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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Chapter 68 ...

  •   傅家起家的历史跌宕起伏,在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都是安逸的小地主阶级,祖辈都定居上海,家里有点小钱,还有好几十亩祖上留下来的地可以租出去剥削佃农。1895年后实业救国风潮兴起,当时的傅家大少爷当即决定砸了砚台、撕掉四书五经,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与好友合伙开了面粉厂,作为当时第一批民族资本主义,要对抗列强的商品输出与资本输出是很艰辛的,等到一战迎来短暂的春天后两人的事业才开始好转。

      后来面粉厂的生意越来越好,傅悯平又用剩余的闲钱开了家火柴厂,并在南京国民政府发表的一系列民族资本主义的鼓励政策下低开高走,总体收入虽不如外资高,但在上海也算是富甲一方。他们完成了从封建地主阶级向资产阶级的蜕变,不等待着被推翻。

      泡沫的实业救国梦在上海沦陷、自家的厂子受到日本侵略者疯狂的轰炸后就碎掉了。两个好友的脊骨与关系也碎掉了。

      傅悯平与创业好友举家去西南地区逃难,在千里路途中走散,到死都没有再相见。

      到江畔后迫于生计,傅悯平没有了摆昔日嫡出少爷架子的理由,一家上下十几口人全靠他吃饭,他几次找工作不成直接投入滇池边的渔民队伍,搞些渔货生意勉强过活——这是傅家钓鱼佬绰号的由来。

      资本家在炮火中沦为农民。说是家道中落都有些夸大,分明就是落到滇池最低处的淤泥里。

      到新中国成立,蜷缩在渔船上生活的三代人才上岸定居,彻彻底底站直了腰骨。傅老先生是傅悯平的孙子,是抱着铁饭碗踏实工作的公务员,托举着两个孩子在那个年代读到硕士,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靠着文凭嫁入豪门,儿子投入国家科研工作者队伍。

      1994年经济体制改革拉开序幕,并进一步深化对外开放。傅书稷找准时代机遇,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辞掉首都科研院的工作,回到家乡重拾祖父的新旧业,大搞渔产品加工与制造业内外贸易,乘风一路飞上天。

      现在,傅书稷打算让儿子傅行远接过自己的担子,搞产业转型向高端制造业迈进。

      不过这些前后话对于傅斯敏来说都无关痛痒,她只想赶紧参加完接下来冗长的葬礼,然后赶去市局上班。

      托应戈的福,她此刻好爱上班,已经是迫不及待想穿上警服去有巨人观的现场逛一圈了。

      奔驰商务车内空调被开得很低,自动升降的挡板可以将前后排隔成两个私密空间。傅斯敏和傅书稷同坐在后排,窗外的景物一帧一帧越过,车子驶入了一段盘山路,郁郁葱葱的林木自然地织成了网。

      傅斯敏满头黑发被挽成了干练的丸子头,所有碎发被捋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基础款的黑西装因为大牌加持的质感,所以穿起来并不像酒店迎宾的服务员,翘二郎腿坐着,高跟鞋在脚尖晃荡。

      “我们家葬礼的规矩可能会有点多,到时斯敏你以你母亲的身份跪在第二排就好,跪满两个小时,等法师的超度仪式结束就好,其余的事都有我这个舅舅帮你解决。”傅书稷声音带着嘶哑,显然是昨晚疲劳过度又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傅斯敏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身旁的人似乎还有不放心之处,叮嘱道:“等会见了你舅妈,要主动叫人知道吗?不要因为之前的事情见面各自都不愉快。”

      奔驰在外院里停下,前排的司机与助理下车为她们拉开车门。

      傅斯敏下车后多年的职业素养使她下意识地就观察周围的环境,眼前的院子很开阔,起码停了有三四十辆车,而面前的中式建筑隐秘在群山之中,正是便宜舅舅口中在风水宝地里的傅家祠堂。

      葬礼本应是由逝者的亲朋好友来参加,但傅书稷显然不放过这个可以刷一波好感与合作的机会,友商们将内院坐的满满当当,外边还围上了一圈扛着装备蓄势待发的新闻媒体。

      几个保镖走近,为她们的手臂上别上黑纱。大门那站着的两人,男人的眉眼与傅书稷有些相似,正皱着眉看着她们朝着这边走来,女人则穿着条黑色长裙,挽着他的他的胳膊似乎不知所措。

      傅斯敏努力在脑子里寻找这人的名字,但她向来是贵人多忘事的人,结果自然是以不重要的陌生人不需要被记住告终。

      答案被揭晓在他开口喊:“爸,妈那边都已经准备妥当,请来的法师已经在诵经了。”

      “嗯,一块进去吧。”

      内院外,穿着袈裟的高僧们坐成了正方形,闭眼嘴里念念有词,请来的乐队敲敲打打,锣鼓声中还有尖锐悲怆的唢呐。

      傅斯敏一走近灵堂立马就嗅到了股浓郁的香火味,熏得她蹙了蹙眉,从小就不喜欢寺庙的味道,手上的杀戮太重也没办法走进去诚心祈祷。

      江佳人在祠堂门口张望许久,这几天为公公的事忙前忙后,脸上的疲惫连粉底都遮不住。

      她一见了傅书稷脸上就勉强扬了个笑容,不过这笑容延续得也不久——她看见了人群末尾沉默着走来的傅斯敏。

      傅行远和妻子自从结婚后就和父母分居了,两人一个是自家CEO,一个是大学导员,工作起来忙到脚不沾地,平时都很少与家人有好好见面的机会。

      他们规规矩矩地喊:“妈。”

      傅斯敏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几下,最终内心平静地跟着喊了声:“舅妈。”

      江佳人侧眸打量她半秒,点点头接受了这声问好:“嗯,都进去吧。”

      祠堂里有三面墙都严肃地摆放着排位,富人的观念与能力让这能保持日日香火不断。放在最高处的两个是他们从秦朝就开始记录的太公与太奶,太公的名字用繁体写着,而太奶则是傅林氏。

      看来他们应该是在战乱结束后就断断续续地把列祖列宗从上海迁移到这来了。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放在正中的棺材,和傅斯敏统共只见过十面的傅老先生面容安详地躺在那,入殓师的技术很好,让他看起来像完美的寿终正寝,仿佛两日前的病痛折磨都不复存在。

      前面放了按照金字塔结构摆放的蒲团,亲属纷纷抹着眼泪对号下跪,友商们喊着节哀,放下菊花后就退到一边。

      傅斯敏轻声问:“我跪哪?”

      傅书稷朝着江佳人与傅行远旁边那个被剩下的蒲团扬了扬下巴,随即便拿着昨晚就准备好的稿子走上棺材旁的演讲台准备主持葬礼。

      想上班。

      想上连续加半个月的班。

      想见应戈了。

      傅斯敏无奈地想着,在母子两人带着些许震惊的眼神里跪在了她们旁边。

      葬礼严肃的氛围让漫长的祷告与跪地更显得无聊,她听着便宜舅舅悲情又鼓动的演讲,在歌颂外公此生的功绩中发呆,思绪穿越到冷水坑村,又让她感觉是在参加自己的葬礼。

      她从那鬼地方逃出来后要久跪的情形就只在捡低处里的水瓶与纸壳时会出现了,而到了成为加陵的得力干将后,谁让她跪,谁的腿就会不保。

      小时候犯错也没有跪过,阿嫲不会在家里供奉观音菩萨,祠堂也不会让本村女进入。犯错最直接的惩罚方式就是不分场合地暴打,在卧室,在院子,在田里,在放了洗澡水的木桶里。

      现在的傅斯敏遇到这事能够很轻易地反手,甚至恨意会让她更暴戾地对待这群人,但那时的自己好小,小到还够不到藏了老糕点的冰箱顶。

      母亲提供不了任何保护,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到死连个墓碑都没有,随便在山头找个地方一埋就就能被遗忘。

      葬礼。

      对,傅书懿好像没有葬礼。

      傅斯敏木楞地想,抬眸和面前的黑白遗像里的老头对视,紧接着又见傅书稷结束演讲揩了抹眼泪到第一排右边的蒲团上跪下。

      傅老太太估计是老伴离世的打击太大,身体不好来不了现场参加葬礼。

      身后脚步声纷杂,是友商们鞠躬离场前往预定好的酒店等待开席。

      一连三小时过去,影子缩短又长长,膝盖传来的抗议麻木到大脑都无法接收。直到门外的唢呐吹完最后几个音节,高僧的梵语停止,超度结束,葬礼结束。

      傅斯敏强忍着膝盖的不适站起身,拍拍裤腿的灰,目光紧盯面前的身影,欲言又止。

      等到只留下她们这几位近亲属后,她说:“我想把傅书懿的排位供奉在这。”

      所有人闻言扭头望向她,神情无一例外都带上了莫名其妙。

      傅书稷还没开口,江佳人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这事你问谁都不会同意的,哪有外嫁女在娘家的祠堂里供奉的!”

      傅家的典型的传统父权大家庭,骨子里就带着因为封建地主祖辈而来的高傲,君臣父子夫妻,伦理纲常他们熟记于心,贯彻于行。几代单传,儿子尽全力托举,无论念书创业都提供帮助,女儿则培养成大家闺秀,是更好送出去的合作赠礼。

      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女性从小就被当成儿媳来规训,受到先进教育的机会有率先被男性所抢占,认知也就只仅限在那一座小小的房子里,婚后和昔日好友嘴里吐槽的东西永远围绕丈夫和孩子,说着说着其中的未婚好友便慢慢疏远了关系。

      就像不自知的祥林嫂。

      傅斯敏想起昨晚傅书稷话里关于傅书懿的那部分,她说傅书懿和父亲断绝了关系,用常年在外不联系来反抗家人。

      那当年的她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痛苦的觉醒者。

      “她死了回娘家哪里合规矩,你家是穷到买不起地建祠堂了吗?我懂了,你一个跟妈姓的小孩,是不是因为找不到亲爸才只能姓傅的。”江佳人这几日积蓄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你也哪懂什么规矩,直接就跪到我和行远旁边了,按亲疏远近你该到第三排待着!你那个跟野男人跑了的妈把你教得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

      傅斯敏觉得自己应该对这种毫无攻击力的话什么感觉也没有的,但她后半句话激起了自己心里的不爽。

      她淡淡道:“你看,我只说了一句你就急成这样了,是着急去下面陪她吗?刚好,你可以问问她是怎么教育我的。”

      江佳人那点好涵养在这话下彻底被抛在角落,她不可思议道:“你竟然咒我死?!”

      更毒的话即将跳出口,下一秒就被劈手而来的耳光所打断。

      啪。

      傅斯敏抬手抓住傅行远欲要第二次落下的手,抬眸环视一周,复又死盯住眼前暴怒的男人,转身重重将人往旁边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Chapter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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