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原初拾

41、第 41 章

　　巨蛇潜下水，绿眼紧紧盯住柳絮。他因被柳絮惹恼，本想趁他不在，于是拿石隐村村民性命泄愤，但没想到他回来得如此之快。
　　他无法，用黑气掩护身形，打算最后一搏。

　　漩涡渐渐扩大，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久，气膜打着圈儿被卷了进去。
　　就是这样，只要破了气膜，撕碎凡人，轻而易举。

　　巨蛇得意想着，正要狂笑，突然身体一僵。他不能动了，但法力仍在，漩涡没停，黑气也未消散。
　　怎么回事？

　　容不得细想，巨蛇庞大的身躯上出现了几道白光，像是无比锋利的刃划开了他坚硬的皮，一道又一道，直到白光从蛇头划道蛇尾。
　　啊……
　　巨蛇嘶吼尖叫，红色的血从划痕处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整个海面。

　　他很久没尝到这般疼痛，像是被抽筋扒皮，浑身痉挛不止。不知觉中，停了法力。
　　轰……
　　脑中仿佛出现了一声排山倒海的沉重响声，巨蛇感觉躯体被千万斤重的力量挤压着，无法喘息，痛不欲生。堪堪受着重力，裂开的皮口子扯得大，法力像是失了效，无法挣脱，更无法抵抗。
　　恍惚之中，巨蛇想，这才几月时间，就结束了吗？

　　山中小屋，仝德气定神闲地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而来？”
　　石毅语气仍旧不善：“不关你事。”
　　仝德又问：“你的妖魂为何困于凡人身躯？”
　　石毅道：“与你无关。”
　　仝德道：“那我问件与我有关的吧。你夺走我的内丹，如今在何处？”
　　石毅不答了。
　　“蒯虽！”高樊气恼，提着他的领子将人拽起，“快说！”

　　此刻，木门嘎吱一声，有人进来了。
　　有个稚嫩的声音傲慢说道：“他不是蒯虽，我才是！”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破烂红衣，脸上沾着血迹，有些狼狈的小男孩。
　　高樊猛然站起来，他认得，这小男孩是私塾的童生，不久前，还仰着小脸无害地问他柳絮去哪儿了……
　　问他柳絮去哪儿了……

　　高樊一颤，因太过震惊，脑子僵住，一时无法思考。
　　仝德虽然先前察觉这小孩有些不对劲，但也诧异，看了躺在稻草上的石毅一眼，又看了看男孩。
　　只有石毅，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男孩，眼神如刀。

　　男孩进了木屋，却不走近，远远站着，低头对仝德说道：“方才你问的几个问题，我来回答。他身上的伤是我弄的，妖魂当然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躲进凡人体内。你的内丹，想必已经感受到了吧，在我身上。”
　　仝德阴沉问道：“你是谁？”

　　男孩提高了音量：“我都说了，我是蒯虽。”
　　高樊插嘴道：“不可能，你是蒯虽，那他是谁？”
　　男孩看着高樊手指的方向，轻蔑说道：“他是石毅啊。”

　　“还是我来解释吧。”
　　男孩身后，柳絮拍着身上沾染的几粒尘埃，走了进来。
　　男孩听见声音，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柳絮手指一弹，桌上的烛灯燃起，木屋在昏暗中渐渐清晰了。

　　这还得从几月之前的发生于大海中的变故说起。
　　那日，蒯虽与仝德一战，天昏地暗，一片海域几乎成了死海。仝德丢了内丹，灵力耗尽，变成婴时模样。而蒯虽，虽然为胜者，但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异。

　　蒯虽感觉到明显的不适，脑中一直有声音在说话，甚至还时不时身体失控。他觉得很奇异，同时相当排斥，闭目塞耳，却无济于事。
　　声音是在脑中产生，阻挡了外界的干扰，反而听得更真切。
　　“嘻嘻嘻……”那是诡异的笑声。

　　蒯虽不知如何抵抗，翌日，脑中像是火山爆发般，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屏住心神，终于在心境之中见到了惊扰他的元凶。
　　那活物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他们面对面，像是孪生子。
　　“上万年了……”那活物道，“你占了这身躯上万年了，是时候还与我了。”

　　烛灯下，柳絮的脸被晃得忽明忽暗，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去地府时，听阎王说起，妖界放弃留于人间，且与海神共身的蒯虽，并将它的命条交于他，上面记录的是两条命。蒯虽原本是双头蛇，但因出身时与玄龟共体，躯体无法承担，一直以单蛇现身。直至蛇与龟身相继成长，分离开来，双头蛇的另一魂才开始觉醒。”
　　于是，在蒯虽与仝德交战，受了重伤后，伺机抢走躯体与内丹，将妖魂驱赶出去，还将蒯虽这个名字据为己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魂狡猾到极致，与蒯虽又有所不同。蒯虽杀戮随性，他杀戮却是无理由。看不惯要杀，看得惯也杀，不惹他要被杀，惹了他也要被杀。就像他伤蒯虽，害石隐村一样。

　　柳絮朝小男孩招了招手，骄傲不可一世的男孩像是斗败公鸡般，垂头丧气走过去。
　　强者面前，小男孩不敢再造次。
　　柳絮摊开手。

　　男孩乖乖吐出两颗内丹。
　　柳絮轻轻拿起其中一颗，抛掷虚空，内丹发出温和的光，一瞬，进了玄龟体内。然后，慢慢地，玄龟身体一点点拉长，待光消去，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石毅撑着坐起，蹙眉问道：“这便是你的化身？”
　　仝德浑身无比舒畅，摸了摸胡须，乐呵呵道：“自然。”
　　石毅眉毛跳了跳，目光落到自己腿脚，黯淡下来。

　　柳絮收了蒯虽的内丹，轻声道：“你们可知自己犯下的罪，将会受到何种处置？”
　　石毅与男孩同时看向他。

　　柳絮摇头道：“你们乃妖，一个害了神，一个害了人，不被妖界认可，如今命条在阎王手上，我只得送你们去地府。是非罪过，将由阎王判定。”
　　惩戒肯定不轻，地府戒池下，十几层恐怕都要过一遍。但既然敢犯下罪孽，也是罪有应得。

　　碧空如洗，水天一色。
　　幻境一撤，石隐村恢复了往日的好景色。村民们在自家醒来，感觉像是做了个心旷神怡的梦。

　　一月后，高樊任下一任村长，在看管私塾同时，料理村里大小事务。
　　宣布任职当日，高樊在海边布置了一场祭奠。村里所有人都来了，对着无垠的大海，无声抹着泪。

　　自那日在木屋一别后，高樊没有再见过那四人。
　　柳絮，仝德，蒯虽，小男孩……
　　蒯虽与小男孩，到底谁是石毅，谁是蒯虽，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了。

　　高樊搬了一把椅子，在院中坐下，翻开手账，一笔一划地记着——
　　丰裕六十七年，三次出海，前后遇难二十六人，分别为李桂……家父在其中，深感悲痛。李桂之妻赵芳，受牵昏迷四日，万幸母子平安。石隐村此次能度过劫难，得高人相助，感激之情，谨记于心。

　　“樊儿……”高母在屋中唤道。
　　“哎……”高樊一边应声，一边用砚台压住手账，随后急匆匆进了屋。
　　案台上，手账翻开的一面墨迹还未干，忽然一阵清风吹过，翻开了两侧页脚。
　　一个白胡子白发的老人身影闪现，看到高樊字迹，捋着胡须，欣慰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