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告诉你》竟不知

3、三

　　仔细地洗干净了手，小姑娘抬起头，只见男孩还在垂着眼眸，看着他那混着血和泥的双手，细看能发现他在微微颤抖。
　　「再发呆老师就要亲自来逮我们咯。」她无奈催促。
　　他直直地望向她，眼眶有些泛红，仍是没有行动。
　　小姑娘叹了口气，牵过他的手放到水流下，细细地为他清洗起来。
　　面对小姑娘的做法，男孩诚惶诚恐，却又不知所措，只得呆呆地任她摆布。
　　随着清水的冲刷，污垢被层层剥离去，露出了他本白得病态的肤色。相衬之下，小姑娘藕粉的手指活泼又灵动，不时与他交织在一起。
　　看到他的指尖因为挖土而破开了口子，泥浆渗透进去，着实有些难以清洁，她不得不多搓几下，有些不忍地问到：「疼么？」
　　他的指关节本能地曲了曲，但似乎意识到她在为自己清洗，又略带颤抖地摊开手，方便她打理，抿着唇没回话。
　　就像缩成刺球儿的小刺猬从他的甲胄中探出头，向自己摊开了柔软的肚皮。她如是想。
　　看到他态度有所软和，她趁热打铁直白道：「和你讲话好累哦。说的话没反应，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而后歪着头贴近他的耳朵看了看，「是耳朵有问题吗？唔，好像也不对呀…」
　　小姑娘凑得很近，气息喷吐在他耳廓，惹得他羞红了脸，慌不择路地将正被清水冲洗着的手从她手上抽出，水花四溅。
　　小姑娘哎呀了一声，气急败坏地捧起水朝他撒泼去，两人都湿漉漉的。
　　「这下好了。一会老师又要多唠叨一会了。」归途中她气呼呼道。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刚开始发育，半湿不湿的白衬衫校服贴着她的曲线，他只瞥了一眼，顿时脸颊发烫地收回了目光。
　　无言半晌，他似乎有些小心翼翼道：「你…不怕我么？」
　　「你希望我怕你吗？」小姑娘抬头睨了他一眼。
　　男孩一噎，神色慌乱地扫了她几眼，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怕啊。」不等他回话，她自顾自道：「当众杀死小动物，把同学打伤进医院，眼神看着很不友善，换谁和你当同学都怕的吧。」
　　听着她一条条审判自己的罪名，男孩沉默，侧过脸把头埋得很低。
　　「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做？」小姑娘绕到他面前，歪着头想要与他对视。
　　「……」男孩对她的态度很是茫然，同时又被她盯得耳朵烧得厉害，本就少与人交流，现在更是紧张得磕磕绊绊：「我、我不知道你指的哪件…」
　　「那就说说今天的事咯，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以这么可怕的方式杀死你的鹦鹉？」小姑娘语气中满是好奇，没有丝毫的责备或嫌弃之意。等待片刻，见对方仍一声不吭，她有些泄气道：「你要是不愿说就算啦。」
　　男孩抿着唇，眼神闪躲，似乎暗自下定了某种决心，终是低声道：「小喜它刚才学我的母亲说了句话。她说的是…」他深吸了口气，眸色又变得阴郁，语气中满是怨恨，「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刚才课上小喜把这句话叫了出来。我很难过，我不想听到，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把它…」男孩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你妈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小女孩有些难受，皱着眉看着他。而小男孩红着眼眶沉默了许久，并没有回应。
　　「小喜是你的鹦鹉的名字吗？」见他不愿回答，她换了个话题，男孩这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喜欢小喜吗？」姑娘又问。
　　他愣了愣，似乎在思考她为什么这么问，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可是你把它杀死了。」
　　他的瞳孔震颤了一霎，紧咬着牙关偏过了头，稚嫩的脸上额头青筋凸显，拳头也攥得很紧。
　　「所以，这不是你想做的，对吗？」观察着对方懊恼悔恨的模样，她试探问到。
　　他怔了怔，猛然转过脸看向她。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她总是那么的淡然，让他无法捕捉喜怒，更是琢磨不透她下一步究竟想说什么，他自己的回答要是不遂她的意愿会换来什么样的后果。于是像他习惯做的那样——保持沉默。
　　她也盯着他，无言地对望了许久。见他仍是不回应，她失望地哦了一声：「不想回答就算啦。」
　　正准备迈开步伐继续走，被他轻轻扯住衣角。回头望去，只见他神色委屈但又带着渴求地盯着自己，紧闭着的双唇动了动，仍是一声不吭。
　　定下脚步，她朝他站直，正视他的双眸：「你这个人好奇怪，明明有话想和我说，偏偏又憋着不说。我想去了解你，但是问了你又不回答。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和你说话这么累的原因。」
　　听罢她的话，他讷讷地看着她，松开了揪着她衣角的手，不知所措地左手抠着右手的手腕，很快就渗出了血痕。
　　刚才她为他洗手时就瞥见他手腕上有些像是抓出来的伤痕，但她没好意思问，现在看来就是这么弄出来的。
　　他的不安都落在她眼中，她似乎捕捉到了些灵感，问到：「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他犹豫了许久许久，微微点了点头，试探地看了一眼她。只见她眼眸亮亮的，似乎很期待下文，这给了他勇气：「我怕我说了…你会不信我，讨厌我，远离我…就像…他们那样。」
　　「比起可能讨厌的真相，我更厌恶被蒙在鼓里，透过别人的评价来看你。」她语气软和下来，「所以呢，你愿意告诉我吗？」
　　看着她真诚的目光，他挣扎了一会，终是嗫嚅道：「我喜欢小喜，可我讨厌它说出那样的话，我很生气很难过，我只是想让它闭嘴…」
　　「小喜是在模仿你妈妈说话…所以，你是在生你妈妈的气，对不对？」她有些醒悟。
　　可他却如同被雷劈到了一般，语气都染上了些恐惧：「不、不不、不对不对，我没有生妈妈的气，我不会生妈妈的气，我怎么能生她的气，这样是不对的，都是我做的不好惹她不高兴她才会…」
　　「可是，如果是我妈妈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会很生气很难过的啊。」她不高兴地嘟着嘴。
　　他却惶恐地捂住她的嘴，是在阻止她，似乎又像是保护她。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挪开他的手，问到：「你是在怕你妈妈听见了，会惩罚你，是吗？」
　　他瑟缩地望着她，又想捂住她的嘴，她却躲开了，继续沉着声道：「你的妈妈是不是经常对你说一些很过分的话，还经常惩罚你？如果是的话，会很可怕的吧！」
　　「别、别说了…」他央求道。
　　「你有反抗过吗？」她认真地望着他。
　　「……反抗？」他一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对啊，如果你觉得她做得不对，你可以告诉她啊。」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怪怪地笑了起来，笑容越发癫狂。她疑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等他笑够了，他语气不屑：「你知道反抗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么？」
　　她皱了皱眉，刚要回话，他却自顾自道：「你当然不知道。」随后他拉起裤脚，瓷白的小腿上是斑驳的伤痕，似乎有抽打的痕迹，还有烫伤的印子。新的旧的，不同颜色叠加在一块，构成了一幅令人不适的画卷。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凭什么来对我指指点点？」
　　与他阴鸷的眼神对望，她感觉他又缩回了他的硬壳里。
　　可他拉起裤腿给自己展示伤痕的样子，明明就是在告诉自己，我好疼啊，救救我。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觉得心中有口浊气无处抒发，憋得难受。
　　看着她无语，他讥讽之意更甚，放下宽松的裤脚，迈开长腿自己向老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是不了解你，所以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样的无心之话会伤到你的心。」才踏出一步，背后响起了女孩略带愤怒的声音，「可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给我、不给我们机会去了解你！」
　　「我靠什么去懂你？读心术还是瞎猜？哈，我不会读心术，所以只能靠猜了！那猜对了才能让你感到被理解吗？猜不对你会不会更难过？」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哪里说得不对做得不好让你不舒服了，我会为我的冒犯说声对不起。可是，如果你压根就不给我机会去了解，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却惹你不开心了，我无辜不无辜？我凭什么去承受你莫名其妙的怒火？就像，小喜那样！」
　　他定下脚步，目眦尽裂。
　　她很生气，也很委屈，这是她活了十来年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刻。
　　两人都定定站在原地不说话。
　　她的情绪下去得很快，回味起刚才说话，自觉太冲了，吸了吸鼻子，语声弱弱：「你应该很累吧，平常存了这么多的委屈却不能说，所以在小喜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可是，这样会伤害你喜欢的小动物，又或者会吓到其他试图接近你理解你的人。
　　「这样也会让你难过的，不是吗？」
　　望着他发抖的肩膀，她刚想走到他正面去看他，他却侧着身子回过头，通红的眼眶中是无尽的哀怨：「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酷？」
　　看着小男孩那稚嫩好看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忧愁的面庞，与贺柒那张帅气成熟又染着阴郁的脸逐渐重合，郁悦睁开了眼。
　　这是对儿时的经历念念不忘，在梦境中又帮自己详实地回响了一遍么。
　　郁悦叹了口气，当时还是太年幼不会说话，若是现在的自己，应该能更温和委婉吧。
　　她记得很清楚，这段故事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回忆，而不是继承于原主。可是为什么，那个男孩会和贺柒如此的像？贺柒不是书中的人物吗？
　　试着去回忆那个男孩的名字，怎样都想不起来，以及关于他的后续的故事，也如何都记不清，头还越想越疼。
　　揉了揉突突跳痛的太阳穴，郁悦还是决定暂停回忆，随即看了眼四周。
　　这是在病房里。
　　门外传来几个男人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是老爹的，还有一个声音好像是…贺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