整整半柱香时间，门口几人脸面都已麻木，元老爷才停止挣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胡子道长又是一声大喝：“收！”
　　元老爷身体猛地抽搐起来，兀的一道白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一点都不好玩，我走啦！”
　　待白光消失，元老爷又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