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向数》从言

7、霜降（一）

　　Chapter 07

　　今年安南的夏天不同于以往，夏雨连绵，终日不绝。

　　周数外出开研讨会，刚下高铁回到安南市，天空便又细细密密下起雨来，好在有同事同行，回程不是问题。

　　回到星禾湾时已是傍晚六点，刚进庭院便看见大门洞开，内里灯火通明，与屋外的昏黑形成鲜明对比，只是隐在烟雨中的别墅轮廓格外寂寥。

　　周数回神，拖着行李抬脚进屋。

　　偌大的客厅内空无一人，茶几上放着电脑，她扫到电脑屏幕还亮着，人应该是暂时离开。
　　这么想着，周数放下行李，到厨房门口，看见里面的青姨，问：“青姨，大门怎么没关？”

　　青姨闻声回头，见是周数，便停下手中动作，“太太回来啦？”

　　她冲洗了下手，朝周数走去，道：“先生要求开的，太太。”

　　周数点点头，看了眼厨房内的情状，没说什么便要走，青姨叫住她：“太太——”
　　正要说什么。

　　程仰辀此时从楼上下来，他出声打断青姨接下来的话，道：“青姨，晚餐准备得如何？”

　　青姨顿了顿回：“快了，先生。”

　　“好。”他淡淡地看了眼青姨，又朝周数点了点头，便径直去了客厅。

　　方才青姨叫住周数显然是有话要说，程仰辀走后，周数问：“青姨，刚才是要和我说什么话么？”

　　青姨讪讪摆手，“没，没。您出差一定累了，去歇会儿吧，晚餐很快就好。”

　　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周数见她不愿说也不纠缠，说：“好。”

　　周数转身走去客厅，程仰辀正靠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余光瞥见周数的身影，没抬头，他问：“怎么没告诉我一声今天回家？”

　　周数拉起行李箱拉杆，耸了耸肩，道：“我说过，是你自己没看见。”

　　程仰辀手头一顿，抬头看她，眼神迷茫，“有吗？”
　　说着便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查看消息。

　　周数不语，耐心地等着他确认答案。

　　果然，下一秒，程仰辀弯起手指碰了下眉心，抱歉地看着她，“实在抱歉，这段时间太忙，看消息时有些潦草。”

　　周数表示理解，她拍拍衣角，说：“小事，我先上楼放行李。”

　　“好。”

　　晚饭后，程仰辀告知周数，“过段时间我姐会过来住一阵子，届时可能需要委屈你和我住在一起。”

　　周数刚才回家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的身影，之后她与青姨聊天时又见他从楼上下来，想来为的是这个。

　　今天一早，安南市便隐隐有下雨的趋势，酝酿了大半天，雨才慢慢悠悠下下来，程仰辀回到家便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沉闷，中央空调开着也于事无补，他索性将门大开，任由雨气弥漫至屋内。

　　他便坐在客厅沙发办公，听见庭院外响起汽车的声音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林蓼月打来的。
　　透过门洞看出去，没看见什么人，声响也已经消失，他以为是别的住户回家，便接通电话去了楼上书房。

　　林蓼月说她有事脱不开身，得来借住一阵子，让他派人收拾好房间。
　　但具体是什么事又没有明确告诉他，含糊地说了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数听后半晌没有说话，程仰辀说：“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我会向她说明情况。”

　　这要怎么说明情况？
　　说他和新婚老婆分床睡？那这传到林映海耳朵里不就穿帮了？
　　穿帮了她妈能放过她？

　　想到这里，周数一口答应下来，“不用，我搬，毕竟是你亲姐，这点要求自然能满足。什么时候搬你告诉我一声就好。”

　　说完周数便要离开书房，程仰辀道：“还有个事，我姐过来住，我们之间——”

　　周数打个哈欠，“我懂，你放心，我的演技你还不清楚不放心么？”
　　关门前她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就转身离开了。

　　随着房门开合，书房内只剩下程仰辀一人，他目光落在桌上那盆绿植上，失声笑了笑。

　　毕竟是你亲姐。
　　她说。

　　***

　　林蓼月搬来前一周，程仰辀出了个短差。

　　周数则呆在家继续写她的论文，书房桌子太小，她便将电脑以及论文所需要的所有纸质材料一块搬至客厅，客厅空间大，她想怎么摆就怎么摆。

　　她脱掉拖鞋，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肝论文。

　　约莫两小时后，她收到程仰辀的微信消息：

　　「半小时后到家。」

　　这次她回复得很快，还附带关心，颇有合作伙伴的自觉：

　　「好。外面下雨，带伞了么？」

　　俨然一句废话，即便程仰辀自己没有带伞的习惯，也多的是人备好伞等他伸手，哪里需要她操心这种事。

　　微信那端的程仰辀盯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看了许久，反复确认消息主人是周数后，他才笑起来，回：

　　「没，能送一下么？」

　　程仰辀不知道周数为什么这么问，或许是为避免在林蓼月面前穿帮而提前进入角色，或许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某种道德式关心，又或许是为那天晚上在书房发生的不愉快做出让步。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也不管真假，程仰辀都会感到欣喜，因为他深知，凡事有一便有再，有再便有三，而后无穷尽。

　　可欣喜并未得到回应，程仰辀弯起的嘴角又下去了。

　　开车的是云幕，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程仰辀，问道：“怎么了？刚不还在笑么，受什么打击了？”

　　程仰辀不语，摁熄手机，闭眼靠在座椅上，良久才道：“没事。”

　　周数回复消息后没见回复，想着程仰辀肯定如她所想压根不需要送伞，也懒得回复她这种假模假式的关心。
　　她便将手机静音扔在身后沙发上，专心写论文。

　　青姨一进门便看见周数人坐在纸堆里，随意将头发扎起，由于发量太多，发绳弹力有限，明明扎起的头发却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肩颈，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但配上她那张脸又显得是那么悦目。

　　听见声响，周数抬头，笑道：“青姨，你回来了？”

　　青姨笑着点头，“是的，太太。”
　　说完，扫视了四周。

　　小少爷是极讨厌家里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更别说周数现在四处铺上的纸张，他看见了怕是得发火。

　　正欲提醒周数，地上坐着的人顺着她的视线四处看了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写东西时老爱把参考材料散着摆放，不知不觉就到处摆满了，青姨别担心，这些我会自己收拾。”

　　闻言，青姨才反应过来，腹诽自己瞎操心。
　　面前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是周数。

　　小少爷恐怕巴不得她在家里搞出点什么动静来，哪里舍得因此指责。

　　想到这里，青姨便又笑起来：“先生在家时不允许人随意摆放家里的东西，更不许人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否则会大发雷霆。不过，这个人要是太太您的话，完全不必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太太，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话其实是在旁敲侧击周数，告诉她在程仰辀心里她与别人的不同，可这番话在当事人听来就却完全变了味道。

　　周数皱了皱眉，又转瞬即逝，她很快便明白青姨是提醒她最好在程仰辀回家前将地上、沙发和茶几上的纸质材料全部整理好，以免他回家看见家里一团糟后发火骂人。

　　于是她点头，亮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说：“我明白，谢谢青姨。”

　　青姨见她一点就通，欣慰地笑了笑，提着晚餐要用到的食材去了厨房。
　　这下太太一定能会感受到小少爷的心意，她想。

　　外面雨下得愈发大，凉风自窗户灌进客厅，吹起她随意摆放的材料。
　　原本就乱，这样一吹就显得更乱，待会程仰辀回来她铁定要遭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便起身赤脚去关窗户，打算关好窗户就清理客厅。

　　然而，扣上窗户的一刹那，她清楚地看见有车驶进庭院，车灯照亮了整个院子，她没看见程仰辀，却看见了驾驶座上的人。

　　雨水划过车玻璃，她看不清那人面容，但依稀能从衣着分辨出那人不是程仰辀的司机，那人显然也看见了她，朝她挥手打招呼。

　　周数回了个微笑，扭头拉上窗帘，急忙去捡资料。
　　她直觉车里的人一定是程仰辀。

　　“该死。”周数懊悔地拍自己的脑门，方才青姨都提醒过她了，不先整理客厅的乱麻，去关什么窗户啊。

　　她迅速捡起资料，整理好后整齐摆放在茶几上，又将沙发上的抱枕一一放回原位，方才下不去脚的地方顿时宽敞起来，整洁一新。

　　周数松了口气，正欲在沙发上坐下，又扫到了被她脱在一边的拖鞋，趁人还没进门，她绕过茶几一步跨至拖鞋所在的地方。
　　甫一穿上鞋，便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心虚地转过身，面朝站在门口的程仰辀，对他扬起灿烂的微笑，“回来啦？”